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苦難
這一戶是鄉野人家,買她就是要她做童養媳。每日全家已睡她未睡,全家未起她先起,可熬出的粥,還是被那女人挑三揀四,若是乾的,便說她不懂得珍惜糧食,若是稀了,又說男人們吃了飯得下地幹活,這麼稀吃了不頂用。這一年,她沒一日不是在驚恐中度過,沒有一天不是提心弔膽的。稍有不好,那女人就揪着她的頭髮打罵,拳打腳踢一番,還說她買了個賠錢貨。
她想回到蕭府,她想繼續讀書,不過是在地上寫了幾個字,那女人又打又罵地道:“庄稼人讀書寫字管個屁用,整日的不幹活,就知道玩耍。”將她好一頓打罵。
突見石頭,杏子又悲又喜,只坐在地上,先是流淚,之後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哭她沒了娘,又哭自己這一年的境遇。
石頭扶起杏子道:“別再哭了,我不是來找你的么。”
如果不是看她如何傷心,又喚他表哥,石頭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小女娃就是杏子,個頭兒還和一年前一般高矮,又黑又瘦,臉上還有臟髒的泥土,頭髮亂成了一窩枯草,手臂上亦有短短長長的打痕。
人牙子忙道:“李爺,這可不是我打的,這是童大嬸給打的,這一年多她原在江寧,被賣到了鄉戶人家。要不是前些日子遇到富商太太,打聽了一番,還真尋不到人呢。我要去買,童家人不舍,我可花了不少銀子呢。”
人牙子聽到杏子喚石頭表哥,有個做生意的表哥,又尋了這麼久,只怕不會少出了銀子,笑道:“李爺若真想替她贖身,這個數。”他比劃了兩根指頭。
“二十兩銀子!”
人牙子笑了起來,“李爺開什麼玩笑,二百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杏子此刻止住了哭聲,切切地望着李爺,生怕不替她贖身。
還記一年前,杏子不曉世事聚散,天真無邪,如今才多久,便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個頭兒未見長,人卻黑瘦不少,看到他時,一年多的委屈都化成了淚水,肆意地滑落,無助的低嚶。
這一刻,石頭心頭儘是疼惜,聲音哽咽,亦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終是抑住,“二百兩!把賣身契拿來!”
這人牙子知他尋人心切,故意抬高價錢。
而石頭卻不想還價。
石頭領了杏子,尋了客棧的掌柜娘子幫杏子新買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杏子洗浴了一番,換上繭綢衣料。掌柜娘子給挽了對漂亮的小髻,只是膚色黑瘦,眉眼間終於尋出了杏子早前的七分模樣。
石頭道:“杏子,你乖乖在這兒獃著,我要去鋪子裏看看。”
杏子伸着手扯着石頭,一臉怯容:“表哥不要我了?我沒娘了,如今……就剩下表哥。”要是連最後的依傍都沒了,她又被人轉賣,干不完的活,還得挨打受罵,最初她頂過幾回嘴,換來的是別人更狠毒的打罵,吃了幾回皮肉之苦,她再不頂嘴了,可每日卻幹得出比牛馬還多,吃的比貓還要少。
他伸手輕撫着杏子的臉頰,“你家小姐一直在尋你。贖你的銀子是她給我的,你家小姐說無論是二百兩、三百兩還是二千兩、三千兩銀子,也一定會尋到你。”
她想到雲羅,柳奶娘被打殺,便是因她背着雲羅做了壞事。“小姐還會要我?”
石頭道:“小姐要你,我也要你,我們三個相依為命。”溫和的笑,如燦爛明媚的陽光,頓時絢麗了杏子的笑,笑里有疼愛、有關切,直至若干年後,杏子憶起石頭的笑,想到他說的話,她就覺得,親娘沒了,她成了孤女,可她還有兩個親人:表哥和雲羅。
杏子用衣袖拭去淚水,“表哥帶着我,我乖乖兒的,不哭不鬧。”
石頭心疼她身上有傷,想讓她在客棧里好好休養。“我今兒要去好些地方,還要收拾早前的鋪子,要是不能在江寧城開鋪子,就得把店鋪轉賣或租賃出去。”
“我跟着表哥,我聽表哥的話。”
見她堅持,石頭點頭。
二人出了客棧,卻見一側停了輛人力車,車夫肩上搭着條汗巾子,正在等候生意。只見那車夫穿着一件齊腰短褂,上面綉着藍底白字的“順風人力車鋪”,順風二字尤其醒目,而“人力車鋪”四字較小。
他招手喊了聲“人力車”,立時那強壯的車夫回過頭來,喊了句“來咧”,石頭道:“到城南桂花巷東街。”
車夫應了聲:“六文錢。”隨後又道,“江寧城的價格,起價三文,從這裏到桂花巷較遠,得六文錢。”
石頭道:“走吧。”拉了杏子坐上人力車。
寧國公府不許他在城內開鋪做生意,還以為人力車鋪沒做起來,不想竟有人了,這邊車鋪子的掌柜是他的人,他自得去桂花巷瞧個明白。
待他到時,只見掌柜的正坐在桌案前,面前擺了一個茶壺,不緊不慢地吃着茶,一邊有兩個幫襯的夥計,也坐在案前喝茶吃花生米,一邊的鋪子裏擺了幾張桌案,各有車夫在坐着,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掌柜的身側站着兩個鄉下來的男子,長得四十多歲,年輕的十七八歲,哈着腰道:“還請安掌柜幫幫忙,我們父子都是能幹的,嘿嘿……今兒多給我排排班,好歹讓我們多賺幾個銀子。”
掌柜的朗聲道:“我給你排得多了,別人就得有意見。瞧見了沒有,那幾桌坐着歇氣的,都想多排班……”正想擺擺大掌柜的款兒,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掌柜的立時彈跳了起來,笑着迎了過來,喚聲“東家”。
石頭審視了一眼。
眾人將掌柜的巴結着這年輕、體面的少年,不由得油然起敬,人人都站起身來。
石頭道:“去屋裏說。”
原來,石頭最早開的雜貨鋪,人力車鋪也是準備好的,還沒等一切就緒,他就被寧國公府的惡奴打傷了,還惡人先告狀,害他下了大獄,這一呆就是數日,他一出來便急忙離開了江寧回錢塘休養,人一好就隨蔡勤進了京城,這裏的事便擱下了。
掌柜的是經牙行介紹的可靠人,算作是聘請來的,二人簽了《僱用契約》這是雲羅給出的主意,雙方規定了條款,石頭可派自己的人不定時抽查賬目,年終除去各種花銷,再給掌柜一成賺頭。
安掌柜笑着喚了夥計,奉了茶點。
石頭坐下,安掌柜又喚了他女人遞來賬目,一臉恭謹地道:“請東家查看,這是近兩個月的賬本,如今車鋪里有二十兩人力車,雇了二十八個車夫,子時至寅時亦是有人的,專程讓他們到城中各大青樓候着,東家是知道的,雖是晚上,少不得也有客人。如今,有八輛車是被城中大戶包了的,要接送各家讀書的公子、少爺,在接送點上不接外客……”
安掌柜最初擔心不能按期開業,可沒過幾日,早前被砸的店鋪就重新開張,一打聽說是東家的靠山很硬,再往細打聽,安掌柜便打聽不出來了。安掌柜此刻生怕開罪了石頭,早前最忌在江寧經商,而今竟成了江寧城裏最風光、恣意的。
安掌柜的娘子奉了這兩月的賺頭,是一大匣子的銀元寶,大的有五十兩,小的有一兩,“請東家清點,看看這些可合適。”
石頭道了聲:“取算盤!”當即撩袍一坐,熟稔地撥弄算盤,噼噼啪啪一陣,“不錯,沒想江寧竟比錢塘的生意還好些,兩個月賺了一百八十兩又六百六十文錢。照着約定,安掌柜的可得十八兩又六十六文。”又撥了一下算盤,只一眼,對杏子道:“點銀子。”
杏子微愣,很快站在一邊,拿着銀子手微微輕顫,索性將銀子、文錢倒在桌上,然後一枚枚地清點。
過了半炷香,杏子回稟:“表哥,不多不少。”
石頭大聲道:“賞你一百文,剩下的銅錢你拿到外面鋪上,與五十八個車夫分了。”
杏子應了,拿到了錢到鋪上。
從車夫們只領自己得的那幾個,因不能平分,掌柜的令人買了茶點,讓大家一塊吃,眾人雖得了可數的幾文錢,可對於他們來說,算是一筆額外的收入,不由得將石頭大讚了一番,直說他是個大方的。
石頭再往雜貨鋪,見自己從錢塘帶來的掌柜、夥計正熱情地忙碌着,進了店取了賺來的銀子,又快速地合了一遍賬目,將掌柜的月例銀子結了。
石頭沒有將杏子送回蕭府,而是將她送到城西雜貨鋪里,又領她去了李郎中那兒瞧病,李郎中道:“這孩子受了嚴重的驚嚇,因長期擔心受怕,至腎部勞損,我給她開幾副葯吃着,先吃一月看看效果。”
抓足了一月的葯,石頭把杏子交給了花無雙,杏子說什麼也不肯跟花無雙走,死死地拽住石頭,神色里楚楚憐人,“杏子乖,跟琴師去鄉下,你不是喜歡好吃的么?待你學會做很多好吃的,就回到小姐身邊,還做小姐的服侍丫頭。”
“要是我學好了,就能回小姐身邊?”
石頭肯定地點頭,看着包袱里的一大包東西“是”,“等你學好了本事,就回小姐身邊服侍。你現在還不會服侍人,得跟花姨去學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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