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對比出的仇恨
城主府地牢內。
老者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的獃獃的坐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目光獃滯的他,本就蒼老的面容,此刻更是爬上了一道道深深的溝壑……彷彿在這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裏,他已經蒼老了二十年。
他的靈脈已經被毀了,斷絕了天地,體內真元宛如漏斗一般,早已經傾泄一空。因為靈脈不僅僅是溝通天地靈氣的通道,更是體內真元的儲備點。如今靈脈盡毀,他全身渾厚的真元,自然也已經消散一空。
真靈倒是還在……但靈境期的真靈,才剛剛誕生而已,根本還不具備脫體而行的能力。雖然如今真靈並未受損,但缺了靈脈,那真靈,也如同無根之水,在時時刻刻的逸散着靈力,真靈枯萎,直至滅亡,也就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他本身年歲就已經不小,已經八百多歲的他,壽元本已經不多。如今這等重創……他最多,還能活半年。
身體的虛弱和痛苦,讓他此刻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他心中充滿了後悔,早知道來到這裏,會落到這種下場……他說什麼,也不會來的。
但如今說什麼也晚了。靈脈已經毀了,他知道,自己現在,最多也就還有幾個月的活頭了。
而且,還是在越來越虛弱的狀態中,慢慢的枯萎而死!
而這種死法,無疑是憋屈,且無力的……
正當老者茫然的時候,一陣腳步聲音響起,最後停在了牢房前。
老者後知後覺,有些茫然的抬起頭,朝着牢房外的走廊看去。
而當看到領頭的那人的一瞬間,老者的目光就微微一呆,而下一秒,一股憤怒和仇恨,瞬間噴涌了上來!
“江,卻,邪!……”
他一字一頓,彷彿每一字,都是在撕咬對方身上的一口肉,充滿了無窮的怨和恨。
這聲音讓陳江年略微挑了一下眉,他站在了牢門前,看了看其中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老者,想了想之後,他突然問道:“你在恨什麼?”
這個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讓老者一呆,而後,他卻激動了。
他居然問自己恨什麼?!
“恨什麼?你問我在恨什麼?!你說我在恨什麼!!!老夫已經投降,已經認栽!為何還要毀我靈脈,壞我根基?!早知你如此陰狠毒辣,老夫拚死也不與你好過!!!”
他恨欲狂,到了這種地步了,對方居然還來侮辱他?
當念及此,他再也忍不住,只聽噗的一聲,他噴出了一口鮮血。
再加上他本就重傷的軀體,讓他整個人微微晃了一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彷彿隨時可能死去。
“氣性這麼大?”
陳江年被這一幕也弄的嚇了一跳,而後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他身後的幾個府軍將領就站在他身邊,聽到他這句話,都忍不住錯愕的看了他一眼,而後連忙低頭,心中古怪的想着……
自家城主壞起來,也真是壞到了極點啊……
到這個時候了,居然還說對方氣性大?
“你,你!……”
老者顯然也聽到了,他憤怒至極的想要說什麼,可連說了兩個‘你’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臉色憋的發青,彷彿要窒息的樣子。
陳江年嚇了一跳,這麼大年紀了,可別真被氣的一口氣兒沒緩過來就這麼死了……他還有問題要問對方呢。
“好了好了,消消氣兒,消消氣兒,沒必要沒必要。多大點事兒?”
陳江年連忙安慰,居委會大媽式的安慰脫口而出。
但這才說完,陳江年就愣了一下……這話在這個時候說,好像有點不太合適?
果不其然,老者全身都開始抽搐了起來,等着陳江年的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彷彿要爆炸的樣子。
陳江年乖乖的閉嘴了,別啥問題還沒問,對方先被自己氣死了。
所以他想了想之後,才搖頭道:“其實你自己想一想,你就會明白,你恨我,完全是沒道理的。首先,你我之前,素不相識,並無恩怨……不錯吧?”
老者全身在抽抽,但聽到陳江年這句問話,他還是下意識的跟隨着陳江年的思路走了一下,而後就微微一呆,臉上的仇恨也微微一窒。
陳江年觀察着他的表情,見他似乎能呼吸了,也不等他回答,便接著說道:“你我素不相識,並不恩怨,但你自己想一想,今天你來我這裏做了什麼?你打上門來,殺了我數百護衛,甚至還不知是綁還是殺我的女兒……我問你,你我易地而處,是我打上了你家門去,在你家大開殺戒,還要對你的女兒意圖不軌……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讓老者的呼吸頓時一呆,片刻之後,他的眸子,黯然了下來,劇烈的喘息,也得到了緩解……
天下,總還是要講究一個‘理’字的。
但這一次,顯然理不在他。
理直,方能氣壯。理都沒了……哪裏還有什麼‘氣’?
當然,倒不是說做任何一件事都必須要講理。其實這個世界,更多時候,是不講理的。
更多的時候,拳頭,在理之上。大家更加願意講拳頭。
但講拳頭也是有講拳頭的規矩。這規矩就是——既然講了拳頭,那就得認拳頭!
拳頭怎麼認?
那便是——
只論成敗,不論是非。
這就叫‘認拳頭’。
他們剛才是在講拳頭,結果是,他敗,人家勝。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現在反過來跟別人‘講理’?講什麼‘我已經認栽,你還出手就是你不對’?
老者當想到此地之後,臉皮微微抽動了一下,最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咬牙道:“不錯,江城主說的對,老朽明白了。老朽來時不為講理,那麼此刻,也不該再講什麼理……老朽受教。也罷,左右已經是廢人一個,是殺是剮,悉循尊便吧。”
說道最後,他的聲音里,已經滿是苦澀和蕭瑟。
陳江年看看他,而後才搖頭道:“要殺你,我剛才就殺了,也沒必要留你性命。所以我不會殺你。而且,你說你明白了,但我覺得,你並沒明白。”
“你恨是應該的。畢竟,好好的靈境強者,落到如今這種境遇,的確讓人唏噓,自然該恨。但,你不該恨我,而是該恨那個叫你來這裏跟我架梁子的人……要不然,你我天南地北,素不相識,此刻,你又豈能落到這種情景?”
陳江年的問話讓老者睜開了眼睛,他目光閃動了一下,盯着陳江年,片刻之後,卻是冷笑了一聲:“我明白江城主的意思了,江城主,是要老朽說出背後之人的名字吧?哈哈哈哈……江卻邪,你未免太過小瞧老夫!老夫又豈是那等出賣盟友之人?想從我口中套的消息?做夢去吧!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姿態有些癲狂。
陳江年看着他笑,也等着他笑,對方足足笑了大半天,可身體畢竟剛剛重傷,最後直接岔氣兒了,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將笑聲硬生生的打斷。
足足咳嗽了大半天,他劇烈的喘息,調整自己的呼吸,整個過程,卻一直冷笑的看着陳江年。
“你看吧,我就說你還沒明白。你是不是覺得,你這麼做,非常的硬氣,值得欽佩?又或者你覺得你不告訴我,我就會很失望,很遺憾?你多多少少算是報復到了我,或者噁心到了我?”
陳江年等對方安靜下來之後,卻是搖頭問道。
這句話讓老者臉皮頓時微微一怔,但很快,他就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雖不識你,但想來在此之前,你當也是一方人傑,身份尊崇,身居高位之輩。落到如今這種境遇,全是因你信了不該信的人,幹了不該乾的事兒。是非對錯暫且不論,我且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你此刻死扛着不告訴我,那個叫你來的人,知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了,你覺得他會不會在意?”
陳江年不帶絲毫煙火的問出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讓老者渾身都是一顫,盯着陳江年,卻不說話。
“我想這個問題,你心中其實是有答案的吧?事實上,你不說,我也大致能猜出是誰……無外乎大皇子和二皇子而已。你說與不說,於我而言,其實區別不大。因為你也知道,我與那兩人的關係——或早或遲,總有清算一日。我只是為你不值,一個靈境強者,就這般死的不明不白,無聲無息,關鍵是還不會有任何人記得你的犧牲……這,其實才是最大的悲哀啊。”
陳江年輕嘆。
“別說了!”
老者突然嘶聲喊道。
陳江年安靜下來,只是看着他。
老者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
足足大半天之後,他才咬牙,嘶啞着聲音:“是……魏長生。城中,還有他的人。在,洛長生處等待……”
陳江年看了看他,而後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等一下……”
老者突然叫住了陳江年。
陳江年站定,扭頭看向他。
老者咬着牙,紅着眼睛:“幫我殺一個名叫風烈行的人……是他,做的說客!”
老者的仇恨,在陳江年的三年兩語之間,果然是轉移到了其他人的頭上了……
果然,不管什麼東西,都是對比出來的。
幸福如是。痛苦如是。仇恨……也如是。
陳江年看了看他,而後點了點頭道:“如果你所言不假,我會的。”
說完這句,他在不多言,帶着人離開了。
老者呆坐在陰暗的牢房中,許久之後,牢房裏傳出壓抑到極致的低吼,那聲音,充滿了悔恨和痛苦……
一群人出了地牢,一干府軍將領都一臉欽佩的看着陳江年。
他們實在沒想到,就這麼寥寥幾語,竟真的讓城主撬開了對方的嘴巴?
沒有上刑,甚至沒有逼供,只是簡簡單單的說說話而已……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陳江年自然不會給他們解釋什麼叫做心理學……雖然他本人對心理學這門學科也是一知半解。但畢竟在那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廝混了那麼多年,這種手段,已經近乎成為一種本能,實在沒什麼好炫耀的。
此刻陳江年在思索另一件事,便就是那‘洛長生’……
“魏長生……洛長生……這個世界的人,對‘長生’,還真是有夠執着的……”
陳江年心頭嘀咕。
估摸着整個伏雲界有誰最有資格提‘長生’二字的話,其實是他……畢竟,他是真的已經活了十萬年了。
只是過去那‘十萬年’的‘長生’,對他而言,可不算什麼好的體驗。說每一分都是折磨,也並不為過。
世人都在求長生,長生真的那麼好么?
陳江年心頭輕嘆了一聲,但隨即搖搖頭。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那洛長生,倒是要先去看看。
江卻邪的記憶中有關於洛長生的情況。他和靈禪峰一樣,也算是江卻邪一手提拔起來的,在奪嫡之前,相交莫逆。
萬流城江卻邪是城主,靈禪峰是守城軍統領,那洛長生,自然地位也不一般——他是萬流城‘鎮邪軍’的統帥。
守城軍,主要是負責城市內的治安管理。而鎮邪軍,主要是對外的戰爭。
這個世界可不太平,不僅僅是針對人,還有伏雲界的各種妖獸也在肆虐。鎮邪軍,便就是專門應對萬流城外的巡查和守衛工作。
鎮殺妖獸,抵禦外敵,就是鎮邪軍的工作。
鎮邪軍足有十數萬人,分別鎮守萬流城外的一些重點小鎮。雖然單體比不上府軍,守城軍。但光論勢力,反而是最大的。
江卻邪能讓洛長生來負責鎮邪軍,可見對洛長生的信任。
但顯然,他又一次被打眼了……靈禪峰被策反,連洛長生也被策反了。
“到底是什麼奇怪的看人目光啊?”
陳江年心裏忍不住吐槽。
不過想了想之後,陳江年還是打算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他自然不會聽信那老者的一面之詞。
是真是假,只有自己看過之後,才可確定。
但就在他思索着的時候,一陣腳步聲響起,有一隊府軍,跑了過來。
“城主,洛將軍來了。”
一名府軍單膝跪地,直接開口說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
陳江年一怔,挑起了眉頭,而後眼睛微眯,笑道:“哦?他來了?在哪兒?”
“演武場。”
府軍回答。
陳江年點了點頭,擺擺手,示意府軍起身,然後帶着人,往演武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