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什麼意思?”
面色逐漸蒼白的沈雅然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手裏攥着那份文件,聲音顫抖,“不是說…不是說合同到期就可以離開嗎?!”
她紅着眼眶看向對面的中年男人,質問道,“你現在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
“是啊。不過我們很欣賞你的能力。”中年男人面色不變地點了點桌面上的那份複印件,“你也知道,你父親在我們恆遠業下做了些上不了檯面的生意的事情都被我們壓下去了。我們還是很希望你能留下來的。”
沈雅然胸中一窒,忍不住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扶住了沙發,她強忍着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啞聲道,“…要不是你們設的套,爸爸怎麼會做這種事!”
“兩年了,我所有的作品所有權都被你們拿走了、你們還想要什麼?”她咽下嘴裏的血腥味,聲嘶力竭地低喝出聲,“你們還想要怎麼樣?!”
“好吧。如果你執意要離開,那也不是不可以。”狀似無奈的中年男人從抽屜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合約放到沈雅然面前,“簽了這個。今天博林的老總要過來和我們探討藝術市場的業務,你也來吧。”
沈雅然壓下心中澀意,心知對方不會這麼好心放了她,但反覆看了幾遍合約也沒能找到不對勁的漏洞,便只能咬着牙籤下了名字。
然而,這場業務會議一直等到了晚間。
看着眼前燈紅酒綠的街區,沈雅然便知道這事已經不對了。
即使是第一次來,她也不止一次聽說過,庄市這處打着茶廳旗號的紅燈街,最不缺的就是西裝革履的斯文禽獸與放浪形骸的***支。
她轉身便想立刻離開,卻迎頭遇上了那個中年男人。
沈雅然勉強保持着自然的神態看向對方,“陳主管,你確定是這裏嗎?”
“當然了。”中年男人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裝,神色晦暗地看了沈雅然一眼,向跟在他身後的保鏢打了個手勢,“請沈小姐進去吧,別讓林總等急了。”
兩個保鏢見勢便一左一右將沈雅然推到了一家裝潢風雅的茶酒廳門前,不容拒絕地向沈雅然比了個請的冷硬手勢,“沈小姐,請進。”
身側虛垂的兩隻手緊攥成拳,沈雅然只能硬着頭皮被推着進了雅間。
“喲、這位就是恆遠的沈大設計師吧?”
她一進門,一陣喧鬧中不知是誰這樣開聲,包間裏圍坐着的男女略看便有十餘人,男人各個西服正裝,女人各個衣着暴露。
而這一句音量不低的話,便引來了數道意味不明的視線。
沈雅然看着這個幾乎算得上烏煙瘴氣的房間,心中便是一沉。但她還是極為冷靜地頷首,“是。我來報備今年畫展策劃的業務。”
她這句話一落,整個包間明顯一靜,然後便爆發出一陣鬨笑。
“哈哈哈哈!”
“哈哈有意思,陳主管,你帶來的這位小姐有點意思啊!”
“今天我們可不談業務不業務的。”坐在中間的那個身材發福的男人笑得面上的褶皺都深了些,他的目光頗為肆意地將沈雅然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聽說沈小姐才上大學吧?”
“是啊,林總。”一直站在後面的中年男人上前附和道,“沈小姐今年剛剛大三。”
聽恆遠的陳主管這一說,周圍的一眾人都露出了一副瞭然的表情,待沈雅然被陳主管拉着坐了下來,幾番敬酒,便對那中間的胖男人一臉歉意地告了辭。
待整個雅間只餘下了沈雅然、陳主管以及那個林總的時候,沈雅然便站了起來。
她雖然被灌了幾次酒,但大多數的都被她想方設法擋下了,然而沒想到,待她一起身,便覺一陣暈眩。
眼前幾乎是一黑,等她再緩過神來的時候,降臨在她身上的恐懼與痛楚如滅世洪潮般將她為數不多的理智摧毀得一乾二淨!
那隻粗糙醜陋的手掌游移在她身上的噁心觸感讓她幾欲作嘔!
她抗拒着想要掙扎,卻提不起一絲力氣。
她知道是她喝下的那杯酒里有問題,而現在,她只能神志清醒卻無力反抗地看着這個令人作嘔的老男人對她為所欲為!
“……放開我!”
“混蛋!你放開我!嗚……我會報警的!”
“別碰我!”
“……嗚…別碰我……”
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的沈雅然滿臉淚痕地搖着頭,聲音已經嘶啞,哭喊的聲音卻一聲比一聲弱。
“……放過我。”
“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放過…。我……”
……
“……!”
躺在床上的沈雅然猛地坐起身,仍有餘悸的面色蒼白如紙,冷汗幾乎打濕了鬢角的長發。
她雙手捂住面頰,微微哽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直到寒冷的空氣充斥肺腑。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是忘不掉。
那一晚,就像是她這生最猙獰的傷口,每每覺得時間的沖刷已將之淡化的時候,這股從內心蔓延而出撕心裂肺般的情緒便會告訴她,這道結了疤的傷、依舊血如泉涌。
沈雅然伸手擦乾眼角的水漬,直到坐直身子,才隱約間感覺到了不對勁。
雖然四周還是一片漆黑,但顯然不是她的房間!
……
就這麼直直坐在床上坐了大半個晚上,直到天邊將明晨曦將至,沈雅然才恍惚地起身。
她站在這個房間的正中央,沉重而緩澀的目光一一掃過周遭的擺設。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床鋪,熟悉的書桌椅,熟悉的木質衣櫃。
——這是她還沒有搬出家前的房間。
她愣愣地出神,手中攥着從床頭找到的手機,又不禁翻了兩遍日曆,直到被凍得顫了顫才回過神來。
2014年12月7日。
……這是她藝術高考前的一個禮拜!
死水一般的心境彷彿再一次劇烈震蕩起來,站在房間中央的沈雅然垂下頭低低笑出聲來。
她緩緩蹲下身子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自己依舊年輕而充滿希望的心跳聲,一直從低笑到最後的無聲大笑。
這笑似喜似悲,更多的卻是終得宣洩的釋放。
張揚明艷得過分的笑容在這黎明時分似暗似明的光線下,略顯詭異。
似乎有什麼東西將要破封而出。
十三年。
整整一十三年!
她一天天地熬、一夜夜地熬、熬過了將近五千個日夜!
是。她是出生寒門功成名就。
是。她是年未四十躋身國際。
是。她是名利雙收如嘗所願。
但又有誰看得到她早已疲勞不堪的身心皆已傷痕纍纍。
隱隱作痛的陳年舊事如今重提,仍是痛不可言。
但是現在。她還是十八歲。
她還在十八歲。
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她還有時間去一一挽回。
她的未來,還可以改變。
原本在腐敗的泥沼中摸爬滾打所帶出的戾氣隨着這次的重獲新生盡數泯滅。
已經將情緒盡數收斂的沈雅然眉眼平和,眸光漸定。
前世,她藝考莫名失利牽連高考也沒能上得了省規定的特長生本科分數線,幾番磨難才勉強上了一個不算太差的專科,一路摸爬滾打,沒有背景,沒有關係,沒有名師指導。花了整整十三年,憑藉自己一手實力,插畫師出道,36歲才名聲鵲起響遍全國。
其中的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十三年,可不是說熬就能熬得過來的。
但是現在…
這一刻的沈雅然微微眯起的眼眸之中暗芒一閃即逝。
現今老天竟讓她回到了這個時候,那麼,她必定不會讓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重演。
前世,她有着太多遺憾,如今重活一世,她絕不會再逆來順受地妥協,她必要改寫一切,捲土重來!
沈雅然眼中光芒斂盡,動作利落地迅速穿衣洗漱。
已經在客廳倒了熱水準備喝的沈謙見女兒今天出來得這麼快微愣了片刻才問了沈雅然今早想吃什麼,便下了樓。
沈雅然看了眼父親下樓時不顯蒼老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面色緩和。還是那樣,家裏,母親張淑婷的一手廚藝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難吃,所以差不多所有飯點,都是父親操刀掌勺,父親的手藝則是母親那一手黑暗料理的絕對對比,因為年輕時對做菜有些興趣,所以專門向專業廚師學了些。
不過,好像是老天不太眷顧她,沈雅然的廚藝,盡得了母親的真傳,早已領悟了何為黑暗料理的精髓的她幾乎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知是不是與她淡漠的性子有關,對什麼事都上不了心,熱情值幾乎為零,所以就導致了她有時候一個不留神便“選擇性失憶”,一個轉身就忘了要做什麼,然後在一次向沈謙學做菜的時候,中途沈謙有事出去接了通電話回來,便見神雅然坐在桌前捧着個裝滿了油炸花式香腸的盤子。
然後進廚房一看,煤氣沒關,火也開着,那盛滿了油的平底鍋…穿了。那天家裏滿廚房的火光衝天,嚇得鄰居都差點打119。
後來,沈雅然就再沒碰過鍋子。
現在想來都覺得自己搞笑,沈雅然自娛自樂地打消着心裏那絲隱晦的不安定,洗漱完才下了樓,吃完早飯,沈謙開車送她去了她現在就讀的高中,青省三中,是一所省級的藝術高校,大力培養藝術特長生。
說白了就是,文化課成績比不過省里的一中和二中,用特長生來和其它高校拼本科上線率。當然相對來說,三中的學費也是比其它學校高的。
而她,原本在三中學校畫室里的知名藝術教師徐昭華的嫡傳弟子任澤琛那裏學畫,但在離省聯考還有八天的時候,也就是昨天,被叫到了學校畫室練習。
說來也是挺心塞的,她並不喜歡徐昭華,徐昭華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名聲在外,零幾年的時候憑藉著一個系列的江南水鄉的油畫被邀請到歐洲輪迴展出才在國內出了名,幾乎所有青省即將藝術高考的考生都對徐昭華所在的三中校畫室趨之若鶩。
但她就是對徐昭華喜歡不起來,這個老女人的心思太多,早期的名利雙收之後性格也趨向了強勢專斷那一類型,女人的刻薄算是被她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也不嫌累。
在沈雅然眼中,徐昭華除了那一手畫油畫的實力,其餘的,一無是處。
但不管她心中有多抗拒,在形勢所迫之下,也只得收拾東西溜溜地跑回來。怎麼說徐昭華其它的就算再爛,她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和她撕破臉,畢竟人家壓了自己一頭,將來報考合適的大學也要求助於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