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時間流逝
晚上徐盡歡依然睡不着,看了看時間,居然還不到十二點,打開窗帘就能看到流經市區的佩格尼茨河,月色下清輝粼粼,心中一動,她披了件外套出門了。
冬夜寒冷,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車輛都極少,她一個人順着河邊走走停停,不時望一眼東方的天際,那裏沒有月亮,但如果他們抬頭看煙花的話,會不會望向同一片天空?
手中握着的手機緊了緊,現在馬上十二點了,A市是早晨七點,按說給老師拜個年也是應該的,但又不知他睡醒了沒有,要不再等等?
順着河岸又走了一段,忽見前面不遠處有團黑影,模模糊糊看起來像個人蹲在那裏。
午夜十二點,有誰會在這個時間點蹲在河邊?她有點膽怯,猶豫着要不回去吧,看了兩眼發現那人把胳膊伸進水中,難道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掉進水裏了?
她已經不是小時候了,還相信鬼魂神怪的說法,反正現在離公寓不遠,她只是路過,怕什麼。
於是慢慢在那人身後走了過去,這次看清了,那是個男人,穿黑色的衣服,一隻手破開薄薄的冰面伸進水中,似乎在試圖抓住什麼,他的臉藏在陰影處,看不清面容。
河邊小路狹窄,她在他身後經過,他竟然半點反映也無,要不是他的手臂微動,徐盡歡差點把他當成雕像。
嘖,德國人沒聽過猴子撈月的故事,果然不能明白其中蘊含的深刻哲理,這東西能破開冰面掉進水中,顯然是個重物,早沉入水底了,他這樣撈能撈出來才怪!
她忍不住放慢腳步多看了兩眼,又不得不佩服這人的耐寒程度,河水至少也到零度以下了,此人的手是什麼材料做的?這麼久都不帶拿出水面緩一緩。
又往前走了幾步,她看了看時間,還有三分鐘就到十二點了,新的一年就要到來。咬了咬牙,終於翻到了晴天的名字,未免自己猶豫不決,想也不想的點了撥通鍵。
隱約聽到一陣鈴聲,起先她沒注意到,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傾聽那邊的動靜。
但電話遲遲未被接起,難道郁雲川還在睡覺?精神一放鬆,聽到了那陣熟悉的音律,她臉色頓時大變,不可思議的看向河邊撈東西的男人,鈴聲就是從那人的衣兜里傳來的……和郁雲川一模一樣的手機鈴聲。
那人蹲在水邊,像是沒聽到,動也沒動。
徐盡歡拿下耳邊的手機,掛斷電話,那邊的鈴聲立即停止了,她緊張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抖着手再次撥通郁雲川的電話。
熟悉的鈴聲頓時響了起來。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立即又掛斷了,然而對於自己手機的響響停停,河邊的男人依舊沒動一下。
做了幾次深呼吸她才漸漸冷靜,未免弄錯她再次試着撥了一次又掛斷,準確無誤,可是郁雲川怎麼會在這裏?大半夜的不睡覺,他在找什麼?
抬腳走向他,徐盡歡覺得自己的心跳幾乎達到了人類的極限,一下一下的想要掙脫胸腔。
夜風下微微浮動的細碎髮絲,優雅如天鵝般的脖頸,細長手臂,這麼仔細一看,可不就是郁雲川嗎?
徐盡歡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想哭又想笑,慢慢蹲到他身邊:“雲川老師,真想不到會在這裏見面。”
旁邊的人就像忽略了手機鈴聲一樣忽略了她,徐盡歡就有點納悶了,心說不能啊,才十幾天未見就不認識了?就算是個陌生人對你說話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吧?
湊近了仔細看他的臉,換了個角度,藉著水面反色的光輝,她發現他臉白得嚇人,嘴唇隱隱泛着青色,微微顫抖着。
徐盡歡又是一驚,急忙起身去拉他:“雲川老師快起來!你一定是凍壞了!”
他身體很輕,徐盡歡沒料到,用力過猛,兩個人同時往後踉蹌了兩步,她急忙扶住他,將他冷的像冰塊一樣的手臂捂在手心,急急的問:“雲川,你在找什麼?”
他眼神還落在水面上,長長的睫毛下眼瞳一片驚恐之色,顫抖着聲音說:“不見了,走了……”
“什麼?”徐盡歡湊近了想要聽清楚,他聲音又急又小,幾近喃喃自語,想要暖熱他的手,自己的手卻瞬間就被冰的涼透了,這樣冷的溫度,他一定是被凍的腦袋不清醒了才會說胡話。
他眼中的驚恐平息了些,僵硬的轉頭看她,又說:“帶走了……”
徐盡歡不理他,低頭往他手上呵了兩口熱氣,一點不頂用,嘆了口氣,她閉着眼把他的手放進了自己脖子裏。
大冬天的往自己脖子裏放一塊冰是什麼感受?簡直是要命的煎熬啊!內心哀嚎一聲,感覺到一個地方冷了,她又往下移了一點,雙手攀附在他手臂上,雖然她的手現在也很涼,但總好過冷空氣吧。
他沒再胡言亂言,片刻之後,感覺到平按在自己肩頭的手指動了動,徐盡歡立即抬眼觀察他的狀況,卻正對上一雙清亮的眼眸。
他長久又沉默的看着她,四根手指曲起,一點一點,帶着些試探,衣衫下輕輕扣住了她光裸的肩膀。
徐盡歡呆住,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虛偽一點把他踢進水裏,大叫流氓?矜持一點先反抗再半推半就?又或者熱情一點把他的手再往下拉一拉?
兩人對視一會,他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手下一用力,把呆愣的她攬入懷中,說:“新年快樂,阿歡。”
徐盡歡新跳如雷,感覺輕飄飄的像是在做夢,夢囈的說:“新、新年快樂……”
一想又不對,剛才他那副樣子實在太反常了太詭異了,她沒辦法忽略,雖然很享受,但還是先弄清楚情況再說吧,掙扎着想要推開他,擔憂道:“雲川老師,你剛才在做什麼?是不是生病了?我覺得你還是回家去暖和暖和比較好。”
郁雲川卻收緊手臂,固執的不鬆手:“我現在就很暖和。”
“我……”是,你是暖和了,手裏貼着免費實用的徐盡歡牌暖手寶,恆溫暖和,還是人皮的,摸起來多舒服,但是咱很冷好嗎?就算咱不冷,你這樣……這樣咱會控制不住當場把你給辦了的!
他閉着眼,重重呼出一口氣,輕聲說:“好累……幸好……”
“幸好什麼?”即使他就在她肩頭耳語,她依舊沒聽清幸好之後說了什麼。
他不說話,整個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她身上,伸進她衣服里的那隻手本來按在左側肩上,此時從背後繞過脖頸,滑入右肩,就是沒有拿出來的意思,輕輕的觸覺,饒是他的手心冰涼,她卻覺渾身火熱。
此時她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像小說里寫的那些男豬腳一樣,雷厲風行的把他壓在身下,邪笑着挑起他的下巴,說——郁雲川,你這是在玩兒火!
他不僅是在吃咱的老豆腐,還是在考驗咱的自制力啊有木有,可是現實條件不允許,一推他就要倒進河裏了,徐盡歡只好忍住內心狂躁的衝動。
其實她的腦袋到現在還暈乎着呢,不知道郁雲川忽然間發什麼瘋,又或者是自己的病其實還沒好?又出現幻覺了?
冷風吹來,她卻渾身滾燙,出門的時候只披了件厚實外套,裏面是一套天鵝絨的睡衣,再裏面就是真空的了……郁雲川的手圍着她的肩膀轉了一圈,肯定早摸出來了,他究竟是想怎樣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郁雲川終於放開了她,抽回手,若無其事的望向河面:“你怎麼在這裏?”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吧?徐盡歡悻悻的想,她比郁雲川矮一個頭,那樣的身高趴在她肩上絕對堪稱高難度動作,而他保持高難度動作這麼長時間居然腿不打顫腰不酸,真是厲害:“我來陪我外婆過年,你又怎麼會在這裏?來看望解語阿姨?”
解語阿姨就是她的心理醫生,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解語的私人診所內,不過那時並沒有看清他的臉。
“……嗯,算是。”他遲疑一瞬也就順着她的話說下去了。
“你剛才在找什麼?”
見他臉色一白,徐盡歡立即後悔了,連忙轉移話題:“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就在羅倫斯教堂旁邊的國王大街上,那家咖啡館的名字叫……叫……”
“ZeitDurchgang。”
“對對對,嗯……什麼意思?”
郁雲川臉色好了一些,微笑着說:“字面的意思是時間流逝,如果翻譯成名詞就叫年華。”
“年華,ZeitDurchgang……”徐盡歡輕輕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個詞很美,帶着點無奈清淡的憂傷。
他又說:“我怎麼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是在解語阿姨的診所里呢?”
徐盡歡笑:“你見我是在診所,但我第一次看你卻是在ZeitDurchgang的門口。”
“為什麼?”他沒注意到她說法中的小差別。
“在診所的時候,我都不稀瞟你一眼,看在後來你巴巴跑上來獻殷勤的份上,賞你一眼,就這麼回事。”
郁雲川盯着她,哭笑不得:“承蒙女王陛下垂簾,在下深感榮幸!”
徐盡歡見他沒事了,貧嘴的勁兒又上來了,高貴冷艷的說:“嗯,小川子,跪安吧……”
“……你這哪是女王啊,根本就是慈寧宮的老佛爺。”他汗顏。
“你不覺得老佛爺比女王更有范嗎?抬頭挺胸,皇帝都得在旁邊伺候着,牛氣衝天呀。”
他失笑,伸出手,微微彎了腰說:“老佛爺,您請。”
“嗯。”徐盡歡剛要把手搭在他手上,誰知撲了一空,他忽然移開了手,轉向她的脖頸,長指微動,幫她攏了攏領口,月色清輝下,他似乎臉紅了。
徐盡歡跟在他身後,問道:“小川子,我們這是去哪裏?”
他回頭一個爆栗:“叫上癮了你還!”
捂着頭眼淚汪汪控訴的看他,剛才你把咱的老豆腐都吃了,這會兒讓咱占點嘴上便宜還不行啊,當一次太監總管是當,多當一次又有什麼,這人忒小氣!
佩尼茨河穿城而過,把古城分為南北兩部分,河不寬,為了方便交通,其上林立着樣式不一的橋樑,此時郁雲川帶着她來到一處小拱橋上,他停下身眸色沉沉的盯着剛才他們站過的地方,一言不發,片刻后才帶着她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