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柳青青原先只是莫名擔心陽飛斐,並未確切得到什麼消息,還可以用興許是自己想多了的借口安慰自己,但去找了一趟楊文後,非但沒能讓自己安心，反倒坐實了陽飛斐確實遇險的猜測，她還不能去救對方。

柳青青如何不知道楊文的決定有理有據,令人無法反駁，但她並非那種明晰利害關係后便能毫不動搖的果斷之人，明明知道陽飛斐遇險,明明知道救他的方法，卻偏偏不能動作，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獨自應對，若是陽飛斐萬幸之中活着逃出來了還好,他要是就這麼魂飛魄散了，柳青青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趙青，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自己的良心。

但是她心底又有聲音在說,那東洲部其他修士就該為你的任性負責嗎？就算拋開這些修士不提，按照楊文推測中的發展,日後三方一旦混戰起來，青玉門又同時被蕭問心濯滄針對，趙青若是因為修為未到大乘而□□乏術，護不住所有人,到時不止陽飛斐,楊文段錦熊達他們興許都會遇險,而那無疑都是你的錯誤，你真的能擔得起嗎？

柳青青擔不起，是以只能獨自煎熬，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才一天的功夫，竟憔悴像是三天不曾休息了一樣。

她滿腦子都是陽飛斐，趙青，楊文，整個人都不好了，大熱天的，因為不能出門，就坐在院子門口曬太陽，像是要把自己活生生烤化了心裏才舒坦一點似的。

柳青青木頭一樣坐在院子口，將青玉門和雲鶴商會的守衛都嚇得夠嗆，勸又勸不動，反倒被揮退了，柳青青只說遇到寧雪兒自己回進房間，裏面還有人守着呢，不怕。

柳青青就這麼一個人曬到下午，眼睛都要花了，正發著呆呢，突然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微微有些詫異地對她道：“你怎麼在這裏？”

柳青青回過神，一抬頭，發現竟是昨天那個從寧雪兒手下將自己救出來了的好心路人，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睛，也問道：“我？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在這裏？”

說完這話，柳青青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對，對方好歹是救過她一命的恩人，她就算再憋屈，也不能把情緒往別人身上帶，不由得又放軟了聲音，道：“我……我給我們門主送點心來着，昨天謝謝你啊，寧——我那個寧師姐，昨天沒有為難你吧？”

錢仁笑了笑，道：“你師姐為難我做什麼？昨日你跑沒影后，她便離開了，不曾對我如何。”

柳青青聞言，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說道：“那就好，沒事就好。”

柳青青的頹喪沒有隱藏半分，正是套話的好機會，錢仁哪裏會放過，見她如此，立刻打蛇隨棍上，跟着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問道：“你怎的不高興？你那寧師姐又如何為難你了？雖然我是雲鶴商會的人，但若她苛待於你，我也可幫你去青玉門找人說道一番。”

人都是這樣，受委屈時，沒人理會倒還好，一旦有人開始關心你了，那委屈就彷彿開了閘的洪水，再也剋制不住了。

柳青青同樣如此，一想到近來發生的事，便鼻子一酸，眼睛也紅了，幾乎要落下淚來，好容易才忍住沒哭，努力眨了眨眼，深吸幾口氣，穩住聲音說道：“為什麼我要遇見這種事呢？大家都和和氣氣的，世界上全都是好人不好嗎？”

錢仁裝作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的樣子，關切地問道：“寧師姐對你做了什麼？”

柳青青回過神來，看他一眼，搖了搖頭，喪氣道：“不，寧師姐沒對我怎麼樣，她是……唉，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反正現在就是我自己的問題。”

錢仁聽到這話，露出個安撫的笑容來，道：“你莫急，是何事？有些事情獨自想確實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妨告訴我，所謂旁觀者清，說不定我的意見能有什麼幫助呢？”

柳青青聞言，似乎有些心動，但又露出遲疑的表情。

錢仁笑道：“若是涉及私隱，你也可以含糊點說，反正我倆連姓名都還未曾通過呢，我也不會知道你說的具體是指什麼人。”

柳青青聽到這話，終於放下心來，對方連她的身份都還不知道，又如何能害她呢？更何況就像錢仁說的那樣，旁觀者清，若是他能開導開導自己，讓自己不這麼難受也是好的。

柳青青抽了抽鼻子，想了想，瓮聲瓮氣地說道：“事情太複雜了，我就不一一說了，我只想問你……”

“若有一個你的朋友身陷險境，你知道救他的法子，但這法子卻後患無窮，甚至嚴重到可能賠上其他許多人的性命，你救是不救？”

錢仁看她一會兒，答道：“自然是要救的。”

柳青青聞言，心下有所觸動，但又強調道：“可是若是使了這法子，會有其他很多人死掉的呀！”

錢仁做出思索的模樣，答道：“救，死的是其他人，不救，死的卻是你的朋友，親疏有別，雖然有些自私，但人活在世上，不為自己還為什麼呢？”

錢仁說完，覺得自己有些急切了，目光閃爍了一下，又笑道：“我這般說，是不是有些不好？”

柳青青確實為他的發言驚訝了一下，但隨後又搖了搖頭，慢慢道：“你說的，其實也沒錯，人都是這樣的，但是……但是我做不到，我是個軟弱的垃圾，什麼用都沒有，也沒法兒承擔這個責任。”

錢仁心下有些不耐，但仍舊好聲好氣道：“別這麼說自己，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已經證明了你的善良了，想來你那位朋友也一定會體諒你的。”

柳青青聽到這話，嘴角便撇出了一個苦澀的弧度：“他那種人，才不會體諒這種事，若是知道了我的選擇，他不殺了我就不錯了，可是不只是那些人，若是日後局勢混亂起來，可能，可能大家都會有危險。”

錢仁想了想，說道：“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如果只是我的話，想來不管是什麼辦法，都會去試一試的。”

柳青青垂頭喪氣道：“你不知道，你不懂……”

“我確實不知道，”錢仁慢慢道：“但我知道失去一個人的感覺。”

柳青青一愣，抬頭看他。

錢仁望着遠方，喃喃道：“在來到雲鶴商會之前，我也有親人朋友，但他們都死在一場禍事當中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經歷過那種痛苦與悔恨，但當時的我真的很想做些什麼，只是沒有機會了，不論是救他們，還是說那些沒來得及對他們說出的話，做那些沒來得及做出的事，我們有過許多承諾與約定，但是……”

“但是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定定地看着柳青青，說道：“不論到時候如何後悔，如何痛苦，如何內疚，都不會再有機會挽回了，你固然可以因為不想承擔責任而選擇逃避，但你真的做好失去一個人的準備了嗎？”

柳青青愣住了，獃獃地望着他。

她真的失去過某個人嗎？似乎沒有，她經歷過的最近的最深刻的死亡是雲鶴尊者帶來的，她甚至沒能和對方見過一面，但他就那麼死掉了，沒有了，那些有關他的傳說，消息，全都煙消雲散，這個曾經名滿整個五洲部的大乘尊者幾乎不再被人提起，她甚至因為這莫名的感覺而難受過，如果將這個人換做陽飛斐，再也沒有人找她幫忙追求趙青，再也沒有人隔三差五地擠兌她，再也沒有人會和她同仇敵愾地對付寧雪兒，這個人再也不會出現了，她真的做好這樣的準備了嗎？

柳青青發現自己沒有，光是想想那樣的情況她都要瘋了，她甚至覺得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寧願趙青每天每天都怪她怨她為什麼不救陽飛斐，也不願意趙青像個沒事人一樣，再也不提起陽飛斐，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所說的那些後患，說到底只是還未發生的假設對吧？你如何知道，到了那時不會出現轉機呢？”錢仁緩緩道：“為了尚未發生的事情而放棄眼前的希望，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未來擁有無限可能，也許你救了他，那些臆想中的事也不會發生或者是能夠順利解決，最可怕的是，你選擇了放棄，而你說的那些後患仍舊出現了，你打算那個時候再去後悔嗎？”

柳青青低着頭，沒有說話，表情全然隱沒在陰影當中，好半天，她站了起來，臉上是已然做出決斷的神色。

“謝謝你，”她看着錢仁，發自內心地說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說的沒錯，為了尚未發生的可能而放棄眼前的希望，真的再愚蠢不過了，不論如何，逃避總比面對好，就算所謂的後患真的成真了，我也會拼上性命去努力挽回的，至少那時候我還有機會去挽回，而錯過了救他，我就只能後悔了！”

說完，也不等錢仁反應，柳青青扭頭便朝外面跑了出去，甚至連可能碰見寧雪兒的顧忌都拋到了腦後。

碰見就碰見吧，柳青青心道，只要她不殺了我，我就一定要去救陽飛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