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九點五十五分,臨近冰場關門。
此時冰面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只剩下聞遙一個人。她戴着耳機,腳下隨着音樂有節奏的滑行着。
纖細的身影映照在冰面上,更顯得冰場寬闊無比。
但看她那個瀟洒自然的范兒,只要往冰面上一站,整個冰面像是成了她的主場。
“我是真沒見過像她這麼熱愛花滑的人,至少從前來這的人里完全沒有這樣的。”許優優托腮看着冰場上的人,看到南川不知何時出現,她喃喃說,“是不是專業運動員都是這樣的啊?”
南川雙手插兜,懶洋洋靠在欄杆邊。
“那還用說么?玩和專業能一樣?”
許優優心想也是。
除了那些剛起步的小孩子,他們冰場的成年客人大多都是隨便來玩玩的,幾乎沒有像聞遙這樣一心走專業的人。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拍拍屁股站起來,準備喊聞遙結束了。
還沒開口就被南川攔下了。
“你下班就先回去吧,這邊交給我。”
這算是給聞遙開了個後門,讓她能多滑一會兒。
也是,明天聞遙就要去Y市參加考級了,現在得抓住機會最後衝刺一下。
許優優瞥了一眼南川,發現他姿態看着弔兒郎當,望向聞遙的目光倒是挺專註的。
那眼神里,有一種她看不太明白的內容。
太複雜了,她看不懂。
“有時候我是真不明白,你明明是一家冰場的小老闆,卻又說自己最討厭運動員。”許優優心說,這跟一家餐館老闆說最討厭吃貨有什麼區別?估計都是想不開了。
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反正她從他看聞遙的眼神里沒看出什麼厭惡來。
“聞遙不一樣。”南川說。
“哪裏不一樣啊?”
南川沉默了。
他也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反正,跟他印象里那些體校的只知道賣弄肌肉和愚蠢的廢物點心們不一樣。
何止是不一樣,完全像是兩個物種。
二附中旁邊就是體校。
冰場因此也在體校那群人的活動半徑之內。
滑冰作為一項兼具了技術性與藝術性的運動,那幫體校的蠢貨們平日裏厭倦了靠籃球撩妹,就喜歡把人往冰場裏帶。打着手把手教滑冰的旗號,明目張胆地打情罵俏吃豆腐。
但,是運動就會有風險。
剛開始學滑冰沒老師帶着入門,就自己胡亂教是容易出事的,上一次那個鬧事的就是因為這檔子事。
南川從小在冰場長大,而體校每三年換一批人。
鐵打的冰場,流水的體校小混混。
他見的實在太多了。
就是沒見過聞遙這樣的。
專註的眼神像是帶着光。
往冰場上一站,就像是能主宰整片冰面。
“說起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許優優說。
南川偏頭:“什麼?”
許優優:“我想起之前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跟我打聽了個事兒。我才來沒多久是真不知道,但你好歹在這住了十幾年了,應該知道吧?”
“她打聽什麼?”
許優優回憶了一下:“她問我認不認識八年前一個在這附近教滑冰的教練,好像姓華,現在七十多歲了,眉心有一顆痣……好像是這麼形容的。哦對了,她還說那個老爺爺有個孫子,跟她差不多年紀,比她大一點吧,也是練滑冰的。”
南川聽完,愣了很久,才慢慢地問道:“八年前?”
“對。”許優優點有頭,“她跟我說她去俄羅斯八年了,一回來就想找找他們。你知道什麼線索么?”
聞言,南川沉默了更久。
這話許優優問得無心,倒是勾起了一些他刻意多年不再去回憶的事情。
胸口升起一股隱痛,他微微擰眉,張開嘴半晌才發出聲來,他輕輕地問道:“你有沒有問,他們是她什麼人?找他們做什麼?”
“好像說他們是她滑冰上的啟蒙老師吧。別的我也沒多問。”許優優說完,又問道,“南川你有頭緒沒?”
南川頓了一會兒,慢慢搖頭:“沒有吧。”
“喔——”許優優沒多想,反正她本來也沒報什麼希望。她起身說,“那行吧,這邊就交給你了,我先下班回去了啊。”
南川低低地“嗯”了一聲,說了句“路上小心”就又轉回頭去看聞遙。
八年前……
她也就八歲吧?
認識他也認識他爺爺的八歲小姑娘,還說他們帶她啟的蒙……
南川的爺爺當年的確是個滑冰教練,專門教短道速滑,業餘也教一些小孩子入門學滑冰。按理來說範圍挺大的。但如果還要算上他的話,那可能就不多了。
南川小時候挺傲的,因為爺爺是滑冰教練的關係,開蒙早,早熟,也有天分,一心想學短道速滑,所以小小年紀就達到了同齡孩子沒有的水平。別的孩子八九歲或許剛接觸滑冰,但他已經在短道速滑上小有所成了。
那時候同在冰場上學的孩子他一個也看不上,認為他們實力太差了不說,還覺得他們又不會,還在冰場上竄來竄去太礙事。
所以別說同齡小姑娘了,他連跟同齡人都不怎麼親近。倒是跟爺爺帶的體校速滑隊的一些隊員們更親近一些。
但如果真要說他那段時間裏有什麼因為他和爺爺而喜歡上滑冰的小女孩,或許真有那麼一個。
也只有那麼一個。
即便只是見過一面,但那個小女孩給南川留下的印象卻極為深刻。
那是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混血小姑娘。
漂亮到什麼程度呢?
就是在他至今身邊的、網絡上見過的所有混血小女孩里,她都算是非常好看的長相,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屏住呼吸的那種程度的好看。
蓬鬆的頭髮長長的卷卷的,半挽着垂在身後,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眼睛又圓又大,睫毛長長的翹翹的,眼珠子偏淡色,巴掌大的小臉,膚色白得幾乎透明,蹲在冰場一角小小的一團,乍一抬起頭的時候還在哭,眼睛裏濕漉漉的,跟個下了凡的小天使一樣。
當時南川滑冰路過偶然瞥了一眼他就看愣了,差點一腳摔出去。
一見鍾情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爬起來巴巴就跑過去找人家小姑娘關心她怎麼了。後來自己訓練也不練了,親自給她表演花式滑冰,就為了哄小姑娘開心。
如今想起來,南川依然覺得印象深刻。
這十幾年來的唯一一次動心,就像是藏在他幼時記憶里的一顆小小的糖,令他想起當年種種來,倒也不至於太難受。
想了想那個讓他回憶起來就忍不住心頭髮軟的小姑娘,又看了看眼前這個一頭短髮,假小子似的聞遙。還真別說,眉宇間是有那麼點相似。
南川:“…………”
不能吧?
不可能吧?
情感上他不能接受,理智上他也不太能接受。
當年那個小姑娘多可愛多漂亮啊,小小的跟小白兔一樣,甜甜笑起來,一口一個哥哥,喊得他心都化了。
眼前這個……
一副絲毫沒把自己當女孩子的言行舉止,敢跟體校的小混混嗆聲,也能跟周放稱兄道弟,還給那個國外的叫艾米莉的選手救場演了個王子,並且演得還挺逼真挺帥。
八年沒見,可愛軟萌的小白兔發育過了頭,自顧自長成了一匹高大帥氣的大白馬。
這不是欺詐么?
就好像他珍藏多年的糖果打開來一嘗,發現是芥末味兒的,找誰說理去。
倒也不是說聞遙現在就長得不好看了,好看也是好看,五官長開了一點,混血的感覺沒有小時候那麼濃了。只是,南川先入為主,審美就被小時候那個小女孩固定成那個樣子了,現在突然看見了個女大十八變、一百八十度轉變的版本,當然接受不了。
他心想自己的初戀是真結束了。
再說了,聞遙之前不也說了么?
她有個暗戀對象,是個專業運動員。
嘖。
南川漫無目的的發散思維,走神之際,冰場上卻突然發出一聲悶響。
聞遙摔了。
南川幾乎立刻反應過來,直接進了冰場往她身邊跑去。
聞遙剛才正跳了個3+3,本來還想着不如一鼓作氣再挑戰一個三周跳,果不其然,3+3的連跳之後,她後續乏力,第三個三周還是摔了。剛摔下去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地保護好關鍵部位了,但畢竟是兩個三周的連跳過後,脫力脫得有點狠了,她一下沒能站起來。
直到南川過來在她面前蹲下來,有些關切地問她怎麼樣,她才逐漸回神。
她眨眨眼,詫異地看着南川:“你怎麼跑過來了?”
仔細一看,南川還穿着自己的鞋子,就那麼跑來了。也不怕滑倒。
南川被她一問,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也不是沒看聞遙摔過。
這兩天她在冰場裏死磕幾種跳躍,也不是沒有摔過,很快都能爬起來。但是吧,剛才他還滿腦子都是小時候那個小姑娘,心裏軟軟的感覺還沒散,此時突然看見聞遙摔了,他的動作完全沒過腦子,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在聞遙面前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半晌,聞遙開着玩笑說:“真這麼怕我碰瓷啊?”
不用等南川親自開口懟她,她自己先黑了自己一把。這樣他總不好意思再毒舌了吧?
“不是。”南川看她一眼,抬手將她扶起來,“怕你自己把自己摔傻了,白瞎了明天考級交的報名費。”
聞遙:“……”還懟出新花樣了。
嘴上還是毒舌,但手上的動作卻十分溫柔。聞遙驚訝地順着他的力道站起來,這時候才慢慢回過味感到剛才那一摔着實摔狠了,她下意識地“嘶”地倒吸了一口氣,一屁股又坐回去了。
“很疼?還能起么?”南川微微擰眉,心口說不上是心疼還是別的什麼。
“沒事,我緩一下就好。”
就坐冰上緩也不是個事兒。
南川考慮了一下,在她面前蹲下來,背對着她說:“上來吧,我背你過去。”
“這……不太好吧?”聞遙驚了。
“少廢話,趕緊。”
“……喔。”聞遙只好爬到他背上去。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今天的南川感覺特別的……嗯……怎麼說呢。就感覺特別親切和藹。
咋回事啊?
怕不是被誰下了蠱吧。
正想着,南川已經穩穩托住了她的大腿,站起來一步一步穩穩噹噹往休息區走。聞遙的視線自然地往下落,落在他的側頸。
耳垂下面脖子中間,有兩顆垂直並列的小紅痣。
小小的,殷紅殷紅的。就像被故事裏的吸血鬼吻過似的。
跟她記憶里的那個小哥哥脖子上的痣,一毛一樣。
聞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