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過了一個多月，高法來看守所核實死刑已決犯。張林提審回來時，張人健關心的問。
“怎麼樣？高法的人怎麼說的？”
張人健憑在看守所這段經歷，已經能從高法來核實的法官問話中感覺出一個人的生還希望。
“沒說什麼，就是問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也沒說其他的。只不過問了我一句，願意不願意捐獻遺體。”
“你答應了？”
“咳！捐就捐吧，也算為世人最後做點好事吧！我都在文件上簽字了。”
號里有些人覺得有希望，高法的法官一看他這麼有愛心，沒準會給他留條生路。但張人健內心透明白，這簡直是天方夜潭的想法。如果想讓你活命，還問你捐獻遺體幹什麼！
這以後張人健沒事就跟他聊天，想盡量讓他不去想那即將發生的悲劇。給他講一些他這一生還沒機會體會的各種經歷，這些對張林來說已經再沒有機會去體驗了，只能過過耳癮罷了。
雖說號里的煙很緊，但張人健盡量滿足張林的要求，對他吸煙的次數不限制。只要號里有煙，就讓他隨便抽。張人健平時並不怎麼吸煙，可為了能供上張林的消費，還是想盡一切辦法把煙運進號里。這也是張人健能為他盡的最後一點心意。
一個多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點時間對張人健來說根本就無所謂了，但對張林來說則是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從他的言語裏，張人健也感覺到他內心裏的懺悔，為自己的年幼無知感到可悲，他多希望時光能倒流，讓他重回到以前。他甚至憎恨這個社會，為什麼在他二十來歲的生涯里，總是讓他見到那種弱肉強食的事例，從上小學開始就一直如此，老師在課堂講的那些大道理，以及弘揚的那些英雄人物，總是與他接觸的現實社會背道而馳，許多執法的人卻是最先違背法律，而並沒有受到什麼制裁。而且誰也沒告訴他什麼是犯罪，罪與非罪的界限在哪，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這種胡鬧行為能讓自己斷送生命的話，那他一定不會去做這樣的傻事。
就在1996年12月29日這天下午，張人健站在監舍的門前，聽見對面監舍的人對他說。
“明天怕是要走人了，院裏都有武警加崗了。剛才還進來一輛法院的麵包車。”
對面監舍的窗戶是衝著院裏，自然能偷摸看到院裏的情況。
“差不太多，也該到日子了。就看一會兒提不提人了。”
果不其然，張人健就聽見走廊里有腳鐐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他知道對一些人來說，最後的日子終於到了。
號里還有個叫張岩的，也是上訴的死刑犯，不過家裏為他找了不少關係，也花了不少錢，就是這樣他每到這個時刻更是膽戰心驚的，總是趴在門口聽中心崗的聲音，生怕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名字。那種在死亡邊緣徘徊的感受，是任何人也無法想像得出的。他是以傷害致死被處以死刑的。
當管教領着兩個當班幹警到自己監舍門前一停下，張人健心裏頓時就明白了，張林該上路了。從這時起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而且是以小時來計算的。
“張林！出來！”
張人健趕緊上前扶了張林一下，但他感覺張林似乎已經有準備，並沒有一點慌張，站起身來，拎起鐐繩，就站到門口。
“報告管教！張林出號。”
兩個幹警架着張林就出了監舍，管教鎖好牢門說。
“張人健，今天晚上你給我精神點，大家分成兩班坐班，誰坐班要是睡覺，看我怎麼收拾他。”
“放心吧！管教，這也不是第一回了。”
在鐐子聲差不多都消失時，一個值班幹警領着一位穿法院制服的人走到監舍門前，喊了聲。
“張岩，過來！”
張人健就見張岩這時都已經有點懵了，呆楞在那裏，半天沒出聲。
“張岩，叫你呢！你還在那想什麼？不是架你出去。”
聽張人健這麼一說，他才緩過神來，拎着鐐子下了炕板。那法院的人問道。
“你是張岩嗎？”
“我是！”
“你的上訴已經被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終結，發回鞍山中法重新審理，這是裁定，你簽字吧！”
張人健看見張岩簽字的手都有點發抖，就兩個字，他似乎比寫一百個字都費力。摁上手印后，那法院的人把一張可以決定人生死的裁定書遞給了他。
雖說並沒有給張岩直接改判，但至少又給了他一次生還的希望，而且這希望還十分清晰，似乎已經能用手觸摸到。儘管他還故做鎮定，可眼裏流露出來的喜悅之色，已經不用再說什麼了。
張林回來時，已經是被戴上了背扣。大家扶着他上了炕板，坐在了用行李給他疊的一個大沙發上。這是鞍山看守所號里的慣例，凡是要被執行的人，都能享受到這一待遇。雖然張人健已經做了幾回這種沙發，但他自己從沒敢上去試着坐一下，他知道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晚飯，看守所給每位死囚準備了一份紅燒肉。張人健也額外訂了八個菜，算是給自己的這位獄友送行了。要是以前還能倒點酒進來，可自從許文有調到鞍山市公安局預審處處長后，這酒是徹底的絕根了。他用經濟手段把所有幹警都控制住了，因為他每年通過向號里賣飯菜，至少都能掙二百萬元以上，用這筆不用上稅的利潤，他給幹警每年都能發一萬元的獎金，誰要倒一回酒，就扣除全年獎金，也就沒人為三瓜兩棗地冒那個險了。
雖說飯菜也夠豐盛的了，但張人健吃在嘴裏，一點味道都沒有，他無法品出菜肴里的香味，看着明天就要遠赴黃泉的張林，他強忍着咽下那如同嚼蠟的魚肉。幸好張林表現得還可以，沒有一點頹廢的神情，招呼着大家吃菜，可誰都一樣，沒法咽下這頓在號里並不常見的晚餐。這最後一頓晚餐真就不如那張著名的油畫那麼動人，那麼栩栩如生。彷彿大家都想成畫中人，讓時間在這一刻永遠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