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主演們的位置離群演有段距離。
露娜沒注意到時倦，導演喊重來的時候，雖然有點不耐煩，但也打着哈欠走回了初始站位。
群演這邊就不一樣。
極近距離感受到時倦的演技，對這些沒怎麼和真正的好演員接觸過的群演來說是極為震撼的。甚至有人懷疑台上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了，藉著準備時間上台看的。
當然，台上沒有屍體。
那她剛才到底看到了什麼？坐在時倦旁邊的群演不可置信地從台上下來。還是說，她什麼都沒看到，但依然表現出了哪種，能讓周圍人都背後發涼的恐懼？
這種人，怎麼會只是個群演呢。
重新站位，再次開拍。
這回時倦沒有閉眼。
不完全人格就像是一副骨架，第一次用這副骨架動作的時候還有些不適應，現在已經更加熟練了。她在導演下令的一瞬間入戲。
這回，她把周圍人一起吞噬了。
周圍的群演，只要是能注意到她的，都不由自主地和她一起驚恐地看向台上。甚至有女群演捂住嘴，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導演半是恐懼，半是興奮地看向攝像機，他眼前的是給時倦的特寫。極近距離的鏡頭上，少女臉上的每一絲微表情都一清二楚。
導演打定主意，這個鏡頭一定要剪到正片里。這一個鏡頭，比什麼群眾慌亂，比什麼屍體特寫，都要讓人切身處地地感覺害怕。
露娜終於找到了鏡頭不對準她的理由。
那個長得還不錯的群演。
就算是她拿着警官證，走向台上的時候，大部分人的目光和好幾個特寫鏡頭依然對準時倦，好像她才是個背景板一樣。
一個群演，也敢搶她的風頭？
開什麼玩笑。
就算《白夜》原著是群像，但這部改編劇中，她可是絕對的女主角。
露娜揮手，招來自己的助理：“你去跟導演說。”
“那個群演跟我八字不合，看到她我覺得頭痛，把她換掉。”
“露娜姐，這有點……”
露娜挑眉，手揚起來：“怎麼，我的話也不管用了？”
助理瑟縮了一下，咬了咬牙，不得不往導演那走。
導演聽完助理說的話，狠狠皺眉，旁邊副導演更是忍不住道：“露娜這也太過分了。”
就算她在這群人里咖位大，但不過是矮子裏挑高個罷了，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了？
導演不爽地皺眉，揮了揮手：“當她放屁。”
這個群演的每一個特寫，都能成為點綴這部劇的精彩亮點。這還是第一集，幾個亮點的重要性是很大的。
如果沒有亮點，這部劇靠什麼火。
露娜真以為自己能帶收視不成？
露娜聽到助理帶來的回復，挑了挑眉，往靠背椅上懶洋洋一靠：“我還以為這導演有點眼力見呢。”
竟然為了個群演下她臉子。
露娜狠狠地瞪了時倦一眼：“成，不換是吧。那我在她走之前一直頭疼，要休息，就不演了。”
女主角消極怠工，拍攝自然就停滯了。
導演也沒想到露娜能作成這樣，這下不僅是時倦的問題，他自己這口氣也下不去。好半會還不開拍，群演們也都發覺不對，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
“不會是因為她吧。”有人往時倦這一指。
“搞什麼啊，我晚上還有另一部要跑呢——她也是，跑個龍套瞎表現啥，當自己被埋沒的璞玉呢？”
導演和露娜僵着，下面人不得不想辦法。張群頭收到副導演指示，擦着汗給時倦發消息：【姐，就這麼個情況……不然你先走吧，大不了錢我退你得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一找找了個炮竹來。
至於時倦全程沒幹什麼，他管呢，為了個龍套耽誤拍攝，罪大惡極。
時倦看了眼時間，打了個哈欠。
她過來是為了釣魚，魚沒來，走是不可能走的。
打了行字正要發，一抬眼，看到導演後面忽然站了個人。那人四十歲上下，打扮隨意到略有些邋遢的地步，嘴裏叼了根煙。時倦眯着眼打量那人幾秒，笑了下，刪掉原來的字。
【不急。】
姑奶奶，你不急我急啊。
張群頭抓耳撓腮，這邊，那打扮邋遢的男人拍了下導演的煎，指着屏幕：“讓這半個怪物再演一場。”
“演不了……”導演一回頭，隨即眼睛瞪得老大，“隆導？？！”
他來不及注意隆航對時倦的稱呼，從椅子上跳起來，“您怎麼來了？”
隆航導演大駕光臨，《白夜》片場瞬間沸騰了。
不少群演當即掏出手機拍視頻發論壇，就連露娜都一改剛才耍大牌模樣，一臉謙虛地走過來：“隆導您好。”
這可是隆航啊，國內電視劇導演金字塔尖的一批，平時見都見不上的。露娜正想着要套近乎，隆航掃她一眼：“就她？那個裝病不肯上場的演員？”
露娜臉色一僵。
隆航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外表弔兒郎當，但對專業是很嚴格的，最看不得露娜這種。
“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不敬業的，”他冷冷一笑，“要是你在我劇組裏，早被趕出去了。”
“既然這麼不樂意演戲，就別演了，裝模作樣在鏡頭前晃什麼？”
露娜臉色變得煞白煞白。
旁邊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已經把攝像頭調近了。隆導在導演圈裏是什麼地位，這句話傳出去……
別說肯定的黑熱搜和輿論危機了，她以後接的本子，都能直接少大半。
“我……我要演的，”露娜連忙道，“我可是女主角！”
隆導一臉好笑，沒看她，對導演道：“這部戲我聽過，本來不是群像么？”
“那就按原著拍得了——如果缺演員，來問我要，我的人脈還是值點錢的。”
露娜傻了。
改成原著那樣？原著中，她這個角色可是個配角中的配角！
導演眼睛發亮。本來，好好一部群像劇改成言情瑪麗蘇，讀者就很不滿，他也覺得不合適。現在有隆導這句話，資方肯定說不了什麼——畢竟，“隆導指導過”的劇，可比露娜主演的戲價值大多了。
隆導沒再管風中落葉一樣直打顫的露娜，看嚮導演：“那半個怪物就這一場么？”
“半個怪物，”導演一愣，“您說那個群演？”
“就她。”
半個怪物，還有這形容，那一整個怪物是誰啊。
導演心裏嘀咕，轉頭和編劇一商量，當即打定主意，晚上加一場戲。
正好能靠着這場戲，往群像轉型。
露娜被打回配角，晚上的戲自然用不上她。導演喊了個叫唐小眠，原來演配角的女演員，來替晚上的戲。
唐小眠也是娃娃臉，但比露娜順眼得多，很機靈，上來就往時倦旁邊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群演引起隆導注意了。
隆導注意到的群演，那就不是龍套，是等着跳龍門的鯽魚了。
隆導在現場，就連道具都積極起來。晚上這場的準備很快完成。
[第五場］［夜晚/審訊室]
唐小眠的同伴，一位男警十分懷疑時倦。他敲了敲桌子，質問道：“你要是不知道早有人會死，會表現得那麼自然？”
這回時倦雖然還是個龍套，但不是個單純的背景板龍套。她有一句台詞，“我的律師到這裏之前，我會保持沉默。”
很俗套的台詞。
“你覺得她會怎麼演？”隆導忽然問。
導演愣了下：“這種台詞，照套路，那應該就是面無表情，冷靜地念出來。”
沒錯。
照套路是這樣的。
但怪物之所以是怪物……
時倦抬眼，靠化妝變得圓潤的眼尾眯起來，變得更加尖銳。她一隻手撐着下巴，對男警燦爛一笑：“我的律師到這裏，我會保持沉默。”
現場一片嘩然。
飾演男警的演員動作停頓了一下，被時倦的表情帶動，他甚至真情實意動怒了。
這個女人在嘲笑他。
嘲笑他，連演技和真實都分不清。
男警狠狠一拍審訊室的桌子，差點怒罵出口，旁邊唐小眠見狀不對，連忙攔住他，說自己台詞：“雖然不能排除嫌疑，但她的表現不能作為懷疑她的根據。”
男警余怒未消：“為什麼？”
“那時候周圍有鏡頭，”唐小眠說，“女演員，可不止有一張臉。”
導演喝水的動作一嗆。
時倦把另兩個演員都帶入戲了。急匆匆趕出來的劇本，因為她這一個嘲諷，變得連貫通順。
唐小眠回頭，視線和時倦對上。
時倦在笑，風情萬種，漫不經心。
明明這位葉小姐算不上絕頂好看——
但是如果導演沒有及時喊卡，她就要因為臉紅NG了。
隆導重新點了根煙。
她果然是個怪物，雖然還未完全成長好，但也足夠他產生興趣了。
導演滿意地喊了卡：“隆導，您看這條……”
一回頭，隆導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
時倦在無人的地方脫去戲服。
葉子臉紅撲撲地過來：“太精彩了！”
時倦的演技，令她瞠目結舌，簡直想寫個一千字彩虹屁小論文。她把買來的水遞給時倦，一回頭，看見陰影里有個人。
葉子差點尖叫出聲。
時倦抬手安撫她，看向那個人影：“隆導。”
隆航從陰影里走出來，他雖然年紀不小，打扮隨意，還叼着煙，但並不顯得臟，反倒有種隨性的帥氣。
隆航拿出煙盒，往時倦眼前一晃：“抽煙么。”
時倦搖頭。
隆航笑道：“為了偶像自覺？”
葉子“啊”了一聲。
時倦並不意外，她這妝瞞不過特別眼毒的，被隆航認出來，是早就計算出來的事。
“查看隆航好感度。”
“隆航，評級SR，好感度65。”
好感度在平均線以上，說明，她已經引起隆航的興趣了。
時倦伸手，從隆航手中的煙盒裏拿出一根：“借個火。”
隆航微微愣怔，很快反應過來，幫她點上。
時倦叼起煙，沒有吸，任由它燒出一條煙灰。她眯起眼，火光中姣好的臉龐，有種不符合外貌的冷淡。
她不發一言。
還是隆航先忍不住：“你不喜歡裴衣這個角色？”
《縱橫》講的是架空王朝四分五裂，軍閥割據的背景下，男主一統天下的故事。
時倦的角色裴衣只有兩集的出場，還是個活在男主父親回憶里的丑角，戲份少，人設差，還是個連主角欄的邊都摸不着的背景板。
確實不是什麼好角色。
時倦：“我不喜歡現在的裴衣。”
她說得很隱晦，但隆航聽懂了。他忍不住大笑：“好！”
“既然你不喜歡現在的裴衣，”他眼神正經起來，“就讓我看看，你的裴衣，是什麼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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