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專業

夜深了，山坳里不時傳來狼嚎叫的聲音。今天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外邊還下着蒙蒙的細雨，一般情況下，狼也躲在山洞裏懶得出來。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夜的狼的嚎叫特別凄厲篸人。難道是因為這個山村出了一個文曲星，連狼都來送行嗎？

李平凡躺在他和妹妹萍萍，藉著星期天的時候，用泥巴、茅草和山上砍來的樹枝搭成的小窩棚里。雖然山上的樹木也屬於生產隊的集體財產，但兩個孩子給自己搭個睡覺的窩棚，倒是沒有誰非要跳出來上綱上線。何況，老李家的人，最是憨厚實在，這幾年，明目張胆的欺凌老李家的孩子，誰也不好意思。

這個小窩棚一旦關上了用玉蜀黍秸稈紮成的門，就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中。這個小窩棚，在夏天李平凡回家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住的。山裏的蚊子大得很，要是住在這樣黑暗的地方，蚊子還不把他吃了呀？夏天的時候，他往往睡在院門口不遠的地方。那裏有兩顆碗口粗細的槐樹，只需要在兩棵樹之間弄上他用山藤條編成的繩床，就是最好的睡覺的地方。

但現在天氣涼了，山風在晚上可是刮骨的，不敢再在繩床上休息了。再說，想休息也休息不成了：那兩顆碗口粗細的槐樹，前兩天讓他爹賣掉了。明年的五月槐花盛開的時候，他們家再也吃不上這兩顆槐樹結滿的槐花了。李平凡只有窩在他的小窩棚里，看着窗戶呆。

這小窩棚開了一扇窗戶，卻是李平凡從村裡小學裏撿來的一個破窗戶，安在了他的小窩棚上。這窗戶被萍萍貼上了窗紙，即使在這樣的細雨之夜，也蒙蒙的透出一點點亮光。

明天，就要離開這個生他養他的大家庭了，李平凡感覺到一陣陣捨不得。原來再縣城裏上高中的時候，雖然也是一月才回家一趟，扛點玉米面交到學校的大夥上，但畢竟心裏的感覺離家很近。

這次去幾百里之外的省城，再回家的時候，就要過年了。他們這個班屬於海大新開的專業，其他的專業九月一日就開學了，這馬上十月份了，他們這個所謂的新組建的廣告專業才準備報到。

對於廣告專業，李平凡不太懂，他報考的時候，是覺得這廣告兩個字看着特別舒服，又覺得很新奇，就決定報名了。冥冥之中，他好像覺得這個廣告跟他特別有緣。就連他用毛筆寫書法的時候，他都感覺到寫這兩個字特別舒服特別流暢特別一氣呵成。難道是因為那本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廣告寶典》？

說起來這本《廣告寶典》，卻是一本黑皮書。李平凡是個好學生，但即使再好的學生在青春期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的分泌一些荷爾蒙。李平凡的荷爾蒙分泌最旺盛的時候，是在高二下半年的時候。

在新縣一高，好學生的評價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你的學習成績好壞。剛剛升入高一的時候，李平凡的成績在班裏屬於中等水平。農村普通初中來的孩子，能夠在班級里達到中等的水平，已經很屬不易。但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到了高二，李平凡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學習成績一直遙遙領先。

這學習成績一旦好了，雖然他還是班上穿破最爛的學生，但還是得到了很多女孩子的青睞。最青睞的女孩子，無疑是那個坐在他前面座位的那個叫劉美英的女孩子。劉美英是他們公社書記劉書記的女兒，自小長的花枝招展。原來在公社初中一塊上初中的時候，劉美英就特別佩服成績一直比他好的李平凡。

但劉美英原來從來沒有想過她和這個窮鬼一樣的男同學能有什麼關係，事實上，他們之間連話也沒有說過幾句。但到了高中，人與人之間的界限，就沒有初中那麼嚴格了。他們是同鄉，又是初中同學，而且分到了一個班，往往會交流上幾句。

隨着接觸越來越多，劉美英逐漸現，她這個老鄉兼同學，雖然衣服還是那麼破爛，但卻具備很多優秀的品質。這個李平凡不但文筆出眾，書法寫得很好，並且有一種很強的悍性。

但劉美英真正開始認識到李平凡，源於一次意外事件。有一次劉美英上街買點東西，那一天劉美英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天烏雲滾滾，雷聲也響個不停，暴風雨就要襲來。

劉美英在買完東西返回學校的路上，被幾個穿着瘦腿褲，流里流氣的幾個小青年堵在路邊調戲。劉美英雖然是公社書記的千金，但也沒有碰到過這種被人圍着調笑的情況。正在劉美英又急又羞，忙着躲避這幾個小流氓動手動腳的時候，正好碰到從家裏背着糧食一路小跑走過來的李平凡。

劉美英不禁大叫：“李平凡，快點來，這幾個流氓欺負我！”

李平凡從骨子裏來說，不是一個惹是生非的娃兒。不是他怕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懂事特別早：要是他惹了事，他不知道會給他那窮困的家庭帶來怎樣的災難！所以，看到是一群流氓在調戲一個女孩子，他幾乎就想埋頭匆匆過去。

這個社會從來不缺乏正義，也不缺乏正義感的熱血青年，但由於正義的成本實在太高，才讓無數的正義感的人們，在面臨邪惡的時候，保持了沉默。

但他看到這個被欺負的女孩子是劉美英的時候，他無法再保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李平凡從來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行為，那種俠客的行為雖然他崇拜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做這種俠客。

所以，當他放下肩上的糧食，把嚇得顫顫抖的劉美英拉到身後，用他雖然個頭不低，但略微顯得瘦弱的身軀，要撐起一片正義的藍天的時候，他的長腿也是微微的抖動個不停，他的攥緊的拳頭也因為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的情緒而微微顫抖，連他的聲音都有點底氣不足的感覺：“幾位大哥，這是我妹妹！我妹妹不懂事，請幾位大哥高抬貴手。”

一個臉上有一塊小小刀疤的青年，把手裏的煙頭放在嘴裏，狠狠地抽了一口道：“小子，什麼**妹妹？你敢騙老子？老子要和這劉美英搞對象，你攔什麼攔？快點閃開，老子就不再計較了！要不然，老子揍死你！”

幾個小青年就摩拳擦掌的湊了過來，一個立胳膊挽腿的，開始做戰前的準備。李平凡雖然老實憨厚，但不代表他傻。相反，他的智商在農村孩子裏還是比較高的。要知道，他的父輩們都是認識字的，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講，也比大字也不識幾個的農民，還是高了許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可是老李家的傳家之寶。他的父輩就是用他們的強悍和血性，在石橋村立住了腳跟。

李平凡一旦知道事情無法善了，就回身急匆匆的對劉美英低聲道：“你快點跑到學校告訴老師，我擋住這幾個貨！”

劉美英也不是什麼特別膽小的女孩子，知道自己在這不但幫不上什麼忙，而且會給李平凡添麻煩，就擔心的深深地看了李平安一眼，轉身就像學校跑去。

眼看着煮熟的鴨子就要撲閃着翅膀飛走，這幾個小流氓如何肯依？就在一個小流氓起身要追的時候，李平凡顫抖的拳頭，正好斜斜的砸在他的腮幫子上。李平凡雖然很少打架鬥毆，人又長的瘦弱，但別忘了他是農村的孩子，經過廣闊田野錘鍊過的筋骨，是不缺乏力氣的。這一拳李平凡可是毫不知道留力，竟然把這個小流氓打得一個踉蹌，幾乎摔倒。

挨打小流氓張嘴一吐，就吐出一口血來。這小流氓在小縣城作威作福，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栽過這樣的跟頭？就瘋了一樣撲上來，嘴裏罵罵咧咧的喊叫道：“弟兄們，一起上，乾死他!”

李平凡雖然有氣力，但畢竟打架經驗不足。這打架也屬於一個技術活，沒有技術僅僅有一身蠻力，在這種無論是單挑還是群毆的爭鬥中，總是會處在下風。李平凡不一會就左支右絀，心中慌亂之下，背上又挨了兩拳。

刀疤臉是唯一沒有上前參加群毆的青年，他相信，就這一個鄉巴佬，他那三個兄弟，就能輕鬆擺平。所以他好整以暇的站在旁邊觀看，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但等了半天，看他的幾個小兄弟雖然占點上風，但一直沒有把這鄉巴佬放倒，這讓他微微感到不滿。

更讓刀疤臉鬱悶的是，不遠處的學校門前已經跑出來大批的學生，很多學生都手裏拿着凳子腿和板床上的角鐵。他們雖然經常欺負初中的學生，但很少和一高的學生對壘。一高的學生相對來說比較團結，曾經有幾個社會小混混上一高鬧事，鬧事的結果是被一高的學生圍住揍了個半死，然後報了警。

刀疤臉不敢再看着幾個小弟兄和鄉巴佬這樣纏戰下去，他大吼一聲，拔出了**兜里的彈簧刀。手指輕輕一按，刀頭就啪的一聲跳了出來。刀疤臉獰笑一聲，大呼道：“兄弟們，閃開，讓老子收拾他！”

李平凡渾身的衣服都被撕破，臉上也不知挨了幾拳頭，眼角都被打腫了。頭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想來是一個大個子混混的肘擊留下的後遺症，不知道頭上是不是起包了？身上經受的拳腳，更是不計其數。沒有打過架的他，面對三個比他年齡還要大些的混混，動起手來肯定是很難佔到便宜。所以，從下手的角度，擊打的部位和狠辣的程度，都相差頗遠。

就在他幾乎無法抵擋、身子也要軟倒的時候，他突然間感覺到這幾個小混混離開了。他在手忙腳亂、疲於奔命下，沒有聽到刀疤臉的喊話。在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抬眼看去的時候，他愕然看到刀疤臉舉着彈簧刀向他大腿外側扎了過來。

無法躲閃之下，李平凡再次表現了他的不平凡之處。他在這個關頭，心中竟然閃過這樣的念頭：“***，你把老子弄傷了，上衛生院包包要花好些錢！我也不能讓你好過了！”所以，李平凡在彈簧刀臨體的一瞬間，閃電般的一腳踢出，正踢向刀疤臉的褲襠。

這一戰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大批的一中學生奔到李平凡身邊的時候，李平凡的腿上扎着一把明晃晃的彈簧刀。李平凡看到大批的學生過來了，也看到了劉美英慌亂的眼神，心中一松，閃過最後一個念頭：“***，我中刀了，那要花多少錢啊！爹爹不會責怪我吧”就暈倒在地。

但當學生們把他抬到學校的衛生室的時候，醫生一看彈簧刀雖然顫巍巍的插在腿上，卻不見太多血跡流出來，不禁微微奇怪。就用剪刀剪開了李平凡的褲子，看到的結果讓他哭笑不得：因為李平凡褲子口袋裏裝了一本書，那彈簧刀雖然鋒利，卻連書頁都沒有扎透，更別說把大腿扎個窟窿了！

倒是刀疤臉比較倒霉，被李平凡一腳踢掉了一塊蛋皮。要是李平凡這一腳再準確一點，那刀疤臉準會斷子絕孫了。

李平凡也因為這次英雄救美的行動，成為劉美英心目中的英雄。李平凡毫無英雄救美的自覺性和驕傲性，他很可惜他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被撕爛了。最讓他可惜的是，他的褲子被醫生用剪刀剪開了一個大口子。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他把那本黑皮書當作了他的救命恩人，當作了他運氣的象徵。而那本書卻不是純英文的一本書，一個懂點英文的老師告訴他英文的書名就叫《廣告寶典》，還順便把卷的一句話翻譯給他：廣告的本質是傳播，廣告的靈魂是創意！但對於書中的內容，卻也一知半解。但這個老師卻非常肯定的告訴他，這裏面的字肯定不是英文。

這也是當他報考志願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剛剛開設的廣告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