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熱情之歌-3
“哈、哈——”
瞬間。
灼燒腦髓、撕裂全身的痛楚,讓他恢復了作為投手的意識.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明理由的怒氣讓右臂着了魔。
殺意強制性地維持着即將碎裂的全身。
怒火。怒火。怒火。失去本質的怒火,無法向某個人發泄的怒火,就是他的原動力。
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變化球,這次一定能夠避過擊球手的球棒。
投往外角從高到低高速下沉的下沉球。至今為止低空滑過外角的球無法相比的巨大落差。
微弱的摩擦聲。
雖然只是勉強擦過,但是擊球手的球棒的確擊中了。
“喂——你是動真格的嗎,擊球手——”
讓自己感到暈眩的怒氣和喜悅——!
爆發炸裂的兩種感情。
太棒了。這個擊球手實在太棒了。無可挑剔的重擊。和至今為止自己打敗過的傢伙完全不同層次。可恨。真是太可恨了。這樣的傢伙為什麼直到今天才出現?可惡。可惡。可惡!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憎恨,甚至想要破口大罵了。啊啊,為什麼呢——為什麼不更早一點,不在自己淪落成這樣的投手之前出現呢?搞不清楚了。怎麼樣都無所謂了。現在能夠感受到的只有怒氣和興奮。還有對於能夠擦中自己手上完美投球的對手的敵意,以及對其實力所表示的毫無保留的讚美。
相比之下,自己已經是將死之人了。這場比賽之中無法取得擊球分數的話,就跟死差不多了吧。
然而——
即使如此,勝利還是屬於自己的。
“——贏了!”
自己清楚看到了,剛才的一擊之中擊球手的右臂出了故障——這下終於可以結束了。下一個魔球要讓他三振出局,馬上就能夠聽見這個完美擊球手頭蓋骨碎裂的聲音了。
“哈、啊——”
染滿鮮血的右手滿懷信心地伸向了最後的白球。
“啊——咦。可惡!怎麼了啊……你……”
握不住球。不,不是握不握得住的問題。裝着球的籠子一片雪白,什麼都看不真切。
還有一球。還有一球就能夠分出勝負了。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會什麼都看不見了呢?一定是太陽光太強了。早知道戴個帽子就好了。光靠帽檐的話是不能預防晒傷的。但是自己專用的帽子,好像至今為止還沒有買過啊。
“哈——哈——”
他努力把手伸向白球。
血液使用過量了。血壓的降低引起了視力喪失。但是他沒能夠發現這一點。本來他全身的機能就都已經下降到了不用盡所有力量的話就連呼吸也做不到的地步了。
他認為這一球能夠定勝負。
這個的確是沒錯。但是他那崩潰的理性,已經無法判斷首先到達極限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帶着雜音的頭痛。
不斷斷裂的手臂上的肌肉。血肉模糊的右邊肩膀。——還有那已經滿布裂痕,說不定下一個投球就會粉碎的手肘關節骨。
“——我都知道。但是,應該還行!”
現在自己的身體充滿了熱度。
尖銳的打鐵聲,喚醒了麻痹的意識。
痛苦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為了自己必須實現的夢想,這種程度的痛楚,不管什麼時候自己都能忍耐。
但是,現在究竟是為了什麼?
已經搞不清楚了,在失去視力,也找不到意義的狀態之中,降谷進入了最後的投球動作。
“忘情”所帶來的不止是關於對方的記憶。
還有某一些關於某一個叫做余秋源的人的記憶。
內容不多,但是卻彌足關鍵。
“聖約”?
不由得發出了疑問。
而隨之而來的是某種充滿了全身的力量在漸漸出現,像是因為對方在使用着能力的同時激發了自己體內某個開關的觸發,感覺自己無論是哪一方面的能力都提高了幾倍,不,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上一次的交手,自己明明已經作出了判斷,對於對方那種下沉球,自己是根本就打不到的。
今天來這裏,本來也只是想要用熱情的基本特性把對手打倒,這樣的話就可以觸發他二律背反的弱點了,兩個同時可以存在的同一個人,被同樣的槍打倒,形成了完美的閉環之後,它才會消失。
但不知為何,看到了那份記憶之後,自己居然把槍放下了,然後重新拾起了球棒。
總算明白了痛苦的根源,也總算明白了那份動機。
願望總是極其普通,甚至讓人感到幼稚。
那個在他人看來可笑至極,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活動,仍是他心中最原始的東西。
在那個夏天、那個無休無止,令人感到痛苦的夏天,和母親道過別後從家裏出來,到那片只屬於他們幾個的空地上進行着無憂無慮似乎沒有盡頭的快樂棒球。
僅僅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無論是想要在全國大賽上成名,或者是想要給母親帶來更好的生活,一切的夢想,都是從那片小小的空地上開始的。
也因此,一切都是在那裏結束的。
“兩好球,三壞球,別鬆懈了,降谷!”
好友的身影很模糊,已經看不清了,但他的聲音卻仍然清晰。
“煩死了,比賽從現在才剛剛開始!”
也仍會這樣喋喋不休地和對方互相挑釁。
那樣的普通,那樣的微不足道。
僅僅只是想完成那個夏天的夢想。
僅僅只是想要重新回到那個夏天,把這糟糕的一切在變得更加糟糕之前,拼了命地守護住。
我揮着棒,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去數球數還有多少了。
然後,終於在不知第幾球后,我第一次正確地猜中了球的軌道。
——衝擊耳朵的音波讓他醒了過來。
意識和視野都一片花白。
自己是什麼人,在幹什麼,為了什麼在投球,這些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就像亡靈一樣。被稱為“低投怪人”、“棒球殺人狂”的存在變成了沒有生命力的機器,機械性地把手伸向球。
勝負還沒有定。
擊球手已經擺出了姿勢,不殺掉這個擊球手的話自己就回不了家。
這個強迫觀念讓他再次開始呼吸。就在這時——
“讓你久等了,降谷——”
小時候,比誰都要懂憬的朋友所說的話。他似乎聽見了一個消失多年的聲音。
——想起了當初的理由。
高高的塔形雲。緊貼肌膚的蟬聲。哭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
那個夏天,他看見了十分痛苦的畫面。
看了無可奈何,靜靜地撕裂心胸一般的悲傷。
所以——自己發誓一定要拯救她。
自己的貧窮根本無關要緊,自己的快樂也變得無所謂,因為他終於找到了更為重要的,必須去做的事情了。
“——沒錯。我……”
為了這個目標,不管是什麼痛苦,他都忍耐過來了。
他一直固執於做個投手,哪怕不被人看好。
想要成為職業棒球選手的理由——因為喜歡,因為想要藉此從貧困中逃脫,因為想要讓周圍知道自己並不窩囊——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自己不是因為這些理由才來投球的——他只是為了那一天所看見的東西。為了那個人生中只有痛苦、找不到絲毫生存意義的女人。想讓她有朝一日能夠挺起胸膛說出,能夠活着真好——
……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不是為了降谷自己而立下的夢想,而是他為了拯救母親的夢想。
而現在那個母親已經不在了。
自己發誓要繼續投球的最大理由。
寧願拋棄樂園也要守護到底的年少決心。
然而——
“啊啊——那個夢想,已經結束了啊。”
沒有得到回報的他的人生,早在那個十二月中就已經降下了帷幕。
“————”
意識開始恢復。
被染得一片雪白的視野也再次出現了。
刺激着耳膜的打鐵聲。
快要烤焦身體的炎夏太陽。
——就連呼吸也覺得痛苦起來。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變得虛弱。
“——對了,現在還只是三壞球。”
不用手下留情,盡情地發揮吧。
以前,每當自己灰心喪氣的時候,朋友就會對自己說這句話。但是自己卻認為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選擇了逃避自己的誓言。
但是,快樂的時光也是有的。
沒錯,即使痛苦也還能繼續下去,一定是因為也能感受到快樂的關係。好幾次曾經和那幾個不太想得起名字的孩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罷休。
那些——究竟是誰的記憶?
“啊啊——”
耳中傳來了聲音。
這裏太吵了。
就像是酷熱的煎鍋一般。
在這個天藍色的地獄之中,今天我也是獨自一人。
——真讓人懷念。
尖銳的打鐵一般的雜音從遠方傳來。
還有遙遠而微弱,就像迴音似的的歡呼聲。
自己得快點拿起球才行。
還行嗎?
當然行了,冬天已經結束了。炎熱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夏天,灼焦的肺部,塵埃瀰漫的球場……心跳在加速。那一個炫目的夏天,再一次回到了這條右臂之上。
那個擊球手究竟是誰?
想不起來了。但是必須投球才行。為了這個稱呼自己為降谷的人,一定要投出跟那個時候的約定相符合的球。
“想要去甲子園!想成為大明星!然後讓母親過上幸福的生活!”
把右手放在襯衣上,拭去礙事的血。
舉起快要斷掉的手臂。
一生之中最棒的變化球。
最後的一瞬——
他聽見了宣告終結的聲音。
白球飛了起來。
球上面並沒有染上觸目驚心的血液,徑直向著眼中映照出的擊球手飛去。
已經不再有任何“矛盾”,球不再是會發生那種不可思議變化,超出人類常識的球了。
不可能拐彎的球。本來不可能投到的最後一擊——好美。就像起飛的天鵝一般描繪着曲線向著彎角前進。最厲害的變化球。
再沒有拐過直角。
也沒有轉瞬即逝的球速。
正因為如此,更覺得耀眼。
那不是被“鬼”附身之物所投出的球……而是一個普通人所創造出的偉業,引起超越常人認識的奇迹這一點,從來都只是神的工作。
所以,那個球決不是什麼魔球。
兌現當初約定的夏日陽光,照耀着這個沒有觀眾的球場。
兩好球、三壞球。
沿着外角落下的球,擊球手微微抬起右腳,配合著呼吸正準備揮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