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伊路睜着眼睛，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星星月亮在頭頂閃爍着細碎的光。百兒抱着他的胳膊熟睡着，這小東西堅持要跟自己一起睡，拒絕了那張可愛的嬰兒床。
嗒休在枕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七惜停在床邊的棲枝上。她用喙梳理了一下羽毛，輕聲呼喚——
“主人。”
“唔？”
伊路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心思還停留在兩小時前那次出乎意料的偶遇上。
如果知道自己會在那裏見到修若，伊路或許不會選擇那條道路回宿舍，或者……他還會走那條路，但至少會有些心理準備了。
他真的沒想到，從來沒想到……
伊路的手無意識的抓緊了身下的床單。
“主人。”小鳳凰又呼喚了一聲。
“什麼事，七惜？”伊路驚醒過來，鬆開了手。
“你怕他嗎？”小鳳凰擔心的問，“怕那位奧斯安大人嗎？”
“……”伊路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不，七惜……”他嘆息：“我並不是怕他。我只是……”
“主人？”
“七惜。”他扭頭看着棲枝上的小鳳凰，“我從來都不知道大魔導師是如此強大的存在。我雖然知道他們很強大，但以前是魔導士的時候，從來感覺不到……”
他舉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聲音莫名的哽咽——
“奧斯安教授……竟然那麼厲害。”
是因為他們的力量同源么？在見到徹斯拉弗莫時，自己也沒感覺到那種壓力。可在見到修若時，甚至那時對方都還不甚清醒，自己就被那壓力迫在原地，幾乎連張口說話都做不到了。
他不知道修若是否察覺到了自己跟他對話時的不自然。努力回想有關對話的記憶，伊路悲哀的發現自己幾乎什麼都想不起來——當時，自己簡直是憑着意志力在跟修若交流，修若那些擔心的問話自己到底回答了什麼……他只能肯定自己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感謝自己堅強的意志力和修若的尊重——在自己表示有些事情想要保密時，對方沒有繼續問下去。如果他堅持要知道答案，伊路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直到最後都咬緊牙關。
那壓力……實在是太可怕了！
“主人是第一次感覺到魔壓？”
“那是……魔壓？”伊路放下手，睜開了眼睛。他的眉頭緊緊地皺着：“七惜，你確定那是魔壓？”
“是啊。”
“但是魔壓不是可以控制的嗎？”修若對他造成的壓力是無意識的。
“是可以控制呀。”小鳳凰歪着頭，“所以主人你才感覺不到其他人身上的魔壓不是嗎？”
“你是說……果然是因為我和奧斯安教授能力同源。”
“嗯。主人你的感應力太敏銳了，所以才能感受到那位修若大人的力量。”七惜肯定了伊路的想法。
“原來如此……”
伊路小心的把胳膊從八百懷裏抽了出來。給這個小傢伙蓋好被子，他闔上了眼——
“睡吧，七惜。晚安。”
“晚安，主人～”
伊路的呼吸逐漸舒緩悠長了起來，但他的大腦並沒有陷入沉眠。他思考着——是時候查點兒東西了。他不想讓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這樣不咸不淡的吊著，他需要知道，必須得知道……
他沉沉的睡了過去。
×××
修若枕着自己的手臂，透過落地窗看着外面的星光。躺下已經近兩個小時了，他仍無睡意。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到兩個小時前的情景在自己的腦海里回放……
那個孩子說不定以為自己沒注意到吧，或者說，他一定希望自己沒注意到吧。可自己當然注意到了——那身體的緊繃、發聲的吃力……雖然伊路很努力的將這些不自然掩蓋了起來——他做得很好，幾乎就要瞞過自己了。可惜，是“幾乎”，他還是發現了那孩子的不正常。
——出色的感應力。
修若本來並不擔心這點兒壓力會對伊路產生什麼影響。也許他暫時被嚇到了，但很快他就會習慣，並且將大魔導師作為自己努力的方向——既然他已經解除了詛咒，那麼進階就不再是夢想——這是從伊路那裏知道的，在……自己對伊路進行了長達兩分鐘的打量之後……
修若很慶幸自己已經習慣了維持淡然的表情，才能在感覺到伊路情緒上那奇怪的波動時不變色——伊路的緊張並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魔壓。
親近（他很高興伊路喜歡自己，想親近自己）、渴望（比以前感覺到的要強烈得多——以前這感覺總是好像被什麼阻攔着，朦朦朧朧的）、絕望（這感情伴隨着渴望而來）、悲哀（濃重得讓人心痛）、恐懼（很強烈！非常強烈！）以及希望（幸好還有這個）……
他不明白伊路為何會在見到他后產生如此複雜……讓人不安的感情。他觀察着伊路，那孩子的表情平靜得不正常。如此強烈的感情，他的臉上卻無絲毫顯露。該稱讚他的演技嗎？若非自己情況特殊，還真發現不了他的異常。
他觀察了他兩分鐘，那孩子的感情逐漸發生了變化。親近沒有變，希望漸漸的濃烈了起來——但是很不穩定，一會兒強烈一會兒減弱，剩下的幾種程度沒變，但是被壓制住了，這說明伊路已經擺脫了情感的影響。於是修若開始與他對話——
解除變化術的原因（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了……），為什麼會進階（在我體內影響我體質的那個東西消除了）……修若拋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然後在得到答案後繼續發問：詛咒解除（他當然知道影響伊路體質的是什麼東西）是否給伊路的身體帶來了傷害，有沒有留下後遺症。他叮囑伊路即使自己檢查過了也不能大意，並要求他找別人再仔細檢查一遍。
小奧斯安乖乖的聽着他講，然後也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何自己體質恢復了仍然沒有進階為大魔導師——他的器是大魔導師等級的，他給自己下的那些抑制魔力增長的封印已經全部撤銷了，按理說應該進階。修若摸了摸他的頭：“因為還不到時候。”
從伊路那裏感受到的感情讓修若無比的擔心，但這個問題卻讓他的心情稍稍好轉了起來。現在他不會告訴伊路為何他不能進階，他要保留這個驚喜直到那個時機到來。到時候伊路一定會很開心的！
當然，修若沒忽視伊路問這個問題是因為什麼。他用萊夏做例子告訴伊路，不進階真的很正常，這並不是他的體質仍有什麼問題——萊夏停留在魔導師等級已經三年了，若按照正常速度，他早該成為大魔導師了。
他選對了例子，伊路擔心的情緒消失了。修若轉換話題，又跟他聊了一會兒——這次他們說到了八百的事（伊路問他讓梨嫣照顧八百有沒有關係，畢竟那是奧斯安家的“作品”。“當然沒關係。梨嫣雖然是希爾耶令家的，但又不是外人，她會好好保密的。”），伊路總算想起把肩膀上的小鳳凰介紹給修若。會說話了的小嗒休在一旁用它那奶聲奶氣的聲音時不時的插句嘴，在兩人道別之前的最後這段時間，氣氛是輕鬆溫馨的，但是這並不能抹消修若的擔心，伊路那些情緒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得想辦法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了。恭喜進階，伊路。”
在最後分別時，修若輕輕的抱了抱弟弟，並說了這句話。伊路會以為他的擁抱是配合這句話而說，但其實不是——修若是想驅散伊路心中的悲哀與絕望。
他還那麼小！到底是什麼事會讓他產生這麼濃重的負面感情！伊路以前見到他時並沒有出現這些感情，在這一個月裏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來他需要找一下萊夏，還有莉卡咪、藍卡。
修若翻了個身，然後閉上了眼。帶着種種雜亂的思緒，他進入了夢鄉。
×××
萊夏是在夜裏三點鐘醒來的。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個形容中說的，像暴風雨中的一艘小舟，幾乎要被可怕的風暴撕碎了！這風暴來自他的體內——他的魔力正不聽話的肆虐着，在他的身體裏橫衝直撞，他簡直不能控制它，只能看着它撕破血管，在肌肉上劃上口子，甚至妄圖敲碎骨頭。該死！這是他的身體！若讓它得逞，自己的小命就要完蛋了！
萊夏拚命集中意識，努力把這些造反的魔力逼離自己的要害，同時拚命的梳理它——根本不管用，越是梳理它就越暴躁，他幾乎要懷疑魔力也有叛逆期了！這東西怎麼能不聽話成這樣！它不明白他才是它的主人嗎？它到底想要幹什麼？
萊夏抓來枕頭緊緊的咬着，只有如此做他才能不叫出聲。真的太疼了，小時候被砍掉胳膊時也沒這麼疼。他引以為傲的浩瀚魔力這時卻成了他的夢魘！
天啊，如果他現在還是個小魔法師，這些可惡的東西造反時是不是不會這麼疼？
萊夏在內心哀叫着，同時不放棄的繼續跟他的魔力抗爭着。鼻端湧入血腥味，看來那些叛逆期的孩子已經弄破了他的皮膚。難道自己會失血而死？不，絕對不要！這種無聊的死法，他會被嘲笑一萬年！
他努力着！拚命的努力着！感謝自己長年以來自虐式的修鍊，這痛苦雖然可怕，但還不足以摧毀他的意志！最終勝利的會是他！
魔力逐漸平復了下來。萊夏濕淋淋的從床上爬起——血與汗混在一起。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着，萊夏努力想要阻止這種不自主的抖動，他知道這會讓自己顯得很可憐。
他檢查了一下/體內的魔力，然後不知道自己該欣喜還是驚恐——他體內的魔力量還遠遠沒達到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器”擴大了！他現在已經是魔導師上階，“器”再進化是……大魔導師？這怎麼可能！？
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萊夏看看房門，慶幸這暴動發生在體內，沒驚動其他人——這可真稀奇，魔力暴動通常表現為魔力的不自主湧出，他的卻是發生在體內！
算了，管他呢。這些事情一會兒再想，總之他得先把自己處理好。
萊夏爬下床，挪動着還沒有停止顫抖的腿來到門前，打開，然後繼續挪動它，直到來到伊路的門前——剛剛魔力暴動完，為了安全起見，萊夏認為這個時候還是不要使用魔法為好。
他敲了敲伊路的門，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門開了，顯然是用魔法開的，因為伊路還坐在床上，正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萊夏猜他是聞到了血腥味。
——他別把我當成是血屍才好。
萊夏挑起嘴角，看着那個衣冠不整的小奧斯安觸電般的從床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