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日傍晚,烏雲蔽日,落葉裹挾着土腥味翻卷而上,一場暴風雨就要到了。
鎮子西南角一座佔地頗廣的宅院,朱漆大門上雲隱山莊四個大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
自大門而入,所過之處假山嶙峋花木蔥蘢,本該是富麗堂皇的莊子,可此刻卻橫七豎八的躺着十幾具屍體,大片猩紅的鮮血染紅了地面,濃重的血腥味飄散而來、院中凄厲的哭喊聲震天,似在告訴外人這場屠戮還未結束。
院中一黑衣少年手持長劍快如閃電,劍芒所到之處雲隱山莊之人皆被一劍斃命,須臾,腳下就多了七八具屍體。
雲隱山莊莊主江燁和江聽白父子渾身沐血、狼狽應付,不到半盞茶雙雙被擒。
少年名為封七,劍術高超,十五歲就打敗了早已成名多年的劍術高手十九劍,可就是這樣一個出色的少年卻甘願做天魔宮三小姐辛雲霜手裏的刀。
他來了,辛雲霜必定不會太遠。
眼睜睜的看着親友接連倒在血泊中,江聽白紅着眼睛嘶吼道:“夠了!不要再殺了!辛雲霜你給我出來!”
話音剛落,就聽一道清冷的嗤笑從門口傳來。
“你說不要就不要?”
院中眾人聽到這個聲音,竟不約而同停下動作,驚懼的看着來人。
晦暗的天空下,一墨發紅裙的少女背負雙手緩步而來,她五官精緻,俏臉明艷無儔。雖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但那通身端嚴的氣質卻讓人不敢直視。
江聽白咬牙:“果然是你!”
辛雲霜居高臨下的睥着他,勾唇淡笑:“江少莊主,好久不見。”
距離這個廢物和自己退婚,已經過去了幾個月,想不到他倒是生出了幾分小聰明。可即便是這樣,也改變不了他今日必死的命運。
江聽白憤怒的質問道:“辛雲霜,你為何殺我雲隱山莊的人?”
辛雲霜把玩着左手尾指上一個褪了色的銀指環,漫不經心的笑道:“我殺人,何時需要理由?”
“你!”江聽白怒不可遏,險些將一口銀牙咬碎。
江湖人人皆知,辛雲霜這個女魔頭這般強勢不是一天兩天了。
她是天魔宮宮主辛放的女兒,十三四歲便憑着狠辣的手段力壓宮中一眾悍將,成為三殿主之一,大權在握,五年之中更是屠了三個小門派,即便強大如六大名門正派,遇上她也得頭疼不已。
辛雲霜那雙清冷的眸子又落在了江燁那張老臉上,笑道:“更何況我為何來此,江莊主不是很清楚嗎?”
二十年前,江燁偶然救下被羅剎宮追殺的父親,為了表達謝意父親不但將雲隱山莊納入自己的保護之下,還將她許配給了江聽白。
有父親這個天魔宮宮主撐腰,江家在江湖上風頭無兩,卻也養肥了他們的膽子。
這些年,江家不但假借天魔宮的名義斂財,竟還敢私藏父親的密信,三天前她則被派往這裏清查此事。
江燁眼底一片慌亂,卻依舊嘴硬:“我、我不知道三小姐在說什麼......”
“是嗎?”她看向身旁的陳紹:“你來說。”
就見陳紹從懷中拿出冊子高聲念了出來:“天元十五年三月江家強取雙坪鎮分部元青瓶一個;天元十五年九月私藏八寶琉璃盞一枚,十五年十一月將分部所有營收收歸己有.....”林林總總說了半盞茶,他取下腰間一個巴掌大小的金算盤噼里啪啦算了片刻,最後道:“不多不少,一共是九十九萬三千二百一十兩。”
辛雲霜輕笑一聲:“一百萬兩銀子可是雙坪鎮分部十年的開銷,江莊主好大的胃口啊。
少女音量不高,嗓音清清冷冷,卻讓人後背汗毛炸起。
江燁聽的心驚肉跳,但他不敢承認,承認就是個死。
“誣陷,都是誣陷!三小姐你相信我,我江家上下對天魔宮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辛雲霜好以整暇的打量着他:“如此,那江莊主不如來跟我說說秋名山別苑?”
她早就查到半年前江燁就開始轉移貴重物品到不遠處的秋名山,若說心裏沒鬼,誰信?
江燁呼吸一滯,眸中滿是驚訝,吶吶的說道:“我.....我不知道三小姐是什麼意思......”
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辛雲霜眸色冷了幾分:“江伯父莫要執迷不悟,交出密信,看在父親的面上我給你們一個全屍。”
話音剛落,就聽江聽白怒吼道:“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們雲隱山莊光明正大,豈會做這等宵小之事?無非就是因為我與你退了婚讓你顏面盡失,所以你才來這裏發難!”
辛雲霜輕嗤一聲,嗓音里是不加掩飾的鄙夷。
“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在我眼裏你不過是一個一文不值的廢物!”
自以為有個什麼江湖玉公子的名頭,卻不知在她這裏狗屁不如。
至於退婚?原本就是她的手筆。
能藉機擺脫這個廢物,她求之不得。
江聽白臉上青紅交加:“你!”
就在這時,眾人身後傳來一陣哭泣聲。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就見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女被幾個漢子粗魯的扯了過來,她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小憐!”江聽白急了,想要掙扎出來:“放開她!”
方小憐滿臉淚痕:“表哥救我!”
辛雲霜慵懶的靠在椅背上,單手支着下巴吐出一個字:“吵。”
僅僅一個字,方小憐嚇得登時閉上了嘴,眼淚都給憋了回去。
江聽白額上青筋暴起:“辛雲霜有什麼沖我來,放開小憐!”
辛雲霜撩起眼皮看向方小憐那微凸的腹部:“聽說她懷了你的孩子?”
“是又如何,你想怎樣!”
“左右你父子二人也不願坦誠,不如我就先送這對母子上路,黃泉路上總得給你們找個引路人。”
江聽白氣的渾身顫抖:“你!沒有人性!”
方小憐肚中可是江家嫡孫,江燁也跟着急了,低聲哀求道:“三小姐求你讓我跟宮主見一面,我會跟他解釋的。”
辛雲霜笑道:“此事父親已經全權交給我,江莊主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想利用往日的恩情從父親那裏求來恩赦,那也得看她答不答應。
“不,見不到宮主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江燁一口咬死,她清楚只要將東西交給辛雲霜,憑着她的性格,那就是他父子二人身死之時。
辛雲霜手上動作一頓,俏臉微沉:“我最討厭不識抬舉之人.......”
話音剛落,只聽嗤的一聲悶響,江燁的兩個手下被封七一劍封喉。猩紅溫熱的鮮血刷的一下飛濺到他那張老臉上,他身子一僵,險些站立不住。
緊接着,便見封七提着染血的長劍走到了江聽白身後。
“等等!”他縱使萬般不願,也只好咬着后槽牙說道:“三小姐,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求您放了聽白,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辛雲霜滿意的點點頭:“我只關心密信在哪裏。”
財物等抄了江家她自然會盡數收繳回宮中,可現在的她只關心密信,因為她實在好奇,到底是什麼密信,竟值得父親這般在意。
甫一聽到消息,就忙不迭的催促她前來。
江燁緊握着雙拳答道:“已然毀了。”
“是嗎?”辛雲霜凌厲的視線在他面上逡巡了一遍,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方小憐,繼續說道:“可我怎麼聽說密信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
“沒有!”江燁一口咬定。
辛雲霜挑挑眉,沉默半晌,這才開口:“罷了,旁的不論,江莊主也該知道天魔宮的規矩。”
少女聲音清冷不緊不慢,落在江燁耳朵里,像是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絕望的看了一眼江聽白,眸中滿是不舍,聲音顫抖的說道:“密信其上秘聞除我之外,再無人知曉,今日之事由我一力承擔,只求三小姐看在昔日我救過宮主的面子上饒了雲隱山莊上下。”
說完,他抬手一掌拍在了天靈蓋上,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便雙目圓睜直挺挺的砸在了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江聽白撕心裂肺的大吼一聲:“爹!”他猛地回頭,死死的盯着辛雲霜:“辛雲霜我跟你拼了!”剛想動作,就被陳紹一腳蹬翻在地。
辛雲霜面上卻沒有絲毫波動,淡漠的說道:“江燁救過我父親,我可以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可是你......就沒那麼好運了,說吧,東西到底被你們藏在哪兒了?”
江聽白通紅着眼吼道:“密信已經毀了!你還想怎樣?”
辛雲霜鳳眸微眯,淡聲說道:“你可以不說,但秋名山的人卻沒那麼好運了。”她踱步到方小憐面前,惋惜的搖搖頭:“還有這張清秀的小臉,可惜了......”
方小憐渾身抖如篩糠:“你......你要做什麼?”
辛雲霜揚唇一笑:“那得看你這位好表哥說什麼了。”
“表哥我不想死,求求你,把她想知道的都說了吧,求求你......”方小淚眼婆娑,眼中滿是希冀之色。
江聽白咬牙說道:“我、我真的不能說.....”
那封信事關重大,若是說出去,辛放絕對會斬草除根,秋名山上的人也要給他們陪葬。
辛雲霜回頭看了一眼封七,便見他殺氣騰騰的走了過去。
方小憐縮瑟着身子,凄厲的哭喊道:“表哥你說啊,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的看着我和孩子給你們江家陪葬嗎!救我啊!”
眼見那森然的長劍就要劃過少女纖細的脖頸,江聽白終是忍不住,絕望的吐出兩個字。
“住手!”
一炷香后,封七抱着一個墨色的四方寶盒走了過來。
辛雲霜狐疑的問道:“信就在裏面?”
江聽白頹然的說道:“都到現在了,我還能騙的了你嗎?”
辛雲霜並未有所動作,而是看向一旁的嬌弱少女:“落雨,他說的可對?”
話音剛落,就見滿臉淚痕的方小憐竟一把掀開臉上的□□,一張陌生的面孔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看起來二十四歲上下,相貌平平,可那雙分外平靜的眸子卻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復而又上前行禮:“主子,江聽白所言非虛,我親眼見江燁將信藏了進去。”
當初為了避免江燁父子耍花招,她已經潛伏到這裏數日。
可幾個時辰前,這個四方寶盒卻不知所蹤。
江聽白瞪着落雨,厲聲追問:“她是誰!小憐呢?”
辛雲霜卻沒有搭理他,抬抬下巴:“打開。”
咯吱咯吱,幾道酸澀的磨牙聲過後,四方寶盒的機關咔噠一聲開了,與之而來的是一陣濃稠的煙霧突然從盒中噴出。
“主子小心!”
辛雲霜暗道不好,剛要閃躲,可脖子上一涼,不知何時已然多了一把冰涼的匕首。
落雨大驚:“主子!”
“別過來!不然我立刻殺了這個賤人!”
江聽白披頭散髮眸子猩紅,他用力一壓,少女白皙的脖頸上就多了一道猩紅的血線。
一滴鮮紅的血珠順着匕首而下,墜落在地上,開起一朵艷麗妖冶的梅花。
陳紹冷聲呵斥道:“放開主子,江聽白我勸你還是莫要做傻事!”
封七則通身冷厲,手中長劍蓄勢待發。
唯有被挾持着的辛雲霜從始至終平靜異常,她漠然開口:“你想做什麼?”
江聽白嘶吼道:“賤人!你屠我山莊,逼死我爹,我死也要拉你做墊背!”
“殺了我你也活不了,就連你那位好表妹也得死於非命,我勸你考慮清楚。”少女俏臉上表情淡淡,可袖中卻一道白光若隱若現。
江聽白眼睛通紅如困獸:“辛雲霜你殺我江家一百三十六口,不殺你我......”我字還未說完,他渾身一僵,雙目圓睜直挺挺的砸在了地上,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呼吸。
“主子!”落雨跑上前就要給辛雲霜包紮。
“無妨,小傷而已。”辛雲霜垂眸看了一眼江聽白,心道這毒針果然沒有白帶,看來自己要儘快恢復武功,不然以後免不了又要受制於人。
就在這時,陳紹驚呼一聲:“主子,裏面沒有信!”
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子,辛雲霜鳳眸微冷:“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話音剛落,一聲脆響突兀的響起。
“誰?”
封七身形凌厲,直撲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