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按理來說，軒陽宗不太應該將弟子們的試煉點設置在其他洲部,但當時白澒失蹤,破天已死,雲鶴一門心思做生意，蕭問心更是毫無音訊，軒陽宗在整個上界風頭無兩,濯滄不是軒日的對手，滄浪宗的聲名和勢力也遠不及軒陽宗,是以在那時的軒陽宗看來,南洲部有個正適合試煉的地方,去就是了,沒什麼可多顧慮的。

這座院子正是當初軒陽宗考核弟子陣法課程的最終試煉,其難度之高，危險之大，正常來說必須得由至少三個陣法精通的師長帶領，才能保證所有的弟子都既能得到適當的鍛煉，又能不傷性命地返回軒陽宗,但當時陽飛斐只憑一個人便做到了這點，雖然其中仍舊遇到不少險情,但那一批軒陽宗的弟子確實將此處的陣法全部牢記於心。

那批弟子當中,便包括了常蓮。

要陽飛斐說，躲在這個地方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軒陽宗向來光明磊落,當初來南洲部的時候雖然沒向濯滄報備,但也同樣沒有遮掩蹤跡，如果有心要打聽，濯滄那邊的人是很容易找到這裏來的。

不過對於常蓮來說，躲到這裏倒算是唯一聰明的選擇了，畢竟其中的陣法她熟記於心，即便不能利用其反擊，一時自保倒也足夠，而滄浪宗的那些爪牙多半不精於此道，一時半會兒難以將她抓出來，等到請來陣法專精的長老或是高級弟子之時，恐怕已經過去了四五天，就算常蓮想不到陽飛斐會來救她，也有出現別的轉機的可能性。

而另一點常蓮意識不到的好處，大概就是三南的地理位置了，足夠偏僻，足夠不起眼，更重要的是，距離東洲部比距離滄浪宗要近——陽飛斐能先於那些反應遲鈍的滄浪宗弟子到達此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陽飛斐抬頭看了一眼那和過去毫無二致的搖搖欲墜的牌匾，呼出一口氣，大步朝其中走了進去。

他需要快一點，如果沒有猜錯，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滄浪宗的那些人肯定已經意識到這裏的存在，並且馬上就要趕來了，他需要儘快找到常蓮，帶對方離開這裏，最好是能馬上趕回東洲部——趙青閉關的消息暫時還沒傳出來，濯滄絕不敢踏足東洲部一步。

這破落院子從外界看不大，走進去才會知道其中別有洞天，除了障眼的陣法外，其中的茂密植被貢獻了很大的力量，如果沒有意識到其中奧妙，大約三步左右，便會陷入一十八個連環法陣，一個套着一個，還能不能原路走出去，便只能看運氣了。

陽飛斐自然早有預料，三兩步便跨了過去，隨後不出意料地看見了新的修士屍骨，他們上一次來時已經有百年沒有人踏入過這個院子了，但顯然新從西洲部遷來的修士們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和探險慾望。

陽飛斐閑庭信步一般在院落中左右騰挪，尋找着常蓮的蹤跡，後者還不算太笨，沒有將這個院子作為最後的保障，因為進了院落便放鬆警惕，她努力地將自己走過的痕迹都消除了，不過仍舊有些無意間被折斷的脆弱枝丫和綠色落葉指引了她的去路。

陽飛斐約摸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在一顆格外茁壯的樹上發現了灰頭土臉，蓋着樹枝，蜷成一團休息的常蓮。

陽飛斐抬頭看了她一眼，伸腿踹了樹榦一腳，震動感順着樹榦直傳到常蓮身下，後者猛地一驚，清醒過來，抱在手中的劍瞬間出鞘，同時警惕地探頭朝樹下望去，和陽飛斐的視線正對在一起。

常蓮剛剛醒來，正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再加上樹蔭遮擋而晦暗不明的光線，一瞬間讓常蓮產生了樹下的陽飛斐穿着的不是黑衣，而是染上了陰影顏色的白衣的錯覺。

她脫口而出叫道：“師兄！”

陽飛斐臉色未變，仍舊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常蓮終於反應過來，她所期待的原來那個陽飛斐，是不會再次出現了。

她抓住樹榦，生生將之前產生的從樹上跳下的慾望忍住了，重新站穩了身體，冷眼看向樹下的陽飛斐，開口道：“你怎麼會在這裏？難不成也是想要抓我去領賞嗎？”

陽飛斐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終於變了，卻不是像常蓮期盼中的那樣受傷，而是一種混合著不耐的厭煩表情：“你什麼時候能聰明一點？”

常蓮咬了咬嘴唇，冷聲道：“你什麼意思？”

陽飛斐看向她，面無表情道：“寧雪兒是蕭問心的人。”

常蓮愣了一下，問道：“蕭問心是誰？”

陽飛斐幾乎要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氣，剋制着說道：“但凡你在青玉門時同商會的人多接觸了一點兒，就該知道，蕭問心就是殺了雲鶴尊者的人，他接下來的目標不是濯滄，便是趙青，寧雪兒奉命前來青玉門，她是在挑撥你！”

常蓮聞言，臉色一變，但在視線移到陽飛斐身上時，她又嗤笑一聲，說道：“挑撥？我有什麼好挑撥的，軒陽宗已經滅了，我的大師兄陽飛斐已經死了，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死活了！而且她騙我了嗎？你知道兇手是誰，是嗎？你也沒有任何想要復仇的舉動——我不問你為什麼不為大家報仇，但你一直瞞着我，把我當做一個傻瓜來騙，讓我庸庸碌碌渾渾噩噩地在青玉門像一個木偶一樣活下去！”

陽飛斐並不激動地反駁她，只無情地說道：“如果你現在足夠冷靜，你就會發現你說的話中究竟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

常蓮愣了愣，隨後深吸一口氣，說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想法，只自以為是地瞞着我，自以為是地讓我過平靜的生活，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稀罕在青玉門的日子，那隻會讓我想起過去，而我只想要同門，師長，還有……還有你，能夠大仇得報！我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

陽飛斐看了她一會兒，冷笑了一聲，說道：“你不稀罕青玉門的日子？那我怎麼不見你在青玉門時繼續追查真相？若是寧雪兒不來這一出，你會做什麼？教導青玉門的低級弟子？拙劣地模仿過去那個陽飛斐的作為？”

常蓮一噎，竟找不出話來反駁，陽飛斐卻根本不顧及她的感受，繼續道：“至於你的命？你的命算什麼？你一條命便想扳倒一個大乘尊者，一個名滿上界的大宗門？”

陽飛斐笑了出來：“一個金丹修士，換那麼多條人命，天下若是有這麼划算的買賣，不用你操心，我早就把你殺了。”

不等常蓮心痛憤怒，陽飛斐冷眼看向她，說道：“你鬧夠了沒有，我大費周章地跑來南洲部，可不是浪費時間來同你說廢話的，抓緊時間，快些下來，你以為這裏有多安全？滄浪宗的人很快就會找來了。”

常蓮愣了一愣，這時才道：“你是來救我的？”

陽飛斐扯了扯嘴角：“不然？我是同你來談心的嗎？快些！”

常蓮抿唇，道：“你為何要來救我？我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我死了反倒讓你輕鬆，你……”

陽飛斐懶得再同她多說，直接拔劍，只一揮，常蓮腳下的樹枝便猛然斷裂，後者驚叫一聲，直直墜落下來，陽飛斐也不理她，只道：“有什麼話回去再說，現下還是先保住你的小命要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