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號盒子〈三〉改變命運的軌道

第2號盒子〈三〉改變命運的軌道

“我叫劉美子,文刀劉,美好的美,瘋子的子。”

隔着牆,她原本就輕的聲線,顯得更加飄忽不定,像是隨時都會飛走的柳絮。

“很高興認識你。”她說。

“今天是2017年4月2日,昨天是愚人節,張國榮的祭日,今天卻只是個普通的日子。你不覺得很奇妙嗎?明明緊挨在一起,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天……”

等等,2017年4月2日?

幾乎在剎那之間,我想到一種令我血脈噴張的可能性。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打開緊閉的窗戶。

37樓的滾滾熱風,撲面而來。

在她下次開口之前,我有半分鐘的時間,在這半分鐘裏,我要理清我的思緒。

在張天行的描述中,他提到了“時空”這兩個字。

他從777路公交車的線索展開推理,得到了平行世界的推測。

在他的推測中,我和劉美子的狀況,是兩個平行時空的交錯。

但時空的含義,不止於這一層,在當時,我已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時間和空間,是構成世界的兩條坐標軸,將它們分別看待,可以得到以下幾種可能:

1.如同張天行所說,我和劉美子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平行世界的同一條時間線上。

2.我和劉美子,身處同一個世界的同一條時間線上,但是她並不住在我隔壁,而是在這世界的另一個角落。

這也是當時被張天行推翻的猜測。

3.我和劉美子,身處兩個平行世界的不同時間線上。

4.我和劉美子……在同一個世界的不同時間線上。

……

不同的時間線!

我轉頭看向鬧鐘,上面顯示着今天的日期:2020年4月2日。

她剛才提到,她的“今天”是2017年4月2日。

這一點,足以推翻包含“同一時間線”條件的前兩條猜測。

那麼,現在只剩下兩種可能。

平行世界,人人都知道這個爛梗。

如果將我們的世界,理解為現實世界,它就是現實世界的分叉線。

它和現實世界極為相似,卻並不是現實世界的鏡像。

就像兩出舞台劇,舞台一樣,主演一樣,劇情卻截然不同。

那個世界的張國榮也是個歌星,他也死在4月1日,這種概率有多低?

它低到足以忽略不計,足以推翻第三種可能。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性。

我和劉美子,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劉美子,我很想認識你。”

我轉身面對那面冰冷的隔斷,她在三年前的同一天裏注視着我。

我們之間相隔三年,還好,不是太久。

她不再說話。

……

777路公交車的站台,就在小區對面的馬路邊。

時間不到八點,站台下已經站滿了人,其中大多是拎着購物袋的老人。

習慣於乘坐地鐵的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番景象了。

我仔細地瀏覽着站牌上的路線圖,上面恰好有個在公司附近的站點。

忽然,褲兜里的手機振動起來,我掏出手機,是房屋代理人的回電。

昨天晚上,我打過他的電話。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抱歉,那麼晚打你的電話,其實有個事情想問。”

我說,“我隔壁的那間房,之前一直沒有被租出去嗎?”

“是啊,在我的印象里是這樣的。那個房間樓面有問題,漏水問題一直解決不了。”

他似乎對我的問題有些疑惑,“難道你想租下那個房間嗎?”

“三年前,是不是有一個叫劉美子的女孩,曾經住在這裏?”

說出這個問題的瞬間,我的心跳加速起來——“劉美子,初次見面,好久不見。”

這樣的開場白可以嗎?

不,太low了。

“三年前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可以幫你查一下。”

說著,電話那頭,響起翻動書頁的聲音。

他們應該有本登記簿之類的東西。

“嗯,確實有這個人,不過她三年前就退租了,我看看……她當時沒有過來,來取押金的,是她的家人。”他說。

“什麼時候?”我咽了口唾沫。

“我看……2017年8月25日。”

2017年8月。

她昨天說過,她那邊的日期是4月2日,這意味着,我們的時間線,在不同年份的同一天。

也就是說,這場奇妙的邂逅,最多還能持續4個月。

她為什麼要搬走?這四個月間發生了什麼?

我接着問:“你知道她去搬去哪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怎麼,你認識這個人嗎?”

“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你們有沒有別的什麼信息,比如她在哪個公司上班,戶籍所在地是哪裏,身份證號?”

“我把這些告訴你,已經違反規定了。”他嘆了口氣。

“公司是不允許我們泄露用戶的私人信息的。我有點奇怪,既然你們是老朋友,為什麼你對她一無所知?”

這時,公交車從遠處徐徐駛來,眼看着不可能再從他嘴裏挖到更多東西,我掛斷電話。

尾隨在幾個老太太身後,我走上巴士。

巴士的後排已經坐滿,我在前排的過道上找到位置。

我觀察着車內的乘客。

和在站台上看到的一樣,公交車的乘客大多是老人,最後一排坐着兩個像是學生的孩子。

粗略掃視一圈,我搖搖頭。

寄希望於三年之後,她還在搭乘這班公交車,未免太過天真。

三年前的她,乘坐的就是這一倆公交車么?

我現在所坐的位置,她會不會也坐過?

紛雜的想法,在我的腦子裏此起彼伏,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對她一見鍾情。

我所接觸的只是一個聲音。

和地鐵不同,乘坐公交車是另一種體驗。

那些漆黑的隧道,和一閃而過的燈牌,被真實的風景所替代。

在這座城市生活數年,我從沒仔細欣賞過它們。

巴士正在駛過一座跨江大橋,透過車窗,橋下平靜的水面一覽無遺。

這也是她曾經見過的風景,我想。

兩段不同的時間線,通過這種奇妙的方式,相接在一起,竟使我有一種曾見過此般風景的既視感。

我在離公司最近的站點下車。

這時,離上班時間只差五分鐘,我匆匆來到公司時,張天行正端着杯咖啡在樓梯口抽煙。

我將自己的推測,和那通電話告訴他之後,他露出見獵心喜的笑容。

“給我二十分鐘。”他說。

二十分鐘之後,我被他叫到樓梯口。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可能是你不願意知道的事。你做好準備了嗎?”

在我的記憶中,他從未用過這種口吻。

“你說吧。”我有些緊張起來。

“你的推測沒有錯,張國榮祭日這條線索,將平行世界的可能性推翻了。但更重要的是,你知道了她那邊的時間,這很重要。”

他說。

“她在2017年4月與你相識,8月退租。她曾住在你隔壁,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在乘坐那趟777路公交車。這是我們已知的信息。”

如果沒有成為自媒體編輯,他會是個名偵探。

“利用這些信息,我在網上稍微搜索了一下,得到了一個發現。”

他有些猶豫地看了我一眼,接著說:“2017年8月2日早8點,我市發生過一起公交車墜江事故,而遇難的那輛公交車,就是當年的777路。”

“不可能!”

我壓低音量,“不可能這麼巧。”

“你和她總共才說過幾句話?就把這事,當作你貧乏生活的里的插曲吧。”

張天行拍拍我的肩膀,“遇難者名單里,有她的名字。”

我腳下一軟。

是啊,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而已,加起來,也不過說了七八句話。

可是為什麼呢?這種痛苦是怎麼回事?

就像是某種東西撕開了我的心,大腦瞬間啟動自我保護機制,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逼我暈厥過去。

好痛啊,不是第一次這麼痛了……

我曾經在哪裏體驗過這種感覺嗎?

又來了,既視感。

“我要救她。”

我伸手握住扶梯,身體不住地顫抖着,“我要救她。”

張天行似乎被我嚇到了,他嘴裏嘟囔着什麼。

我仔細聽着,“是的,這一切都是命運石之門的選擇。”

怪話。

……

4月3日,她沒有來。

那之後,我又等了一個禮拜。

每一天晚上我早早上床,期待着她用指尖敲擊我背後的隔斷。

自從告別學生時代的下課鈴之後,我從未如此期待一個聲音的響起。

為了避免自己錯過她的來訪,我不敢入睡。

劉美子,美好的美,瘋子的子。

這就相當於我說:“我是張一,一無是處的一。”

為什麼要這樣介紹自己?

我想問問她,我想知道她的事。

我想起張天行那天說的話,那是一個故事,男孩穿越無數條世界線,無數次拯救女孩的故事。

我想,我來得太早,甚至沒有等到我們建立羈絆,就進入了故事後半段的劇情。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把前面的流程走一遍,劉美子。

……

今天是4月12日,凌晨一點半。

我的眼皮,像是灌了鉛似的往下墜,我快要睡著了。

你還不來嗎?

“咚……”

先是一聲輕響,然後接連兩聲:“咚咚。”

“劉美子!”我從床上一躍而起,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亮遠遠地在窗外注視着我。

這個鞋盒子裏,住着一個瘋子。他每天都在熬夜。

“這一周也很忙啊。”

她說,“小組的同事離職了,我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每天一回到家就困得不行……喂。”

她在對我說話嗎?她知道我的存在嗎?

我連忙大聲喊道:“我在這裏,劉美子,你聽得到嗎?”

我將整張臉貼在隔斷上,像只滑稽的壁虎。

講話的時候,人們都會靠近彼此。

電話沒有信號的時候,他們把手機按進顴骨,這是本能。

“要不,我們約會吧。”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心臟快要蹦出胸膛。

她接著說,“在小區附近,不遠。步行一公里左右,星河路404號,天橋旁邊有一棟舊式大樓,就在衚衕口。一樓有家咖啡廳,叫‘一角鬚鯨’……這周末,你有空嗎?”

她說的是三年前的周末。

“劉美子,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嗯。”

她聽見了,那條通道被打開了。

我不知道時間還有多久,或許它下一秒就會被關閉。

我接着吼道,“你聽我說,8月2日,不要坐那趟777路公交車!千萬不要!”

忽然間。

牆壁那頭傳來嘈雜的電流聲,聽起來,像是什麼東西短路了。

是因為我修改了命運的軌道,通道出現了故障嗎?

她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我聽不清楚,這種狀況持續了幾秒鐘,聲音停止了。

我躺在寂靜的夜裏,在床上笑出了聲音。

周末,我找到了那家咖啡廳。

和劉美子說得一樣,那是一棟舊式大樓,雖然樓面清掃得很乾凈,但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過去的建築,沒有大面積的落地玻璃。

全視野的建築思潮,是從這個世紀才開始流行的。

咖啡廳在電梯口旁,路邊掛着導覽牌,我掃了一眼,頂層的位置寫着個研究院之類的機構。

我走進咖啡廳。

如果有一種咖啡廳的名字叫“普通的咖啡廳”,那麼這家就是。

你一眼就能看出,它是個喝咖啡的地方,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它特點。

我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左手邊的單人桌旁,坐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扎着高馬尾,戴着一副幹練的金屬框眼鏡。

她掃了我一眼,像是刀子劃過我的肌膚。

“請問還是冰美式嗎?多加一份意式濃縮。”服務員探詢似的看着我。

喝什麼也無所謂,我點點頭。

我看着窗外,一輛汽車疾馳而過。

三年前,她坐在這裏等我。

既視感。

……

2020年8月2日,早晨九點。

4月12日之後,她不再說話。

我曾向張天行諮詢過這個問題,他給出了和我一樣的猜測。

也許是因為我的行為,干擾了既定發生的現實,某種無形之中的力量,關閉了那條穿越時間的對話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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