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司梨原本與狄夫子說好的講課因書院放假推遲,開年沒過多久就是二月,八月的秋闈風聲已經從吏部禮部大人們口中透了出來,和江衡雲說的一樣,是併科考試。
消息沒多久就傳遍了街頭巷尾,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到四處在抨擊女子併科。有街頭賴皮閑漢說女子進去還不知怎麼樣呢,讀書人文雅些,只一味說著祖宗規矩,在茶樓花樓里流出的詩詞歌賦里不乏貶低之語。據說有人惹了花樓姑娘們不喜,罵的最凶的那個想去尋歡作樂卻被丟了出去。
敬文二十年二月的縣試就在這樣的氣氛里緊鑼密鼓地準備了起來。鄉試前的三科童子試從設了女子恩科后,就是男女並試。往年酸儒們還不覺得什麼,眼中都是輕蔑自傲,畢竟女子恩科選的人遠遠少於正式科舉,就算在童子試考得再好,在恩科里也難以出頭。然而今年連科舉都並試了,書肆和私塾里,對女學生的排擠急劇增多,若不是京兆尹和五城兵馬司專門增加了巡城的隊伍,群英書院副山長和國子監祭酒也站出來說了“文無第一、下場見分曉”,還不知要鬧出多少事端。
雖然惡□□件攔下了,但言語和冷暴力卻不少見,一時間今年要下場的女學生們都鉚足了勁要出人頭地,連還不到下場應試水平的初入學蒙學班裏都透着緊張氣氛。而到了下場年紀、甚至要備考秋闈的兩個學舍連科舉之外的科目學習都停了,一門心思備考起來。
司梨婚後的第一堂課,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開始的。
膳食科的大廳如今與書院一側給廚藝學子們準備的院落打通,講台下正經的女學生和廚藝學子涇渭分明,雖然被安排着坐在一起,但還是沒有交集。一撥人在看書背誦,一撥人卻是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桌上的廚具,生怕碰壞了什麼。小雀在背書的人群中是個異類,剛幫忙發完廚具,抹了把汗就仰着頭沖司梨笑。
狄樂語先開了口,“廚藝基礎由今年新請來的司夫子和我一起為大家講授,桌上的是《廚藝入門》,兩人一本,不認得的字可以請教身邊的同窗,離開后不可以帶走。”
沒有多餘的介紹,在群英書院,他們只有共同的身份:師生。
司梨笑着和小雀眨眨眼,接上了狄樂語的話,“當然,廚藝不好的也可以請教同窗幫忙,今天,我們從削土豆皮做起。先做好的,可以來台上演示,並且拿你削好的土豆做一盤土豆絲哦。”
大寧美食國度的名聲不是蓋的,但對於尚讀蒙學的孩子們、尤其是家中起碼有些薄產的孩子們來說,燒火削皮向來是不用自己動手的。——真正家貧的人家一般會跳過蒙學,入學前一個等級的學舍,蒙學更像是為了成績更好讀的預科,有無均可。
膳食科向來以講故事和吃吃喝喝為主,學做點心小吃,多的活也是由小廝做的,大廳里眾人聽着司梨的話,有人動了起來,有人臉上露出了迷茫。
“欸,不對不對,要先洗土豆。”
“小心切到手了!”
“書上說,要貼着皮一點點……啊!”
差點切到手的孩子被司梨提前救下,脖上掛着瑪瑙多寶圈的小姑娘一扁嘴,將削了一半皮的土豆扔了出去,“我不要吃這個!這是豬食!”她旁邊的女孩是廚藝學子,本想拉着小姑娘安慰,聞言尷尬地站住了:土豆雖然是豬食,但貧家誰不是偷偷在吃呢?
司梨板起臉,“去撿回來,不可以浪費糧食。”因着蒙學孩子年紀小,她沒有責罵。
時下尊師重道的氣氛還是濃郁的,小姑娘含着眼淚一步步撿回了沾了灰的土豆,放在同桌打好的水盆里胡亂洗了洗,才吸着鼻子道,“夫子,洗好了。”
司梨接過土豆,拿上了前台,只掉了一塊皮的土豆上面還有沒洗乾淨的土,她按着土豆,手中的刀放緩了速度,貼着土豆幾下削過,皮就都掉了。
“哇——”
過去也有廚子受邀來做講師,但大多炫技,學生們只看到了快,其中的敲門卻一點都沒看到,這次自己嘗試后看了司梨的演示,明明夫子做起來很簡單,自己卻做不到,發出的驚嘆聲比過去真誠得多。
“豬食怎麼了?土豆畝產三千斤以上,萬一飢年就是救命利器。而豐年裏它的畝產也剛好讓價格低廉,不是正好拿來給你們練刀工?”司梨狀似不經意間提起畝產,台下的小姑娘們又是一陣驚嘆。
不少蒙學班的學生家中都有在朝為官者,能被送來讀書,起碼的政治敏感性是有的。他們只知道這個東西難吃,卻不知道它能做到如此救人救命之事。
司梨沒有讓高大上的思考佔據他們太多時間,見大多磕磕巴巴削好了土豆皮,有的乾脆給同桌吹彩虹屁全權交給同桌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忽略掉,進入了下一個環節。
刀工的練習相當枯燥費時,司梨這樣靠系統的怪胎註定是少數,好在學生們的座位都是經過安排的,由廚藝學子一對一幫扶,一堂課進度並不慢。新入學的廚藝學子們雖然可能不認字,但削皮燒火的事都是經過入學考試檢驗的,加上又有味覺或嗅覺天賦,雖然可能沒摸過鍋鏟,但一堂課下來,在她們的幫助下,打破了蒙學班小姑娘們的界限,漸漸熟悉了起來。
……就是要忽略掉被玩上頭了的小姑娘揮舞鍋鏟折騰出的花式慘案現場罷了。
或酸或咸或糊,好歹也是小姑娘們的第一個成品,司梨準備了碗,每兩個人分一鍋,蒙學班小姑娘們大多心裏沒數,興高采烈地要帶回去給家人嘗嘗自己的手藝,而廚藝學子們臉上卻都是珍惜。雖然不好吃,但也是糧食,不能浪費。
最受歡迎的就是司梨做範例做的兩鍋醋溜土豆絲小炒,一鍋是她炒的,一鍋是她把着第一個完成的小姑娘手炒的,酸辣爽脆,和學生們過去吃的土豆完全是兩碼事,更與往來居的土豆小吃口味涇渭分明。
早已下課的膳食科大堂里仍排了長隊,排隊等着分一筷子嘗嘗的小姑娘們交給了狄樂語的助手,司梨摸了摸難以置信“自己”炒出這麼好吃的土豆絲的小姑娘的頭,和狄樂語告別,走出門外。
門內壓低聲音的議論聲傳入耳中,“土豆這麼好吃,所以是別人笨蛋不會做!番薯是不是也好吃?”
專門拿土豆紅薯來做菜色示範自然有司梨的私心。皇後過去的努力不該蒙上污水,這些東西,不該被埋沒。看着學生們都走上了她想看到的路子,她輕輕笑起來。
換了書院夫子制式衣袍的江衡雲正站在不遠處游廊下,司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交領的文士袍為他增加了些書生氣,若沒有太子這樣的身份,沒準科舉時當朝皇帝還要為點他做狀元還是探花大為頭疼。
“你講得真好。”江衡雲克制地為司梨撫了撫衣袖上的皺痕。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司梨聳聳肩,“我可沒本事變出土豆番薯來,這樣的衝擊,早都該發生了。”
江衡雲彎起唇角,勾住藏在衣袖裏她的手指,“倒顯得我碌碌了。”
“哪有,幕後工作者也需要鼓勵嘛。”司梨與他十指相扣,有意靠住了他,“今天陪我去看看阿香他們?”往來居的限量菜還是在做,只是除了羊蠍子鍋,已經成了阿香幾人的工作,司梨對把自己的店交給看着成長起來的夥計十分放心。
“好。”
款式相近的文士袍袖口相交,一對眷侶漸行漸遠,留下許多羨慕。
上了太子妃膳食課的蒙學學子們回家后大多找了家長,以一種驚嘆的口吻提及土豆畝產,有些人真的被驚到,也有些人只當是太子妃閑暇無事地玩耍,哄孩子似的讓人去尋會做土豆紅薯菜的廚子。但不論如何,自往來居興起的土豆與番薯之風,已經以另一個角度重新颳了起來。
“……閣老,您這是?”中書舍人吳方看着劉閣老手中拿着的紅紫色食物,神色有些恍惚。
劉閣老掰開紅薯一分為二,新烤出來的紅薯甜香溢滿了文淵閣里的小茶房,老人嘟嘟囔囔地抱怨一句,“真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喏,別人孝敬的番薯,給你嘗嘗。”他剝了紅薯皮,掉了幾塊的牙嚼着軟糯的紅薯,吃着吃着,眼睛卻悄悄紅了。
吳方接過半塊紅薯,只覺得手上似有千鈞重,淚水奪眶而出,“紅薯、番薯!”十多年前,他還是個戶部小吏,親眼見證了番薯和土豆的奇迹,他祖籍關外,自然知道冬日沒有吃的能死多少人,為了推廣種植前後奔走,最終被調職離開戶部,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腳的存在,熬了十幾年才重新起複,做了中書舍人。可兜兜轉轉,這奇迹般的作物,又出現在了他眼前。
“哼!”茶房門剛被推開,瞧見裏面人在吃什麼的司白甫又甩了門,青着臉離開了。
吳方從猛然波動的情緒里清醒過來,抹了把臉,小心翼翼地問道,“閣老,是小人做錯了什麼嗎?”
劉閣老靠着搖椅舒舒服服地眯起眼,聲音輕的像在哼哼,“季學士門生嘛,自然看不慣這些歪門邪道異類。咱們這位太子妃殿下,是個能人啊。”
見過太子妃和司首輔對上的吳方半句話也不敢說,他看了看手中的番薯,皺起眉來。這可是能救命的,怎麼能背着邪門歪道的評價?他想起往來居擅長的奇思妙想,和那位出人意料的太子妃,心中隱隱生出些期待來。
或許這一次,這個奇迹不會再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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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唉,昨天的稿子是定時發的,昨天看到消息后整個人都很懵,明明還那麼健康高高興興的人突然就走了……
今天只有一更,收拾收拾心情再好好寫最後一部分。
祝袁爺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