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三十一
她凝視着他熟睡的面孔,無法置信。她盯着他不時跳動的眼皮,直到他醒來。已是半夜——
“這都是你編的!
“這些都是假的?”她盯着他看。
日光燈閃爍幾下,嗒一聲,熄滅。徐向北爬上桌子摸索一陣,燈又亮起。
“掙到大錢的弟弟,要送點錢給哥哥嫂子用。你心裏會踏實些。”
“徐向璧是你自己扮演的?”她像是有些想明白,又像是更加糊塗。她狐疑地望着他。她隱隱覺得其中有一個悖論。一個無法繞出的邏輯:如果根本就沒有徐向璧這個人,那兩粒藥丸還有效果么?如果連藥丸都是假的?那她如何能相信他在說真話?
“我一出差,他就可以來看你。”
“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一個雙胞胎弟弟?難道你那麼多年一直在給我編故事?”
“我倒是有個哥哥。很久很久以前就跟着我媽回到北方老家。”
“那葯是哪裏來的?”
“安眠藥。我把它溶在酒里。你喝下去不到半小時就睡着。”她恨恨地想,要是有多一粒,她一定會找人去化驗。
“可那槍?”
“仿真玩具。”他突然從懷裏掏出那把槍,擺到桌上。他把彈夾退出,撥出一粒子彈——
“看。塑膠子彈。”
“那張照片呢?”
“隨便哪家照相館,都可以印出這樣的照片。他們把這個叫作藝術照。有些人喜歡把自己打扮成女人,讓這個女人跟自己合影。擺一個姿勢,拍一張,再擺個姿勢,拍另一張。他們就能把這兩張照片拼到一起。”
“那天晚上你敲開門,你闖進來——”
“十點鐘左右,總是有人在敲門。”
她仍舊疑慮叢生。她抬頭望着他,像是望着一個陰險的陌生人。
“那些衣服呢?那衣服上的洞呢?”
他望着她。連槍都是假的,哪裏來的槍洞?
他摸出煙盒,掏出一根來,又把煙塞回盒裏。
他把所有的事情,按照日期告訴她。他怎樣安排所有的細節,安排室內的燈光,散步的路線。他如何設計,讓自己一步步接近她。他要想像她是他從未見過的女人,想像自己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觀察她。他像是在對她解說一部電影的情節,可他說話的樣子,怎麼看都像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家。
“為什麼你要讓我……為什麼你要把我?……”
她沒能說出口。他懂她的意思。他望着她,眼神里充滿無奈。像是想要告訴她,他對此無能為力,他也無可奈何。那不是計劃的一部分,那完全超出他原先的想像。
她覺得羞愧難當。像是被人從一場戲裏拽出來,從一場她狂熱投身其中的表演情境中一把推出來。好像是突然之間,她就冷靜下來,察覺自己先前的表現那樣誇張,那樣傻乎乎,那樣不得要領,她既覺得尷尬,又感到憤怒。
那個她近來一直扮演的角色,那個她一向以為是她的本質、是另一個真正的她的女人,她敢於在徐向璧面前呈現的女人,此刻孟悠卻無法忍受讓她暴露在徐向北面前,就好像,一旦透過徐向北的眼睛,透過他瞳仁的反射,那個形象是如此虛假,如此做作。
那些她以為自己感受到過的巨大快樂,那些夢一般的身體快感,如今變得確實像夢一樣虛幻,甚至像是在一場夢裏做過的另外一場夢。
她覺得虛弱。勉強站起身,她想去睡覺。好像她覺得只要再睡一覺,就可以從這一連串的夢裏真的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