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昏睡中的少年形容狼藉,面上又是亂髮又是雨水,還有不知什麼時候沾染上的血跡,看着狼狽又可憐。
沈棠音遲疑一下,伸手將他面上的亂髮一點一點地攏在了耳後,又自袖中取出自己的綉帕,沾了些乾淨的清水,小心地給他擦拭着面上的血跡。
隨着她的動作,眼前的少年一點一點的顯出了原本的容貌。
膚色極淺,是寒玉霜雪般的冷白。
而在這冰冷淡薄的底色上,剔羽般的雙眉深黑如水墨暈開,長睫輕垂,覆住一雙輪廓美好的眸子。高挺的鼻樑下,一雙薄唇色澤華美,似暮春時節,暴雨中開至靡艷的花。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不外如是。
沈棠音也被這容貌所懾,好半晌,才輕輕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眼前少年的容貌太盛,以至於她恍然間都以為見着了民間話本中會勾人魂魄的狐仙艷鬼。
而最初的震撼過去后,棠音很快便明白過來,她不曾見過此人。
畢竟這樣盛極奪人的容貌,哪怕是偶然窺見一眼,也必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認得此人,就沒法將他送回宮室,就只能在原地枯等着榮滿回來,這樣一來一回,也不知道他撐不撐得住。
沈棠音的目光落在他冷白的沒有半分生機面上,眸光顫個不停,終於還是忍不住隔着帕子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
他額上的溫度隔着薄薄的絲綢傳遞到她的指尖,是一片灼人的滾燙。
沈棠音嚇得縮回了手指,又驚又怕,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墜下,珠串似地落在他冷白的手背上。
透過這一層朦朧的淚霧,她看見少年鴉羽般的長睫如經霜的花枝般微微一顫,繼而緩緩睜開了那雙輪廓美好的眸子。
猝不及防的,她對上一雙異族人的淺棕色瞳仁。
鳳眼窄長,瞳眸色淺如琉璃,邊緣略深,是金碧交織的耀目之色。
沈棠音愣了一瞬,繼而慢慢地,睜大了一雙杏眼。
她認得這雙眼睛。
宮裏向來有不少傳聞,其中流傳最廣的一條,便是關於這雙眼睛的主人。
傳聞聖上曾酒後幸了一名身懷異族血統的宮女,兩月後宮女診出有孕,並於次年艱難產下一子后因血崩而死。
那誕下的那名皇子,有着與他母親一樣的異族人的淺棕色瞳仁。出生時,又逢天降大旱,蝗災橫行,民不聊生。
而皇子降生當夜又現熒惑守心之大凶天象,欽天監上下漏夜卜卦,認為此子不祥,聖上勃然大怒,連名字都未起,便拂袖而去。
最終還是御史台為這個孩子賜名,容徽。
皇七子,李容徽。
當這個名字甫一出現在腦海的時候,沈棠音下意識地便將身子往角落中縮去,長睫更是顫抖的厲害。
聽聞這位七皇子因出生不祥,不受聖上寵愛,便自小養成了陰冷凶戾,喜怒無常的性子。
曾有一名服侍他的小宦官,只是因為冬日裏端來的茶水稍涼了一些,他便直接剁下那人的手腕,還將其丟下枯井,每日投些殘羹剩飯,全當豬狗一樣養着。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日,自己的馬匹踏傷了他,他會不會也剁了自己的手腕?
還是說,還要比這個更殘忍百倍?
沈棠音這樣一想,眼淚落的更凶了,身子也一點點的往車門處挪去,隨時準備着奪路而逃。
“別哭。”
正當她的手指已經摸到了垂簾邊緣的時候,眼前的少年輕聲開口。
這是他與沈棠音說得第一句話。嗓音因高熱而略有些喑啞,卻仍舊低醇磁沉,隱忍而剋制。
似在壓抑着什麼她看不清的龐雜情緒。
沈棠音愣了一下,握着車簾的手指慢慢鬆開了。
她仍舊縮在馬車的角落裏,後背緊緊貼着車壁,但眼淚卻漸漸止住了,終是鼓足了勇氣開口:“你,你醒了?”
她說著低頭看見李容徽衣衫上滲出的血色,遲疑着放輕了些嗓音:“你再忍一忍,太醫馬上就來。”
李容徽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面上,思緒有剎那的停滯。
眼前的少女形容尚小,一張瓷白的臉埋在斗篷絨絨的風毛中,使得本就軟糯的小臉更添幾分稚氣。黛眉色澤清淺,唇上尚未塗朱,是少女特有的嬌美而豐潤的珊瑚色,眼眶微微泛紅,一雙清亮的杏眼裏仍有淚意,卻清澈得如天水洗過。
這是棠音還未及笄時的樣子。
而他已經許久未曾見過豆蔻之年的棠音了。
很久,隔世之久。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身上的傷疼得厲害嗎?”眼前的少女遲疑着怯聲開口,將他的思緒拉回。
他下手極有分寸,匕首割開的裂口雖長,卻並不算深,也就是破皮見血的程度罷了。
至於疼,自然是有一些的,像是他那些見不得光的思念一般,隱藏在暗處,時不時發作起來,綿密而細碎的疼。
但是比起上一世行軍打仗時受的傷,這一點小傷,還真不放在眼中。
李容徽方想開口,車外的檀香卻隱約聽見了響動,搶先開口道:“小姐,是人醒了嗎?”她說著如釋重負一般念叨:“榮滿也該來了,待他帶着太醫回來,我們便可以回府了。”
隨着檀香的語聲落下,李容徽亦不動聲色的抬起眼來,看向眼前的棠音,見她被侍女一提,面上便露出急切之色,眸光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而沈棠音本就一心想着回府找爹爹商量夢魘之事,此刻檀香一提,更是心焦。
她正想開口答應,卻聽身旁一聲壓抑的痛哼。
沈棠音轉過臉去,看見方才還好好倚在大迎枕上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痛的彎下了身去,而指尖正捂在自己腰跡的傷口上,一道道血線正雨絲一般自指縫中溢出。
觸目驚心。
“你,你的傷口——”
“沒事的。”眼前的少年抬起一雙淺棕色的眼睛望向她,慌亂地伸手想要擋住自己正在不斷落下的血線:“已經不疼了。”
他說著咬着唇支起身來,一點點艱難地往馬車外走去:“我的宮室離這不遠,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他的尾音有些顫抖,似乎強忍着痛意,但仍舊是輕聲重複道:“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我。”
眼看着他清瘦的身子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要倒下,沈棠音一慌,下意識地伸手,隔着袖子扶住了他。
“可外頭還在下雨,你又在發熱,身上還有傷——”
沈棠音說著說著,嗓音慢慢低了下去。為自己方才升起的,想要趕緊回府的自私念頭愧疚起來,白皙的面上轉瞬便鍍上了一層緋色。
好半晌,才蚊吶一般開口:“你住在哪座宮室里?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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