美人難過英雄關 第三章,黃粱一夢五十載

美人難過英雄關 第三章,黃粱一夢五十載

“不下。”五十年睡夢,猶如一夜黃粱。歐陽白醒來之後,腦中渾噩地回蕩着記憶的聲響,思緒不清,無法下棋。

“要不我陪你下?”端木雷的的人字拖晃得更快,一臉興奮。

“你活不過三秒。”歐陽白和姜玉赫異口同聲,不過,歐陽白的舌頭仍然僵着,所以慢了半拍。

姜玉赫,是雲都的老九,世人皆稱其為雲九,以謀算聞於天地。他還有另一個錯號,雖然不似雲九令人印象深刻,卻更加具體形象——棋九,因酷愛下圍棋而得名。他棋下得極好,當世第一,歐陽白贏不了他,端木雷則贏不過剛上雲都時的歐陽白。

“你要不回去再睡會兒?”端木雷挑眉,不滿意歐陽白的嘲諷,拿着一把刀對着歐陽白的屁股和腦袋用敲敲打打。廣場上歷時響起一陣悅耳的脆響。

端木雷聽着敲打歐陽白的聲音哈哈大笑起來,掏出酒壺牛飲,豪氣滿滿,自信地上前。

歐陽白不答,無視他的舉動,輕輕活動了一下脖子。

陽光濃時,凍僵的身體,已經化了許多。想着,他緩緩張開了嘴。風又起,他的肚子緩緩膨脹,既是在吸氣,也是在吸收太陽的熱。

眨眼間,白眼的肚子漲成了皮球,圓滾滾的,伴着脆生生的冰裂。

這一吸,如鯨吞龍飲,攪起流雲滾動、狂風呼嘯,攪起大海之上藍色的波濤。

這一吸,讓很多人確定,有人真的醒了。

“呼!”歐陽白又吐了口寒氣,冷風肆虐,柳樹上結出淡淡的冰霜,海上的天空,白雲散了、遠了。

廣場上涼快了許多,白陽終於有了呼吸。

另一邊,

端木雷坐在棋盤前,拿起白子,用白子敲了敲腦袋,又放了回去。

“三秒。”狂風止。歐陽白的身體終於化開,用了三秒。棋盤上,擺滿了棋子,黑乎乎,一個白的沒有,也用了三秒。

“這就走?”端木雷面不改色地起身,隨口問。

“這就走。”歐陽白恢復得差不多,隨口答。

“我的深海冰晶呢?”歐陽白語氣陰冷,目光亦如寒冬,打在端木雷和姜玉赫的身上。

入睡時,他用深海冰晶凍住了自己。醒來時,深海冰晶變成了玄冥冰棺。他並不覺得冰棺更舒服,因為深海冰晶對他很重要,關係到他能否取回自己的東西,能否找回曾經的路。

然,歐陽白的臉色依舊,似乎忘記了該如何氣惱,只能加大聲音,反倒可愛。

“我猜,你要挨罵了。”端木雷和姜玉赫異口同聲。

“走個屁,給我過來!!”粗獷渾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震人腦殼,悠揚不散,是一個老頭的聲音,很老很老的老頭。

……

大殿前,歐陽白止步搖頭。

他很急,就是為了避開老頭子的訓話,本想醒來便走,卻還是慢了一步。

巨大的雕刻着祥龍圖案的紅木門咿咿呀呀地向兩側散開,陽光透過縫隙刀光一樣劈在昏暗寂寥空曠的大殿內,太師椅不緊不慢地搖晃着,正在光明的線上。

歐陽白立在門前,光明是他的背影。

老者坐在灰暗裏,頂着明暗變換的光影。

“為什麼?”喑啞的嗓音不似剛剛那般渾厚。

歐陽白擠出一個生硬的笑,並不答。

門未全部打開,留着縫,歐陽白側身擠進殿內,也立在了光明的線上。

“還,恨我嗎?”喑啞微微轉成沙啞,幽幽的雙眸直直地盯着歐陽白不會變換的臉,半晌,微風打着轉吹進空蕩蕩的大廳,撩起老者低垂的鬆弛眼皮,他慢慢地向西方遠空看去。

今天很熱鬧,因為歐陽白醒了,這座冷清的島,多了一絲生氣,天地間熱鬧了很多。

“太久了。”歐陽白舔舔嘴唇。

太久了,五十年,縱然修道成仙,壽命綿長,五十年前的事,也算得上久遠,很多事情都應該過去。

“呵呵,莫要騙自己。”老者把腿上的毯子,掖了掖,歐陽白想要上前幫忙。老者揮揮手,讓他站住。不死不休,怎麼可能是終點?他可不相信自己面前的小子能夠忘記。

那年雲都和九天西廷結下生死大仇,雲都百人連破西廷五重天,殺的天昏地暗。正當雲都向第六重天進攻時,雲都的這位老祖,卻叫停了自家的孩子。

孩子們不依,他竟以命相逼,直氣得雲都百武狼團分崩離析,成員四散離去,下落無蹤。

也就是那一年,歐陽白重傷昏迷,陷入沉睡,恍惚之間,已是五十年後。

歐陽白怔了一下,輕輕轉頭,轉了一半,又轉了回來。

“人老了,怕的事情便多了。想的也多,顧忌也多。是留是去,你自己定吧。我不能隨心所欲。希望你可以。還記得你剛上雲都時說過什麼嗎?”

“逍遙。”

“對,就是逍遙。我是不能了。一個等死的老頭子,可不敢有那麼大的奢望。諾大的雲都,只剩下四個人,我,成了孤家寡人?呵呵呵,真是眾叛親離啊!”老者自嘲地嘟噥一句,聲音又粗又啞,掩不住的凄涼。

歐陽白側目,噠的跪下,像一坨冰塊砸在了地上,直挺挺地聽他的囈語。他雖然不喜歡老傢伙,但是這個老傢伙是他家的老傢伙,需要尊重。

“為什麼?”歐陽白怔怔地問。

話音落,他才發覺,老祖說得沒錯,他確實自欺欺人了,不然何必詢問原因。別人也許能忘,他卻忘不掉,因為他一直在睡。

老祖擠出一個生硬的笑,並不答。

睡一天,和睡五十年,有什麼分別。?

“呵呵呵,你還記得!記得多少往事前塵?”老祖幽幽地轉了強調,微不可查地咧起嘴角,陰陽怪氣地問。

歐陽白空洞的眼睛,霍地有了一絲光彩,如暗夜裏的螢火,蒼穹上的孤星。

五十年!沒有一個人從老祖這裏得到休戰的原因,五十年,老祖沒有一個人解釋過。

既不想說,為何要提?只前塵,還沒死,算什麼前塵,行屍走肉?從被背叛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是了。

“覺得我無聊?我再問你,你還記得多少?”老祖將頭靠在了椅背上,輕飄飄地問道。他老了,說說話都會覺得累:

“某些東西,在心裏,在骨子裏。就是空山凈水寺的和尚也做不到真正的四大皆空。你是黃粱未醒,自討苦吃。”

天地間,山河外,世人皆道歐陽白醒了,唯老祖道他還在睡。

歐陽白直挺挺地站起來,看着老祖溝壑縱橫的臉,直到日落西山、月掛柳稍。

“那又如何?”

白陽轉身便走,他忘了一些事情,也有一些沒忘的。無論忘記還是沒忘的,都會隨着相遇想起來,忘與不忘,並不重要。

月光灑下,他終究還是錯過了烈日炎炎,玄冥冰棺的寒氣,怕是不能立即散去了。

歐陽白在心裏嘆息。

“等一下,你過來。送你一樣東西。”老祖頭也不抬、眼也不睜地說,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緻的玉瓶。

——

廣場上,歐陽白緩緩走回來。

“走了!”歐陽白輕輕說,不看樹下的兩人,向島邊走去。他的心情並不好,雖然沒有表情,只是皺起眉頭。老祖的話,捲起了他腦海里的一朵花,不是金色的,是青色的花。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姜玉赫頭,似笑非笑,一本正經地撥弄棋子,擺出一盤凌亂的殘局。

“我終會贏你。”歐陽白頭也不回,想着曾經的過往,以及前路在何方。

轉念間,他落入了大海。

這一次,不會飛,也沒有人帶他飛,只能游去岸邊。

因為他還沒贏。

高空墜物,甚是可怕,砸出了百餘丈的水花。一個猛子砸到水裏,再抬頭,銀白的秀髮抖落霜塵,完美地隱藏在夜色里。

海面上,出現了一道別樣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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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油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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