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近鄉情怯
飛機劃過長空。
周靖靠在窗口，望着那一片白茫茫厚重的雲朵，神遊天外。
2008年，對於天朝而言，真的是很不尋常、極不平凡的一年。從年初開始，大事就在一件接着一件的發生。南方雪災、汶川地震、北京奧運、神七飛天、三聚氰胺、經濟危機……
不過，給周靖記憶力留下深刻印痕的事情，只有兩件——地震和奧運。
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
8月8日，北京奧運開幕。
兩個多月的時間，天朝人經歷了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也歡慶了花如海、歌如潮的盛典。
5月12日，當所有人滿心憧憬奧運到來之際，歷史露出了詭異恐怖的一面，汶川發生8.0級特大地震。
廢墟下的母親用身體為孩子搭起一座生命之橋，一旁的手機里留下了最後的祝願：“親愛的孩子，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那一年，周靖十一歲，正是人憎狗嫌的叛逆期，也還並不喜歡籃球。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當時他正躲在遊戲廳，徜徉在三國戰紀的街機世界裏。突然，機器晃動了起來，周靖還以為旁邊的人玩兒遊戲太激動，還很不爽。但隨後，整間屋子都開始劇烈顫動了起來。
這個時候，遊戲廳的老闆意識到不對頭了！他開始歇斯底里地吼着，並不斷地將人往外趕。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強烈的危機感還是驅使着大家撤離。周靖也是一頭霧水，跟着人群快速離開遊戲廳。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汶川發生了地震！
作為一個蜀都人，周靖從未將“地震”這兩個字與自己聯繫在一起過，在此之前，他也從未聽說過汶川這個名字。不得不說，這確實太過孤陋寡聞。但就在地震發生之後，那裏變成了所有四川人心裏最深沉的痛楚。
彷彿就是那麼一瞬間，一座縣城就沒有了！山崩地裂、房屋坍塌，連聲兒都沒有一點。
蜀都離汶川並不遠。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周靖一家都籠罩在餘震的陰影中。但除了恐懼，更多的卻是感動。
那一段時間，有生離死別的哭泣和傷筋動骨的呻吟，有斷壁殘垣、孤兒寡母，有深埋廢墟中的痛苦煎熬，有捨生忘死的抗震搶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同舟共濟，風雨兼程。長城內外、大江南北，所有天朝人都行動了起來。從災區到全國，從前方到後方，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天朝人民萬眾一心、全力以赴投入抗震救災鬥爭。感天地，泣鬼神，抗震鬥爭艱難而又悲壯。
沒有什麼困難能夠擊倒這樣一個國家！幾年之後，周靖去了汶川，那座小城已經獲得重生，生機勃勃。
現在是四月中旬，一切都還是風平浪靜。周靖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方式去面對即將到來的那場災難。樣的經歷，沒有人想再一次去感受。
“或許，這本就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時空……”
“不知道我這隻蝴蝶，能不能扇動一場颶風！”
不過，即便是發生了那樣的災難，對這個民族來說，也只是一次劇烈的陣痛。一個聰明的民族，從災難和錯誤中學到的東西會比平時多得多。就如同總理在那一間臨時搭建的高三教室，面對驚魂未定、淚痕未乾的孩子們，用力在黑板上寫下“多難興邦”這四個大字一樣，經歷了那樣一個年份的天朝，迎來了極速發展的時代。
從此之後，天朝加快了自己前進的步伐，就如同是開了掛一樣，在各個領域超越了一個又一個老牌的發達國家。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多災多難往往能夠激發人民戰勝困難的勇氣和力量，使國家興盛起來。這也是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兩個多月之後，當天朝之外的人們擔心着天朝還有沒有能力成功地舉辦奧運盛會的時候，天朝人再一次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讓世人看到了自己五千年天朝上國的氣度。
8月8日，天朝人百年企盼、夢想成真的奧運會隆重開幕。有普天同慶的熱烈歡呼，有如醉如痴的不眠之夜，有火樹銀花的不夜之城。
那一年的暑假，是周靖有史以來最聽話、最懂事、在家裏待得最久的一個暑假。這一點，是得到了周靖全家人的一致認可。觀看奧運會，成了他每天最有興趣的事情。
周靖看到了恢弘雄偉的“鳥巢”、藍色夢幻的“水立方”、晶瑩剔透的“摺扇”……
周靖看到了開幕式絢麗奪目的煙花。那一晚，煙火化作繁星，沿南北中軸線次第綻放，聚攏成閃閃發亮的奧運五環，讓這座擁有着三千多年歷史的古都徹夜難眠。那一晚，周靖聽到了人們擊缶而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古老的詩句，擲地有聲。
周靖看到了姚明牽着林浩，昂首闊步走到全世界的中心。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騰空而起的李寧點燃火炬的那一瞬間，一條火龍盤旋着飛向體育場頂端。奧林匹克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鳥巢，也照亮了天朝這個五千年文明古國的榮光和期盼。
周靖看到了在面對美利堅歷史最強之一的“夢八”時，姚明以一記三分球為天朝男籃先拔頭籌，瞬間引爆了五棵松體育館，也點燃了周靖最初的籃球夢。
周靖看到了劉翔憂傷落寞的背影。發令槍響之前，劉翔躍出起跑線。第二次起跑，劉翔起身緩緩走下賽場。
周靖看到了杜麗錯失奧運會首金之後的黯然落淚，也看到了她隨後破紀錄奪金時的回眸一笑。
周靖看到了那支包攬了男單、女單、男團、女團四金的天朝乒乓球隊。三面五星紅旗同時升起的時候，周靖現在想起都覺得無敵實在是太過寂寞。同樣無敵的還有拿下了10枚金牌的跳水“夢之隊”。
周靖看到了天朝以51枚金牌、110次站上領獎台的成績，成為奧運歷史上首個登上金牌榜首的亞洲國家。
很多項目周靖都看不懂，但並不妨礙他體會到那種“更高、更快、更強”的精神和氣氛。這對周靖的影響相當巨大！在此之前，他從未感受到當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的時候，帶給他內心的那種強烈的自豪感。以至於在之後的學生生涯中，每周一的升國旗儀式上，周靖都顯得特別的莊重。
在這如冰似火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氛圍里，天朝人遭受了大悲，也享受了大喜。大悲而不餒，舉國奮起抗爭；大喜而不驕，萬眾齊聲歡呼。所以，那一年的感動天朝人物，是全體天朝人。
周靖內心是左右為難的，他不想看到災難的發生，但也不想錯過那場盛世。但無論如何，屬於2008年的記憶，在歷史的滾滾車輪下，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揭開。
姚明並沒有和周靖一起返回天朝。自今年2月那次受傷之後，姚明就一直在積極的進行着治療。這件事情，一度讓天朝的球迷們非常的擔憂。他們擔心姚明因傷而無法參加奧運會，而缺少了姚明的天朝男籃，實力一定會跌下去一大截。
事實上，姚明現在恢復得還不錯。至少周靖通過與對方那兩次碰面的情況來看，趕上奧運會是完全沒有什麼問題的。當然，記憶力的畫面也驗證了這個猜測。姚明在距離奧運會開始的二十來天前，回到了國家隊，並繼續擔任天朝代表隊的旗手，出戰本屆奧運會。
周靖永遠都記得對方說過的那句話——請一定要保住我的奧運會。
說這句話的時候，姚明已經宣佈了當前的賽季報銷。左腳應力性骨折，他的主治醫生評估后，建議姚明放棄參加奧運會。若堅持出戰，極有可能是以縮短他的職業生涯為代價。
網絡上對於姚明當時的治療方案是這麼描述的：切斷腳跟與腳趾上，骨頭斷的地方，用新的釘子固定。將去年打進來的三根釘子拔出來，把骨頭上的碎片複位，用鋼釘填充，再用鋼片的釘子重新固定。
周靖從未去考慮過這個說法的真實性，但結果顯而易見。有了姚明的天朝男籃在那一屆家門口舉辦的奧運會上，展現出了驚人的戰鬥力。雖然最終的成績仍舊沒有能夠突破八強，但這一支天朝男籃的表現，讓大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兩年後，姚明再次因傷報銷，無奈在本應該是職業球員巔峰年紀的時候，宣佈退役。
姚明肯定不是最出眾的籃球運動員，但在周靖的心裏，確實最有分量的籃球運動員。他的貢獻絕大多數都是與天朝聯繫在一起的，NBA反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很多人為姚明鳴不平，但周靖覺得沒有必要。在選擇走這條路的時候，姚明自己肯定清楚它的後果，然而，他仍舊毅然選擇了。在他心裏，孰重孰輕，顯而易見。
這恰好也是周靖內心的想法。以前沒機會，別人看不上也就不敢想那樣的事情；現在有機會了，周靖做出了和姚明一樣的選擇。這個國家，總有很多人用自己的方式去維護着她的威嚴。只不過，生在和平年代，大都默默無聞。
哈特福德並沒有開通前往天朝的航班，所以周靖只能選擇到紐約搭乘飛機返回北京。要在飛機上待將近十四個小時絕對是一件無聊至極的事情。好在，周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他成功入選這一屆的天朝男籃，在姚明的帶領下，他們一路過關斬將，站上了領獎台……天朝男籃，在家門口完成了華麗的蛻變……
在夢裏，大天朝山河無恙……
在夢裏，周靖被洛杉磯湖人在樂透區選中，成為超級巨星。聯手科比、加索爾重建紫金王朝……
當飛機來到北京上空的時候，已經醒來的周靖突然就緊張了起來。
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話，他一定知道，有一個詞語可以很好地相容他現在的感受，那就是近鄉情怯。誠然，這並不是原本的那個時空，但除了他的意識，一切都別無二致。周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即將見到的一切！特別是蜀都，那座周靖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兩個時空的兩個人，雖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卻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
一個是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什麼都得靠自己去爭取；一個出身富裕之家，生下來就含着金鑰匙。換成前者，周靖基本上是不可能有機會去美利堅留學的。那昂貴的開支，足以消耗掉整個家庭多年的積蓄。
按理說，周靖是賺大發了！畢竟，一覺醒來，從窮小子變成了闊少爺。但他為此卻並不感到歡喜。優越的物質生活，不是人唯一的追求。
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轉眼就煙消雲散……
這是周靖最喜歡的一首歌。現在的生活條件越是優越，周靖就越是懷念曾經的生活，普普通通，其樂融融，有滋有味。
但偏偏，心裏那種執念，讓他無法完全以一個陌生人的情感去面對現在的一切。
實際上，這兩段在周靖的意識中交織在一起的完全沒有交叉點的生命軌跡，一直都困擾着他。只不過，在康涅狄格的時候，每天忙着訓練、比賽，周靖並沒有那麼多的空閑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但現在，馬上就要抵達天朝，他就是想逃避也逃避不了了！
這段時間倒還可以躲過去，但等到他真的入選了國家隊，他的根底很快就會被扒得一清二楚。到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周靖來自哪裏，也都會知道他曾經的經歷。與此同時，他的父母、親戚、朋友也都會知道這件事情。這樣一來，周靖要面對的可就不是接二連三的電話和信息了！
“真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
“唉！終歸是要見面，躲又躲不脫……”
“躲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