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劉氏又惱又恨,芳菲就是個眼皮子淺的,連盛兮顏的珠花也敢拿。
她當機立斷,說道:“是芳菲這丫頭鬼迷心竅了!”
她一臉愧疚地向盛興安說道,“老爺,妾身一時失察,竟然沒瞧出芳菲不但偷拿了顏姐兒的珠花,還要倒打一耙,哎,都是妾身的過錯。”
她能屈能伸,認錯認得爽快極了。
盛興安黑着臉,隨手把半朵燒黑的珠花丟在案几上。
砰。
芳菲嚇得肩膀一抖,頭低得更低了,目光游移不定。
她不算聰明,但此時也已經想明白了。
昨天盛兮顏把這朵珠花賞給她的時候,她其實還有些自得,覺得盛兮顏也不過如此,連自己偷換了她的首飾都不知道。
沒想到,她竟是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芳菲不敢抬頭,順着劉氏的話,帶着哭腔的聲音顫抖着說道:“奴婢知錯了,求夫人責罰。”一邊哭一邊用力磕頭,沒幾下,額頭上就泛起了一片紅。
劉氏不由面露不忍。
孫嬤嬤是她的左膀右臂,芳菲素來忠心耿耿,她還是想儘力保上一保的。
劉氏留意着盛興安的臉色,試探地說道:“這樣吧,顏姐兒,念在芳菲也伺候了你一場的份上,就罰芳菲半年月例。”
盛興安點了點頭,覺得這樣也差不多了。
芳菲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下來,全身無力地幾乎快要癱下去了。
她趕緊又磕了個頭,但立刻,盛兮顏的聲音就如同催命符一樣響着:“不止是珠花。”
她搖了搖頭,一臉無辜地說道:“父親,母親,我妝匣里,還少了點翠祥雲簪子、丁香花金簪,鑲芙蓉石杏花簪子……”盛兮顏一一細數,零零總總的足有六七樣,“還有我院子裏頭的賬,也不清不楚的。”
芳菲的臉色又青又白,盛兮顏說的這些她當然記得,全都是她拿的。
她也知曉分寸,太過貴重的沒敢動,只偷拿了幾件盛兮顏長年不戴的小玩意,也不值幾個銀子。生怕會被發現,她還專門找了工匠做了一模一樣的調換了進去,盛兮顏竟然這般小氣,連這些都要斤斤計較!
好不容易,珠花的事情可以了結了,盛兮顏還要咄咄逼人,不肯放過她。
她越想越委屈,嘴唇緊緊抿了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盛興安斜睨了劉氏一眼,面沉如水。
堂屋裏靜悄悄的,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就連孫嬤嬤都不敢出聲,她心裏亂成一團,這大姑娘從來都是個溫婉的性子,今天這是吃錯藥了嗎,說發作就發作!
劉氏的臉色又青又白,她可以確定,這是盛兮顏佈下的局。
盛兮顏肯定早就知道芳菲私底下偷拿了她的首飾卻隱忍不發,直到今天才一口氣給捅了出來。
這心計簡直太深了!
劉氏攥緊了帕子,乾笑道:“老爺,芳菲這丫頭也是欺負顏姐兒性子好才敢如此放肆。”
她的意思是盛兮顏不懂得管束下人,才會縱得丫鬟無法無天。
這種綿里藏針的話,盛兮顏自然聽得懂,也爽快地認下了:“母親教訓的是,是女兒不懂管束下人,縱容了芳菲。所以,女兒決定痛定思痛,就拿這半朵珠花去京兆府敲一敲鳴冤鼓。”
“不可!”盛興安趕緊打斷了她,粗暴地指着劉氏的鼻子罵道,“你自己沒把人調/教好,還要往顏姐兒身上賴?!”
劉氏被嚇得肩膀一抖,砰砰的心跳聲在耳邊回蕩,像是快要跳出來了。
她嫁進盛家已有六年,自認對盛興安的脾氣也有幾分了解。他表面上是時下士大夫的作派,從來不管內宅事,說得好聽點就是相信她,把內宅和兒女們交給她管教,但其實就是個極度好面子的,他可以因為許家世代行醫而厭惡髮妻許氏,厭屋及烏到對親女兒也沒幾分慈愛,也可以因為她出身書香門第,就對她頗為敬重。
芳菲對盛兮顏不敬,甚至偷拿了朵珠花什麼的,盛興安不會太在意,自己罰了也就罷了。
但要是讓盛兮顏把府里的醜事捅到官府里去,足以讓盛興安臉上無光,這簡直就是抓到了盛興安的痛處。
盛兮顏正拿着那半朵珠花,對上劉氏望過來的目光時,還特意笑眯眯地把珠花向她舉了舉。
劉氏死死地咬着后槽牙,若非讓盛兮顏拿捏住了把柄,她又豈會落到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如今只有棄了芳菲了。
她差點嘔出一口老血,臉上還要維持着賢淑的笑容,說道:“老爺,您說的是,是妾身沒有管束好下人,才讓芳菲這賤奴大膽包天,奴大欺主,妾身有錯。”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她幾乎是咬牙切齒。
“芳菲連主子的東西都敢偷,罪無可赦,按家規,理當打上二十板子,再……”本來想說發賣的,但想到盛興安肯定不會讓芳菲被賣到外頭亂說話,就話鋒一轉,說道,“趕出府去!”
“顏姐兒那裏缺損的財物,由妾身全數補上,也當是彌補了妾身的失察之過。”
芳菲嚇得一身冷汗,這大夏天的,她簡直透心涼,從頭頂一直涼到腳底。
這“趕出府去”當然不是給了賣身契,還了自由,而是發配到莊子上,從此再無出路。
她都快十六歲了,再過個一兩年,就會被胡亂配給小廝。哪怕現在發賣了她,以她的姿容和身段,說不定還會有更好的前程呢!
”夫人。”芳菲臉色發白,面露驚恐,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額頭上的紅印也更加的猙獰難看,“奴婢知錯了,您就饒了奴婢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劉氏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您看,這樣處置可行?”
盛興安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劉氏趕緊使了個眼色,孫嬤嬤出去叫了兩個粗使婆子過來,把芳菲拖了下去。孫嬤嬤也是生怕再鬧下去,芳菲說不定真就要被灌上一碗熱油燙啞了嗓子發賣了。
“夫人,奴婢不敢了,不敢了……”芳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直到聲音漸行漸遠。
劉氏抬袖擦擦自己的冷汗,恰在這時,盛兮顏又含笑着說道:“對了,母親,您剛剛好像是說,您給女兒挑了陪房?”
劉氏一怔,這才想起來,自己本來是想和她說這件事的,但當時她不是沒有接口嘛!現在又提,不會又要使什麼么蛾子吧?!
劉氏捏着帕子的指尖有些泛白,她簡直怕了盛兮顏了。
盛兮顏朱唇輕啟,認真地說道:“我仔細想了想,若是母親挑的陪房都和芳菲一樣的話,我都嫁出去了,也不能總回府找您做主吧?到時候,怕是也只有告到官府去。您說是嗎?”
一個還沒出閣的姑娘家,口口聲聲“嫁出去”了,她還要不要點臉?!
劉氏憋着氣,假笑着說道:“怎麼會呢,給你挑的那幾個陪房……”
盛兮顏似笑非笑,又撥弄起了案几上的那半朵珠花,手指白皙似玉,煞是好看。
“夠了。”盛興安冷着聲音道,“顏姐兒,陪房你自己挑。你挑中了誰,問你母親拿賣身契便是。要是府里沒有你中意的,就讓你母親叫牙婆來!”
劉氏雙目圓瞪,還沒說完的話梗在了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
芳菲廢了,要是連陪房也安插不了,那等到盛兮顏嫁出去以後,豈不是要徹底翻出她的手掌心了?!
“老爺,”劉氏還想再爭取一下,她臉上的笑容幾乎快要僵掉了,“顏姐兒哪懂得該怎麼挑人,要不妾身先替她挑上一輪,再由她自己選……”
“不必了。”盛興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掩不住地厭惡,“今天這事你還不嫌難看嗎?!”
盛兮顏的那些話,盛興安當然聽得懂,她拿捏着那朵珠花當把柄,又扯出了鎮北王府,不過就是不想娘家插手她陪房的事罷了,那就讓她自己挑好了。她自己挑的,有什麼問題,以後也怨不得別人!
盛興安顯然還沒有消氣,衝著劉氏又罵道:“還有你,這家你若是管不好,就讓鄭姨娘幫着你一起管!”
劉氏臉漲得通紅,讓一個姨娘“幫着”自己管家,她這個當家主母還要不要臉?!
她捂着胸口,正要說一兩句軟話哄哄他,盛兮顏歪了歪小臉,憂心忡忡地說道:“原來母親這麼忙。”
她突然說這話,讓劉氏頓覺肯定沒好事,絕對不是想要關心自己。
果然,接下來,盛兮顏體貼地說道:“那就早些把我娘親的嫁妝給我吧,我還能抽空理理。不然,若是婚期定得急,母親又要盤賬,又要替我準備嫁妝,還要主持中饋,怕是會忙不過來。”她一副在為劉氏打算的孝順模樣。
劉氏嫁進來時,盛兮顏也就八歲多,盛興安厭惡許氏,對盛兮顏從不假以辭色,只要自己面上過得去,他就不會多問半句。
盛兮顏一向乖順,從不敢耍什麼花樣,但今天這一出,徹底打破了她的天真。
盛兮顏這些年到底藏得有多深?!
自己今天,是滿盤皆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