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狗要有當狗的樣子
是夜,雪下得很大。
王管事站在門口稟報的時候,瞿氏正準備起身睡覺,所有倦意在聽得王管事一番話后,陡然殆盡。
“你說誰?”瞿氏清秀的面龐上浮現出驚訝,錯愕,甚至是不可置信,“你說誰回來了?”
王管事低垂着頭,強做鎮定的回了幾個字——“三姑娘。”
三姑娘是誰?
這宅子裏唯一嫡出的姑娘,雖然,從未有人正眼看過,但也沒誰敢不承認她的身份。
自從七年前因染病被送出去調養,整整七年,杳無音信。
不,不。
問題不在這兒。
別人不知道,瞿氏不能不知道。
三姑娘蘇隱,七年前,是她親自賣去青樓的,還賣得一個意料當中的好價錢,誰料那小賤人不安生,臨到錢貨兩清的時候,竟然逃了。
她追了幾個時辰才追到,要不是被逼到懸崖絕壁,那小賤人不知還要跑多遠。
想着,反正到手的銀子也飛了,瞿氏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人推了下去。
那懸崖那麼高,不會有生還的可能。
已經死了七年的人……回來了?
瞿氏不信這邪,當即便領着一眾丫頭婆子去了大堂。
大堂中,燭火搖曳,明明滅滅間,勾勒出一道黑影。
那人着一身玄衣,戴玄色的帷帽,帷帽很大,將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
只看得出來身子欣長,略顯消瘦。
一隻手把玩着茶杯,另只手隨意搭在腿上,食指輕叩膝蓋,不急不躁,很是規矩。
膚色白皙,手指纖長,堪稱一雙玉手。
瞿氏一下子想到了當初那張稚嫩卻已經絕色的面龐。
不必懷疑這人的身份了,也只有蘇隱,才能生出這樣好看的手。
蘇隱,居然真的沒死嗎?
沒死也沒關係。
瞿氏想,區區一個蘇隱,她能殺得了一次,就能殺得了二次!
“瞿姨娘將自己的心腹都帶來了,倒是整整齊齊的。”
女子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滿室的沉寂。
瞿氏鼻子裏哼了一聲,對着身後的王管事罵道,“你是瞎了眼了,什麼阿貓阿狗都敢往宅子裏帶!”
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被罵得面紅耳赤,囁嚅着解釋,“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是三姑娘。”
“啪”的一聲,瞿氏反手就給了王管事一巴掌。
王管事捂着半邊臉,卻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垂下了頭。
瞿氏還不解氣,叫囂着罵道——“狗東西也敢吭聲!不過是個下賤玩意兒罷了,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登堂入室的狗雜種,再敢叫囂,仔細將你的舌頭拔了去!”
瞿氏對着王管事開的口,眼睛卻是直勾勾盯着椅子上坐着的蘇隱。
“就罵你了又如何?”瞿氏說,“下賤玩意兒。”
蘇隱聞言,只是笑了一聲。
不僅不惱,反而平靜的應道,“我也想說,不過是個勾欄瓦肆出來的下賤玩意兒,吃了幾天人食,就敢對着主子亂吠,這沒分寸的狗東西,是要留着給主子磕頭用嗎?”
瞿氏進來宅子的時候是清白之身,可那也改變不了瞿氏在煙花柳巷賣過笑的事實。
勾欄瓦肆幾個字已經是瞿氏的禁忌,蘇隱居然還說留着給人磕頭。
都知道的,別人賣笑靠十八般手藝,唯獨瞿氏賣笑靠的是跪。
管他張三李四,是人是鬼,只要踏進青樓的大門,瞿氏都是要跪着,笑眯眯喊一聲爺的。
蘇隱此舉,不僅將瞿氏多年來好不容易撿起來的臉面扔到了地上,還狠狠地踩了幾腳。
只看那瞿氏,臉都氣綠了,大步走到蘇隱面前,牙縫裏擠出一句,“你敢罵我!”
“呵。”蘇隱一樂,“我就罵你了如何,真敢咬我一口?”
“我便將你賣到青樓去,讓你當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娼婦!”
這句話出口,瞿氏覺得壓在胸口的那口氣順了。
是了,當初讓蘇隱跑了,再來一次,瞿氏還要將蘇隱賣進去青樓,看蘇隱跟她成為同一種人了,還囂不囂張得起來。
“來人!”瞿氏喊了一嗓子,指着蘇隱說,“將這冒名頂替的小賤人賣去青樓!”
瞿氏聲音得意,難掩興奮。
瞿氏身後的一眾丫頭婆子也笑得開心,一個個的摩拳擦掌,莫不是蠢蠢欲動。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抹欣長的身影竄起,而後,白光一閃,就聽得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啊!”瞿氏舉着一隻血淋淋的手,驚叫着,“我的手,我的手!”
眾人看去,只見瞿氏方才還耀武揚威指着蘇隱的那根手指頭被削去了,就落在瞿氏的腳邊。
而蘇隱手中握着的那柄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長劍,直指着瞿氏的脖子。
劍的主人淡淡的說了句,“平生最受不得別人指我。”
語氣不見得多冷,偏讓人心生寒意。
瞿氏懼着長劍,不敢動彈,又怕耽擱了時間,斷指接不上,忙催促着說,“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站在瞿氏旁側那個婦人是瞿氏最為倚重的,聽到瞿氏的話,急急忙忙的,抬步就要出門請大夫。
“你也找死?”
只簡單的四個字,卻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嚇得那婦人白了臉,腳步僵硬在原地,再挪不動。
“賤人!你這個賤人!”瞿氏惡狠狠的盯着蘇隱,又罵了一句,“你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娼婦!”
話音未落,蘇隱長劍一揮,朝着瞿氏的肩膀劈去。
“啊!”
大堂里回蕩着瞿氏凄厲的慘叫聲。
對比起來,方才失去手指頭的疼痛算什麼。
削手指時,蘇隱出手快狠准,不過眨眼功夫,手指便落了地。
痛是痛的,但那痛也是乾乾脆脆的。
這一下不一樣。
蘇隱用的蠻力,生生將骨頭劈開,偏又將力道控制得很好,長劍是一點一點順着骨頭劈下去的。
那疼痛一點點的蔓延,直至蔓延全身。
這樣的痛,真真的痛到了骨子裏。
瞿氏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喉嚨中嗚嗚咽咽的,膝蓋一彎,跪在了蘇隱面前。
“所以說,當狗就要有當狗的樣子,你要進門時就跪了,我也省事許多。”
蘇隱言罷,緩緩蹲下了身子,拍了拍瞿氏慘白的臉,問,“瞿姨娘,那這宅子裏的佃租、鋪子、房契、地契,是不是也該還給主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