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野塵,野塵(二)
野塵軍又死人了。
而且死得還不少。
蕭凜先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十幾顆人頭,手指輕輕叩打着腰間的小樓一夜聽春雨,隱隱有種想要拔刀的衝動。
這些人都是青牛衛殺死的。理由是不遵軍法。
蕭凜先此刻卻是恨不得給自己一刀。
他早該想到的。
從入庄到現在,野塵軍的奴隸們已經連續辛苦了快一個月!先是修營帳,又是伐木修校場,接着又是給他修號稱七星絕地的七座石屋。然後又每天五公里和軍訓,這是這個年代的軍隊所不能承受的。
在營養跟不上的古代,部隊冬日訓練本來只有少數部隊才能辦到的事,便是遼國第一精銳的皮室軍,也只有部分可以。
蕭凜先這是習慣性地帶入了後世的思維,後世的軍訓苦不苦?當然苦!為什麼咱們的軍隊可以辦到,一是因為有思想有紀律,二是因為現代部隊的補給和營養跟得上。
饒是這樣,一般部隊的冬日作訓的強度也不如夏日,而且也有休息的時間。
雖然蕭凜先已經儘可能的讓野塵軍吃飽了,每餐都會有肉食,但奈何這幫奴隸身體底子太差,多有舊傷,二是俱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身子骨尚未完全長成,連日勞作苦練下來,不少少年都已經吃不消了,不少人前些時日苦撐着完成訓練的,之前受到的勞累損傷,就在今日統一爆發了出來。
然後,他們就被青牛衛以不合格之名淘汰了。用的就是青牛衛特有的方式。
青牛衛鐵律:合格者生,淘汰者死!
共計十七人,三次無法完成訓練的野塵軍兵卒,被青牛衛們當場斬殺,將首級送到了蕭凜先面前。
冬日的寒風凌冽,熱血很快就結成了冰,面前稚嫩的面容有驚恐,有憤怒,但是更多都是麻木。
他們甚至都還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
“軍主軍紀嚴明,不亞於古之兵法大家。”一旁的蕭文若用摺扇敲擊着掌心,大聲讚歎道!
“軍主威武!”過來繳令的青牛衛們都大聲吼了出來。
台下的一眾野塵軍,大多嘴唇緊抿,低着頭,面無表情地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像極了沉默的羔羊。
青牛衛是故意的,蕭凜先早就知道被人當面奪走銅牛令的青牛衛心中憋着一股氣,這幾日的夜裏,鬿譽和茨木都不知道在夜裏跟好幾個青牛衛交過了手,酒吞現在都躺在床上。
不能再訓練下去了!蕭凜先相信,如果再讓青牛衛訓練下去,先不說會不會被青牛衛借口將自己手下的兵殺掉大半,光是連日以來積累的勞累和恐慌,都足以讓這群少年發瘋,如果有心人刺激之下,這幫少年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要知道,由於古代打仗是個送死的活計,古代軍隊的士氣都很低,如果一支軍隊損失超過兩成,就足以引起潰逃和崩潰,再加上都是一幫心智未成熟的少年,蕭凜先害怕,稍微一點動靜都會引起營嘯。
好在他想要打造的兵器都還沒有組裝完,所以這幫少年兵手裏的都是木棍骨刀木盾,如果真刀真槍的話,蕭凜先有些不敢想。
“所有人,都給本座停下!讓汝等冬日連續操練,耗費力氣過甚,倒是本座的不是,從今日起,全軍每人加肉一碗,休沐三日,如無他事,日後每操練五日便休息兩日。”蕭凜先突然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對着全軍大吼到。
沒人歡呼,沒有騷動,所有人都木然地看着高台的方向,一堆人頭中間,一個少年聲嘶力竭地吼叫着。
生為野地里的塵土,他們已經習慣了接受來自他人的賜予或者懲罰,沒得選也不能拒絕。
而死亡,對於他們來說,也是這個世界給他們的賜予的一部分,比起生不如死渾渾噩噩起來,滋味還很不壞。
“但是,軍紀不可廢!本座給汝等酒肉,讓汝等這些野地里塵土吃飽,不是讓汝等偷懶的,給本座拿出全部的力氣來!如若不然,今日十七人,便是汝等明日!”
“解散!”說完了之後,蕭凜先朝着台下大吼道。
這是他進入營地以來,第一次朝台下大吼。
“軍主,這恐怕與軍規不符?”說話的是一名青牛衛,鐵塔一般的身材,說話瓮聲瓮氣的,對着蕭凜先說道。
“本座行事,何曾輪到汝置喙?”蕭凜先轉身,毫不客氣地盯着幾乎高他好幾個頭的青牛衛。
“汝叫何名?”蕭凜先手指輕叩着腰間的刀鞘,頻率越來越快,噠噠作響。
“吾名角二十七,不知軍主有何見教?”青牛衛之間的代號,根據職責不同,各個分部以牛身上各個部位命名,如眼部,就是負責偵查的,如嘴部,則是負責消息的散播和傳播的。而角部,則是負責武鬥!
“呵呵!塔不煙,去將那物取來。”蕭凜先卻是扭頭看着塔不煙。
“諾,頭上!”雖然從未經歷如此陣仗,但是塔不煙還是擁有契丹女人的粗大神經。很快便退了下去,從頭上交代的地方取出一物,當然,死腦筋的她也牢記着自家頭上的教誨,用手絹隔着將此物取出,然後將手絹深埋。
一刻鐘之後,塔不煙端着一個托盤來到了高台上。托盤上是以一個布包。
“打開它!”蕭凜先示意角二十七打開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
“諾!”帶着輕蔑和謹慎神態,角二十七打開了層層疊疊的包着的布條,下一刻,他的眼神收縮了。
躺在布包裏面的,是一塊青銅雕琢的令牌,整個令牌呈奔牛裝,筋肉虯結,仰頭向天,似乎在拱衛着什麼。
銅牛令!
“好個牢記軍紀的好漢子!拿起它,汝便是園中青牛衛的話事人了,關於此物的作用,想必汝比本座更清楚!”
噌——雪白的刀光閃過,蕭凜先拔出了自己的小樓一夜聽春雨,輕輕地削着指甲。
一片靜默!
此刻台下的野塵軍已經回到營帳,整個校場上,只有高台上才有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除了蕭凜先之外。
“這——”夢寐以求的銅牛令就在眼前,角二十七嘴角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喉結動了動,想要說點什麼出來。
本來讓他們歸於蕭文若一個貌似文弱書生又是空降的書手領導,已經讓這幫經歷了黑暗中血與火考驗的青牛衛有些不爽了,再加上又被一個孩童大搖大擺地奪走了銅牛令,讓青牛衛顏面掃地。一干青牛衛早就對這位書手大人有些不滿了。現在銅牛令擺在自己眼前唾手可得,說沒有想法那是假的。
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
更何況,擺在他面前還是權力。
角二十七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來,鼻子間呼出的白氣也變得更加粗長,好似牤牛呼氣一般。
“拿着罷,本座倒是想看看,汝可有這份才具和器量。”明明蕭凜先比他矮,但是角二十七有種錯覺,好似對方從高高在上俯視他一般。
這九尾狐,慣會蠱惑人心,某絕不會上了他的當!雖然心裏如此想着,但是他的手彷彿着了魔一樣,慢慢伸向盤中的銅牛令,終於將其拿了起來。
於是他笑了起來。
以為此舉便可挑撥我等,九尾狐,汝還是太嫩了些。這點算計,不足以讓我跟名為蜚的凶人對上啊。
想起蕭文若之前的記錄,角二十七突然渾身一激靈,想起了蕭文若在青牛衛中的外號,於是他接過手中的銅牛令,緊走幾步,然後來到蕭文若面前,屈膝捶胸行禮,然後雙手將手中的銅牛令遞上。
“回稟書手,角二十七已將銅牛令尋回,特請查驗!”角二十七高聲喊着,他已經有些等不及想要看到蕭文若的笑意和蕭凜先驚愕的神情了。
這等拙劣的間術,自己怎麼會上當。
“很好,很好!”蕭文若的聲音如從三月淙淙的春水,“恭喜角統領,青牛衛書手蕭文若,見過角統領!”
他竟然沒有接!
而且,蕭文若反而一臉微笑地承認了角二十七的地位。
眾皆嘩然。
噝——蕭凜先輕呼一聲,方才蕭文若的行為讓他有些吃驚,失手之下,鋒利的彎刀將手指的皮肉,都劃下去薄薄一片。
一股鐵鏽味立刻冒了出來。
“呵呵。”看到蕭凜先的樣子,蕭文若摺扇輕搖,朗聲說道。“撒老昨日特意對文若言講,手持銅牛令者,則為園中青牛衛之主,文若一刻不敢忘焉!汝等,還不拜見角統領?”
“見過統領!”剩餘的幾名青牛衛一起下拜。
“這這這——”突然發生的一切,讓這幾位青牛衛都懵了,現在聽到高自己半級的書手一說,也就習慣性的向角二十七行禮,弄得角二十七有些手足無措。
“角統領放心,銅牛令在汝手,吾等唯角統領馬首是瞻。”蕭文若柔聲說道,剩下的幾人也各自表了態。
於是,圓月山莊青牛衛的新話事人,便這樣誕生了。
“昨日文若偶感風寒,就先告辭了。”蕭文若一臉悻悻的樣子,拱手作別。
“文若兄慢走。”在場的眾人,只有蕭凜先對其作別,於是,眾人就看着神情有些蕭索的蕭文若走下了高台,獨自回到自己的營帳。
“好像一隻犬哎。”蕭凜先大笑,指着蕭文若孤獨的背影說著。
在場的眾位青牛衛,沒有一個人理他,個個神情凝重。很快,在角二十七的帶領下,青牛衛們紛紛與其作別。
只留下蕭凜先一人站在台上,獨自對着一堆人頭。
“謝過凜先弟。”此刻已經在營帳中的蕭文若,對着高台的方向遙遙一揖,露出了溫柔的笑意,一如他殺人前一樣。
“在這漫天的風雪中,到底有多少惡意凝結,等待着血的澆灌,開出絢目、可怕的惡之花呢?”
彎刀入鞘,蕭凜先一腳踢飛了面前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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