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鬼魅魍魎
從惠嫻長公主那邊出來,趙鈺染一路都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看到腳下有小石子,還會用腳尖去踢一下。
小石子滾幾圈,落在前頭,她步伐速度不變,到了跟前又用腳尖再踢一次。
宋銘錚不時側頭看她,就那麼看着她把那小石子踢了一路。
直到園子裏的喧鬧聲近了,趙鈺染才回神似的,抬起尖尖的下顎,恢復儲君的威儀。
她就是這個性子,有什麼心思,不想說出來,誰也不能撬開她的嘴。宋銘錚懂她,索性不問,何況經歷刺殺一事,還有剛才惠嫻嘴裏說出齊王二字,他腦袋裏也有些亂。
他覺得趙鈺染多半是跟他一樣,在想這些爛七八糟的事。
兩人離開的時間不短,而且還換過衣裳回來,自然引起許多關注。
趙鈺染沒事的人一樣回到畫案前,看到自己畫的江河景上多了一艘兩層的船,船頭立着兩道身影。
身影模糊,彷彿要化作水汽,一看就是沒勾完墨。
她指尖點在上頭,歪頭去看宋銘錚:“你沒畫完就跑了。”
“現在給補上。”
宋銘錚去把筆再拿起來,在上頭添了幾筆。
小人的輪廓加深,一高一矮,並肩看風景。
面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趙鈺染終於露出笑,接着還拿起細的狼毫,直接在矮的那個小人那邊勾出女子的長發和衣擺。
宋銘錚神色一頓,她悠哉悠哉擱下筆說:“肅皇叔真沒情調,這樣的景緻,這樣的美好,自然是有情人共賞才有畫意。”
“嗯……殿下說得是。”他眼底亦淌過笑意,深處一抹溫柔。
兩人都擱下筆,與他們一組的其他其實早完成,離他們近的許蔚海把對話聽在耳中,窺到肅王的神色,心裏怎麼都感覺不對勁。
而且還有一件事。
上回他去那家糖廠,想要讓他們談好供貨,但總是碰壁。
那天他同樣沒有去見到那個所謂的新東家,在門口卻依稀好像見到太子,之後他也沒放心上,覺得是自己認錯人了。
可緊接着就有人把貨都送到他店裏,說是新東家吩咐的,以後都由他們供糖。他覺得是自己打動人了,誰知就傳出太子出痘子的事,他還聽到那家糖廠同樣封閉起來在接受檢查。
一樣接一樣不可能是巧合,所以他推斷當日門口見到的人就是太子,身邊陪着可能是肅王了。
太子和肅王跑糖廠,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奇怪,兩個大男人,對甜膩膩的東西有興趣……怎麼想都不太可能吧。
今日又見到肅王待太子那樣的神色,分明是捧着哄着的。
許蔚海心裏的詭異感更甚,再側頭去看太子。陽光的少年臉上都是笑意,嘴角揚起,眼眸清亮,俊美的面容都被那抹笑染得溫柔……他甚至看出幾分俏麗來。
咚的一聲,許蔚海心頭狠狠一跳,忙撇開頭。
心裏浮起的已經是京城裏那些男人與男人間風流事。
“——殿下,你這就畫了一幅畫,怎麼也得要題詞吧。”
清朗的聲音忽然傳入許蔚海的耳中,將他從各種猜測中驚醒,發現手心都是汗。
谷天瑞來到太子跟前,低頭看到畫,視線在船頭的小人停頓片刻,指出還缺了東西。
趙鈺染看了看,是覺得少了題詞,空空的。
她正想問宋銘錚有什麼意見,宋銘錚已經去拿筆,龍飛鳳舞在畫上寫下一行字。
一世一雙人。
她屏住呼吸片刻,谷天瑞亦眸光閃爍,神色複雜看了宋銘錚幾眼。
正是三人都盯着畫看時,惠嫻和陳穆清都歸來,把大家注意力刷刷都引了過去。
陳穆清同樣換了身衣服,神色懨懨,把母親扶着坐下后,沉默來到趙鈺染跟前。
趙鈺染朝他點點頭,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一直到評比結束,氣氛都很好。
趙鈺染身為儲君,自然不能讓大家都捧着自己,主動說她就跟着胡亂樂呵樂呵,她的畫就不參加評比了。把機會讓給其他人。
如此一來,大家更加興奮,都想看奪得頭籌的是哪個。
最後是許蔚海的詩得了頭籌,收穫許多羨慕和傾慕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沒回過神,是沒想到自己能得第一,被人起鬨催促着走到惠嫻跟前,收下彩頭。
接下來是午宴,到底是長公主府,大家都不好放肆,十分克制。中間有惠嫻幾度調和,大家才放開了些。
此時眾人發現蘇家母女都不見了。
方才蘇大姑娘被宋銘錚弄得下不了台,似乎從那個時候,他們蘇家人都不見了。
大家八卦幾句,很快就把出醜的蘇大姑娘丟到腦後。
趙鈺染和宋銘錚自然是做在主桌,而同席的還有一位大家都沒見過的姑娘,趙鈺染見到那個姑娘才恍然想起姑母的意思。
她偷偷打量人姑娘幾眼,長得還挺好看,溫溫柔柔的,一看就像是解語花。
這麼看着人,她莫名就把自己和對方比較起來,男人是不是比較喜歡那樣的?
她總是太強勢,脾氣一點也不像女子。
想着,就用一種質問的目光去看宋銘錚。宋銘錚正喝酒,抬頭就見到心上人投來的不善目光,往嘴裏送酒的動作一頓。
怎麼了?
下刻就見她狠狠瞪自己一眼,扭頭轉過去了。
宋銘錚:“……”
他是又怎麼惹她生氣了?
主桌這邊的氣氛說熱絡不算熱絡,可能因為多了那麼個大家都心知肚明要做什麼的姑娘。其他桌當然也看到那個一直坐着長公主身邊的姑娘,紛紛猜測是不是陳家以後的兒媳婦,八卦就在暗中又傳開來。
等到散宴,趙鈺染確實不宜再在外頭久留,心裏還有一堆想法,和姑母早早請辭。
惠嫻沒有多留她,陳穆清一臉愧疚送她,在分別之際才低聲說:“太子表弟,我會多留些日子,到時能到宮裏再找你看我新研究的東西嗎?”
趙鈺染一怔,很快露出個淺淺的笑說:“好啊。”
在轉身上了馬車后,她沒有再看笑容燦爛的少年,一手緊緊攥成拳,垂眸看一眼被鞋襪遮擋的腳踝,從剛才就湧起的念頭一直沒有落下。
宋銘錚喝了些酒,呼吸都是淺淺的酒氣。那酒氣很突然就入侵到她呼吸間,是他低頭去咬她的唇,輕輕一下,然後退開,什麼都沒說,伸手拍了拍頭。
寵溺又溫柔,像是在安撫她。
趙鈺染就挨上他,閉上眼,讓自己放空思緒,得那麼片刻安寧。
把趙鈺染送回東宮,宋銘錚直接回了王府,喊來心腹吩咐道:“想辦法查查公主府打死的那個護衛身份,是一開始就是公主府的,還是中途來的。”
就在宋銘錚心裏起一堆疑惑時,遠在江南的某個院子,有人站在一個老者跟前,戰戰慄栗地說:“主子,那邊盯得太緊,恐怕已經有所察覺了。”
老者正在和自己對弈,聞聲雙指夾着的黑子吧嗒落下,聲音含了冰片一般:“敬和再過些日子該到京城了。既然如此,那我們把事情提前一些也無不可,我們派去京城送信的人有消息回來了嗎?”
按日子,應該這幾天就有消息到。
老人跟前的中年男子搖搖頭,心裏略有不安:“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