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號盒子〈一〉腦中的世界
我當時去找他的時候,他蹲在執法局的角落裏。
奇怪的是,他臉上沒有恐懼,反而帶着微笑。
我能看出他有些興奮。
執法者見我進來,質問我來幹嘛的。
我指了指蹲在裏面的那個人,問道:“請問他怎麼回事?”
執法者的手指,在我們兩之間搖了搖,“你們認識?”
我連忙搖搖手,想否定,但最後還是說:“我朋友,執法者同志,他犯了什麼事?”
執法者說:“他在別人店裏面當眾拉屎。”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執法者同志瞪了我一眼,又重複了一遍。
我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他還打了老闆。”執法者補充一句。
我知道,這就是他被拘留的原因。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幫幫他。
我找到那個老闆,和他私底下協商,賠了些錢,執法者也就準備放人了。
但還是要做筆錄,錄口供。
等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我問他:“你有病?”
我這可不是罵他,我實實在在地想認真確認。
“你才有病。”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想都沒想直接回懟我一句。
但似乎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想起自己確實有病,“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我實在想不出,在別人店裏拉屎,會有什麼原因。
實在憋不住了?
我懶得聽他瞎扯,直接說道:“六千塊錢,什麼時候還我?”
“先欠着,有錢就還你,我好不容易回來,給我點時間適應適應。”
我不是很懂他說的“好不容易回來”時什麼意思,但也沒太在意。
我開車送他到家,自己就回去了。
他是個畫家,也不能用這種高大上的稱呼,叫做人·肉照相機更貼切。
他確實患有一種病,叫做超強自傳體記憶症,他可以記住自己過去經歷的一切,看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節,他可以逐字背誦出《紅樓夢》。
說實話,我以前很羨慕他。
尤其是在我痛苦地記英語單詞的時候。
擁有這項本領的他,去學習了畫畫。
之後,他便開始他自己的繪畫生涯,他來到一個城市,悄悄地走遍這個地方,然後就可以將這裏的一切都畫在紙上。
這樣的他,走過了許多地方。
直到一個月前才回來,他驕傲地向我吹噓着:“我走過了世界的大多數地方,安全的,不安全的,我的腦袋中有這整個世界骨架。”
他說完,喝了一大杯酒,估計喝斷片了。
之後再見到他,就是今天。
我回到自己的家,癱坐在沙發上。
我開了瓶啤酒,打開電視看着國際新聞,什麼蘇伊士運河堵了。
我覺得挺有意思,說不定可以作為一個寫作的點子。
第二天,我就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驚醒,我心裏罵罵咧咧,不情願地去開門。
那傢伙突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臂,“你看了昨天的新聞沒?
“看了。怎麼了?”
“蘇伊士運河堵了?”
我莫名其妙,“是他媽的堵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始質問他,“你這幾天怎麼神經兮兮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走到我的房間,抓起桌子上的水,仰頭就喝了下去。
“我還沒有回去。蘇伊士運河竟然堵了。”他緊張地來回踱步。
“什麼沒有回去?”我摸索着自己的手機,想着要不要叫救護車。
我覺得,他可能真的需要去醫院看看了。
他坐在椅子上抓着自己的頭髮:“我還在自己的大腦中。”
“什麼?”
“我過目不忘,然後在自己的腦中構建了整個世界,你知道吧?你應該知道的。”他說得很快。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進來的,被關入了自己所建造的世界中。更可怕的是,這個世界太真實了,幾乎所有的東西,和現實所有的一切都一樣。”
“但幸好,現實世界的信息,我並沒有全部錄下,有一些事情,因為我對於現實世界的不完全記憶導致錯誤。也會因為我的主觀好惡,露出馬腳。”
我放下心來,心中有了確定的結果,“你先冷靜下來,吃早飯沒,我去給你買個早飯?”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道:“行。”
於是,我點點頭,出了門,走出了一會兒,拿出手機,“喂,120嗎?”
我拿着豆漿油條,心裏想着怎麼穩住他。
但當我打開門,卻看到他用繩子吊在了陽台晒衣服的棍子上。
我腦袋一懵,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輕浮起來,我迅速衝上去,急忙地抱着他的大腿將他放了下來。
他翻着白眼,昏迷不醒,救護車的笛聲,在遠處響起。
他住在醫院的時候,就沒辦法自殺了。
他看着窗外發獃。
我坐在他的旁邊說道:“你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兒吧。”
他用手抓住了我,用嘶啞地聲音說道:“謝謝你,就算你是個假貨。看來,我記憶中的你,應該就是這樣。”
“你還是認為這是假的世界?只是在你的大腦中?”
他說:“蘇伊士運河是四個月之前堵的,在我的記憶里,這件事情早已經過去了。”
我不相信他的話,但也不打算刺激他,接着他的話問下去,“那是怎麼疏通的呢?”
“潮汐,大自然看不下去了,選擇幫我們一把。”
他又感嘆一聲,“人類的力量,終究比不過自然。”
我決定先穩定他的情緒,怕他想不開又要尋死。
“你說得倒是很有可能。”
他沒有察覺到我是在敷衍他,躺在床上的他,繼續說道:“我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的家裏,我以為是現實,我足足在那裏生活了半年時間,然後一個偶然,我發現那裏不是現實世界。你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
“那裏沒有蛇。”他表情嚴肅。
“沒有蛇?”我很奇怪。
“你知道的,我怕蛇,所以潛意識裏不想那種東西存在,結果就真的沒有。”
“那個世界,完全沒有蛇這種動物的記載,甚至沒有蛇這個字,你要和他們聊聊畫蛇添足的故事,他們都會一臉迷茫地看着你,問你蛇是什麼。”
“當時的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外星人,或者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那種感覺糟透了。”
“那你怎麼出來的?”
他的眼神閃躲了一下,“你確定要知道?”
“你說唄。”
“過了一年,那個世界就崩潰了,我親眼看到,城市如同一張薄紙一樣毀滅。”
我點點頭,“然後你就來到這裏了?”
“不。”
他搖搖頭,“世界毀滅后,我到達了第二層,當時的我,只以為是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還是出現在自己的家裏,我第一件事就是上網查一查,有沒有蛇這種東西。第二層世界有蛇,我當時高興極了,我甚至有點喜歡那個噁心的東西。”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想什麼,“我在那裏生活了一個月,媽的,真正地一個月,我又覺得不對勁了。”
“你知道,我幾乎了解這個世界的大多數語言,學習語言對我來說很容易,但我不可能連古代語言都了解,比如梵文,甲骨文和楔形文字。”
“當時的我,想去看看埃及金金字塔,想了解一些古代文字,於是,就上網查了查相關的資料,但網絡上什麼都沒有,關於古文字的知識是完全的一片空白。”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也並非是真實的世界。”
“但我不知道怎麼回去,我只知道,這個世界會在某個時候毀滅,所以,我只好在這個世界生活。”
“那段時間簡直就是煎熬,我孤獨異常,就算身邊全是人,但還是感到墜入深淵的孤獨和恐懼。”
“再之後,我到了第三層世界,我做的第一件事,依舊是查查這個世界有沒有蛇和古文字,奇怪的是,都有!”
“我那時簡直堅信,這就是真實世界,我高興地吼叫出來。我鬆了口氣,覺得終於回來了。”
“之後,我暗戀的女生向我告白,我簡直不敢相信,她說了很多動情的話,說當時的我們錯過,是她最大的遺憾,她忘不掉我,把我說得老淚縱橫,當場我們就相擁,發誓永遠在一起。”
“我帶着她一起去旅遊,走過我走過的地方,為她講述這裏的每一個角落。然後,我在大海前向她求婚。”
“那時候,太陽剛從海面升起,海灘上靜悄悄的,只有無比規律的海浪聲,淡紅色的朝霞,將她的臉映成了粉紅色。”
“我想,其中也有大半是她自己的興奮和害羞。我送她個大戒指。當時的我,別提有多愛他了,將自己的心臟挖出來給她都行。”
“但下一刻,一切都破滅了,她的身體,連同背後的大海,緩緩地破碎,如同一個被燒毀的紙。我當時拚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紙,但都是無用功。”
聽到這裏,我嘆了口氣。
他暗戀的人,連我都不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吧。
“就像是個遊戲角色一樣,我再一次復生在自己的家裏,但經過巨大打擊的我,和多次穿越的我,心中已經崩潰了,我嚎叫着,打開窗戶從六樓跳了下去。”
“沒有疼痛,只有被巨大的失重感驚醒的我,我再一次的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幸好不是真實世界。”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