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論書
其實當初崔安平之所以願意跟着呂步瀛學這些東西,也沒什麼別的意圖,就是琢磨着學點手藝,以後能夠謀生,萬一有變故,至少不會餓死街頭。
可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呂步瀛的這番話所觸動,也許是親眼見到修復的過程,從未有過的成就感讓他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似乎還是有那麼點用的。
“以前我只是教你手藝,從未教過你思考,如今你已經進入了藏拙院,也該對自己的未來有些打算了。”
“你先回去吧,明天的課是關於理論的東西,也算是正式讓你了解一下我們的世界。”
若有所思的崔安平離開了古籍書庫,一直藏在書箱后的身影悄無聲息走了出來,站在了呂步瀛的身後。
“怎麼樣?都看到了吧?以他的能力,做靈仆綽綽有餘,既然林大小姐有求於我,那麼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半年後的書院考核,我希望他能夠成為靈仆!”
“沒問題!我允許他做我的靈仆,但是半年後的考核,必須要奪魁!”
若是崔安平還在這裏,定然會驚呼,這不就是那天把他堵住問路的冷漠女生嗎?聽她的口氣,似乎連呂步瀛也沒有放在眼裏。
“不!我說的不是你的靈仆,我指的是薛鶚!”
林紓眉頭微挑,這老傢伙難道覺得薛鶚比自己會更強?莫不是以為父親身故,林家就要樹倒猢猻散了?
“好!”
“不過,呂大師看人的眼光比看書的眼光差得遠了!”
林紓拿起裝着林逋詩集的書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古籍書庫,剛剛踏出門口,只聽得裏面傳來呂步瀛的忠告:
“林家典籍傳承至今,人人覬覦,林山長能守得住,林大小姐可不一定守得住!”
次日天明,崔安平破天荒地頂着黑眼圈去了食堂,師父的話讓他一夜未眠,也許進入藏拙院,真的是改變他人生的一個時機。
呂步瀛整夜都埋在書庫裏面,早上也沒有動靜,崔安平不敢打擾,只能祈願師父別忘了今天還要上課。
呂步瀛所帶的班級學習的主要內容就是古籍修復,人數不多,算上崔安平這個新來的,也就不到二十個人,而他們上課的教室,恰好就在文學院教學樓里。
來教室的路上,崔安平還遇上了王孟希,原來他上課的地方跟崔安平不過一牆之隔,至於李東陽與洛子期,好像是在樓下。
“你們班的人不多啊!”
王孟希還是背着他的畫板,往教室里瞅了瞅,發現比起他們班不但人數少,而且好像氣氛很壓抑,充滿了敵意。
“你看看,學長們都是一團和氣嘛!”
崔安平心說你睜眼說瞎話的水平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呢?如果這要是一團和氣的話,那大打出手是不是該叫氣氛融洽呢?
“你就是新來的吧?聽說老師對你評價很高,還把你收為了關門弟子!”
“是啊!說是要讓你繼承他的衣缽呢!”
教室里已經有人看到了門口的崔安平,立刻便圍了過去,氣勢洶洶的架勢,頓時引起了旁邊人的圍觀。
雖說給新生下馬威是常有的事,但是還從沒見哪個新生如此惹眼,要面對像這般群起攻之的陣仗。
“這就是呂老師的親傳弟子啊!看着也不怎麼樣,很普通啊!”
“不是說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嗎?”
“你這不對,一看是就是謠言,明明是雙目如炬,可辨真偽!”
師父到底是怎麼介紹自己的?這是要坑自己啊?崔安平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焦點人物,更沒想過自己會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肆討論,與其說是局促不安,不如說手足無措比較客觀。
王孟希見他驚慌無助,拍了拍他的肩膀,泰然一笑,淡定自如,這種小陣仗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既然老師把你誇的天上地下舉世無雙,那麼我們這些做學長的肯定是要考驗一下!”
為首的是名高瘦個子,看他的裝扮談吐,也是個家學淵源之人,說不定也是書香門第出身。
“我們學的是典籍修復,那你就說說,何為書?”
這個題目,倒是通俗,範圍廣闊,肆意發揮,想來也不算苛刻。但是崔安平知道,對方恐怕是目的並不在此,自己還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恥笑。
“古者無文字,其有約誓之事,事大大結其繩,事小小結其繩,結之多少,隨物眾寡,各執以相考,亦足以相治也。”
“伏羲作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由是文籍生。以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以少昊、顓頊、高辛、唐堯、虞舜之書,為《五典》。八卦之說,謂之《八索》。九州之志,謂之《九丘》。”
“《三墳》言大道,《五典》言常道,《八索》求其義,《九丘》聚其地。”
崔安平頓了頓,見對方一臉茫然,彷彿從沒聽過,心下疑惑,他們難道連《尚書》都不知道嗎?
“你說的,這都是從哪來的?哪本典籍有記載?還是你憑空編造的?”
不只是教室里的這些學生,就連其他人也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崔安平,這小子編的也太像回事了吧?
王孟希向來風輕雲淡的神情,在被李東陽的食量震驚了之後,第二次變得獃滯,確切地說,還有駭然,因為這些內容,連他都沒有聽說過!
“這都是我自己總結的,當然學長們也可以認為是我編造的。”
崔安平並沒有說出實話,他從這些人的神情及語氣上可以確定,他們真的不知道,若是自己說出來,或許會給師父帶來麻煩。
為首的高瘦個子聽到這句話,眉頭皺起,敵意也消散了許多,斟酌了片刻說道:“即便是呂老師看重你,你也不能妄自定論,雖然你這番話自上古時代而起,但還是要有典籍出處作為佐證才好。”
“畢竟我們的歷史,缺失了很多。”
他的話倒是讓崔安平對他的印象改觀了不少,看來這些人並不是真的要為難他,否則單憑他偽造便足以陷入圍攻。
“他說的,出自《尚書》序。”
呂步瀛不知何時來到了教室門口,他這一句話便足以驅散所有人的懷疑,作為整個藏拙院的權威,除了手藝精湛之外,他的學識也讓所有人折服。
“本學期考核第一的人,可以去看這本書。”
簡單的一句話,瞬間激起了眾人的鬥志,唯有第一才有資格去看的典籍,在這個古籍匱乏的時代,其吸引力遠比金錢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