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小兄弟!”
聽到蕭淮北在後面喊她,宋朵朵渾不在意,靜靜坐在路邊等了片刻,不過一會兒,眼前就多了一位修穿着官服、腳踏步靴的男人。
此人顯然是常年的養尊處優,不過是小跑了一段路,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的喘:“你走的也太快了吧。”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就與扶着膝蓋大喘氣的蕭淮北對上了眼。此刻她的表情沉靜,可嗓音依舊是嘶啞的:“蕭大人找我有事?”
“哦,”蕭淮北問她:“我是想來問問你,你是怎麼知道豬在地窖的?”
宋朵朵沒賣關子,很乾脆的回道:“三點。”
蕭淮北追問:“哪三點?”
“第一,一百多斤的豬,無論是趕、是抗、或是用車運,都一定會在地面留下痕迹,但齊家內外,我都沒有發現豬的腳印或者車轍印;所以,那頭豬壓根就沒有離開過齊家;”
“第二,齊家人上到老太太,下到兒媳婦,沒有一個是乾淨利落的,這點從她們邋裏邋遢的穿着上就能判斷;但她們家的院子卻格外利落,細看還有被掃帚打掃過的痕迹,很顯然,齊家人想要隱藏什麼,比方說,豬到地窖去的腳印;”
“第三……”宋朵朵嘴角微微揚起:“齊家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你是個人傻、錢多、好脾氣的憨憨,所以想坑你一筆銀子準備歡歡喜喜過大年。”
蕭淮北:“……………………”
宋朵朵:“基本情況就是如此,請問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蕭淮北一臉木訥的搖頭。
宋朵朵:“再見。”說完,轉身走的干錯利落。
北崖縣四四方方,區域切割的涇渭分明,街道規劃也十分清晰明了。
正大街被‘東南西北’四區包圍,每區分‘大二三’街道,每街道又分‘前中后’三巷。
離大街越遠的,居民條件越差。
北三後街,屬於實打實的貧民區,而宋家,則是貧民區的戰鬥貧!
看着眼前那間弱不禁風的茅草屋,宋朵朵心如止水。只覺得這幅常年吃糠咽菜,還得靠洗衣服養家、養娘、養弟妹的身體,耐力實在堪憂。
穿越到這個家也有兩天時間了,家裏條件如此硬核,再這樣坐以待斃下去,餓死是早晚的事。
必須得出去找工作了!
打定主意,宋朵朵推門進了院子。
宋王氏正在廚房裏煎藥,聽到動靜回頭一瞧,竟見宋朵朵小臉蒼白一片,急忙在圍裙上蹭了兩下手就過去幫忙。
“快進屋歇着,葯馬上煎好了,娘一會兒給你端進去。”
家中日子捉襟見肘,宋朵朵這一病,無疑是雪上加霜。
幾副葯下去,直接把大年夜準備包餃子的白面錢都花沒了。
其實宋家原本日子過的不錯,雖不富裕,但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不過天不遂人願,宋父突然遭遇雪難撒手人寰,宋母在悲痛欲絕中小產時落下了病根,幹不了重活。
那之後,家庭的重擔全落在了原主‘宋朵朵’瘦小的肩上。
就這麼艱苦的捱過了三年,一份‘喜事’降臨在了她的身上,媒婆帶來了三十兩銀子,讓她去給一位全身癱了的好色死胖子沖喜。
‘宋朵朵’不願意,但媒婆能說會道,宋王氏也覺得女兒應該犧牲一下自己,養活她們全家。
‘宋朵朵’萬念俱灰,直接跳了河,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待她被人撈上來時,差點斷了氣息。
好不容易救活了,性子卻陡然巨變。
娘不叫了、衣服也不洗了,就安安靜靜的坐着,打量打量家裏、打量打量弟妹,打量打量宋王氏。
眼神陰惻惻的,盯的宋王氏背脊發寒,總懷疑這大女兒被鬼上身了。
心驚膽戰的過了兩天,家裏的木柴燒盡了,宋王氏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嘴,宋朵朵什麼都沒說,進廚房拿了繩子就奔着北山去了。
看來是想開了。
宋王氏這麼安慰着自己,她將煎好的葯端到了宋朵朵的面前,輕聲問道:“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啊?”
宋朵朵低頭看着豁了牙的茶杯,一語不發。畢竟她對一個為了銀子就能把女兒往死路上逼的母親,沒什麼好說的。
宋王氏尷尬的用圍裙擦着手上的葯漬,囁喏着開口:“那門親事……”
還敢提親事?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冷眼對上了宋王氏的目光。
她的臉頰消瘦,一雙杏眼看起來也差些精神。可不知怎地,宋王氏竟覺得她的目光格外冷漠凌厲,驚得宋王氏生生將後半句的話噎了回去。
這時,院子有了動靜。
“菩薩保佑,大侄女你可終於醒了!真是讓劉姨好一番惦記。”
聲音宋朵朵耳熟,可不就是逼原主跳河的罪魁禍首——劉媒婆。
她的話音一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寒風無孔不入,激的宋朵朵打了冷顫。
宋朵朵還沒有瞧清她長的是何模樣,廉價而又沖鼻的香料味應着一陣風向她吹來。
宋朵朵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媒婆十分自如的在她面前站定,滿面油光的臉上全然都是心疼模樣:“你娘也是,這病還沒好利索呢,就讓你上山撿柴,她也是狠得下這個心!”
說著,她拎了拎手中的籃子:“吶,這是劉姨給你帶的雞蛋,回頭讓你娘啊給你煮了吃,好好補補身子。
籃子不大,不過雞蛋滿滿的,對於這個家來說,算是一筆不菲的見面禮了。
宋王氏搬了把椅子遞到了媒婆跟前:“嫂子能來看小朵就很好了,不必帶東西。這雞蛋啊,您還是拿回去吧。”
媒婆也不客套,坐下后笑哈哈的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嫂子,那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還客套什麼?”她說著,看向宋朵朵,十分熱絡的問:“你說是不是,大侄女?”
宋朵朵依舊默不作聲
媒婆只當她是默認了,又好生端詳了宋朵朵半天,嘖嘖道:“天可憐見的,這一病啊,小臉又瘦了不少。不過侄女放心,朱家的山珍海味要多少有多少,你嫁過去不出幾天,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屋子裏冷,方才還冒着熱氣的湯藥,很快變的溫熱。
宋朵朵無視兩道目光的注視,自顧端起葯碗后吹了吹,抿了一口溫度適宜,便一大口將葯喝了乾淨,葯苦的很,宋朵朵覺得舌尖都麻了。
碗底的葯汁沒浪費,宋朵朵又倒了些水,搖晃兩下,也不急着喝,就獃獃看着碗裏渾濁的水,眼裏彷彿沒媒婆這個人似得。
媒婆是個心急的人,見宋朵朵不說話,又加了一把火。
“侄女你可要珍惜這段天賜的福氣啊,這做少奶奶,不比整天洗衣服要強多了?”
說著,從荷包里取出了三十兩銀子遞了過去:“這是朱家的聘金,侄女要是想通了,就接了吧。年瞅着年節到了,你早點進門,也能在朱家吃頓好的年夜飯不是?”
宋朵朵不勝其擾:“滾!”
媒婆愣了一下:“你、你說什麼?”
“人話聽不懂是嗎?”一碗葯下去,宋朵朵的嗓子倒也清潤了不少,說話都比剛剛清晰了,一字一句道:“我讓你滾!”
媒婆瞪着眼:“好啊你個小兔崽子,我看你可憐才幫你介紹這麼好的婚事,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張口罵人?你娘平常就是這麼教育你的?”
宋王氏急忙起身勸道:“嫂子你別生氣,小朵她既然不同意,那這門親事就算了吧。”
宋朵朵覺得呱燥,冷着臉離開了家門。
···
北崖縣大街張燈結綵,年節氣氛甚濃,可衣着破爛的宋朵朵卻與這條街道格格不入。
宋朵朵有些鬱悶,工作找了兩天了,卻頻頻碰壁。
苦力活不要她,嫌她身子單薄;
腦力活也不要她,嫌她識字卻寫不好字。
好歹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也曾被評為年度十佳優秀科員,怎麼穿了個越,就淪落到如此境地啊!
難道真要回去洗衣服?
看着小攤上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宋朵朵流下了貧窮的口水。
早上就喝了半碗粗糧稀飯,眼下又餓的前胸貼肚皮了,可惜口袋空空,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正愣着,肩上突然被人重重一拍。
“小、小、小兄弟,我可算是追到你了。”
這誰?
宋朵朵回過頭,認出了正扶着膝蓋大喘氣的男人:“蕭大人?”
為了追她,蕭淮北是又喊、又跑,這會兒感覺肺都炸了,嗓子也像冒了煙兒似得難受。旁邊剛好就是一家酒樓,他想也不想的拉着宋朵朵就進了店。
酒樓門庭若市,不過靠着窗的位置偏冷,空着。
蕭淮北也顧不上那麼許多,入座后猛灌了兩大杯茶水,才終於恢復了元氣。
“本官喊你,你怎麼不理本官啊?”
“……”
宋朵朵平靜的抬手指了指熙熙攘攘的大街。
大街上這麼多人,你又不指名道姓,誰知道你喊的是哪位啊?何況,我也不是小兄弟,我明明是大妹紙啊!即便我瘦成麻桿,束着發,可我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宋朵朵不想浪費找工作的時間,很直接的問道:“蕭大人找我有事?”
蕭淮北點頭:“南二前街家,劉農戶的牛丟了!”
宋朵朵懵逼了:“……蛤?”
“牛,丟了!”
“……”
蕭淮北趴在桌上,努力將狹長的丹鳳眼瞪的滴流圓,一本正經的對她說:“地窖里也沒有,你說能去哪呢?”
宋朵朵挑挑眉,突然覺得自己的就業前景,一片光明!
···
從正街趕到南二前街,用時需兩盞茶的時間。
宋朵朵也從蕭淮北的口中了解了丟牛的前後始末,簡而言之一句話:一覺醒來,牛丟了。
“趕上年節,毛賊也多,如今居然連家養的牲畜也不放過,如果有困難可以和本官講嗎,何必去偷人家的牛呢。這劉農戶家靠種田為生,如今牛丟了,來年開春可如何是好?”
一路走來,宋朵朵發現這位憨憨縣令大人竟然還是個話癆,張口閉口不是體恤民生、就是對劉家往後的生活長吁短嘆。
清雋的面龐上眉宇緊蹙,一會兒唉聲、一會兒嘆氣、一會兒痛心疾首、一會兒又拳頭緊握……
宋朵朵聽了沒什麼反應,畢竟比起可憐,整個北崖縣沒有宋家更窮的人家了。
她反倒是有些迷惑,在原主的記憶里,北崖縣向來安定,向這種丟牲口的事情,簡直是聞所未聞。不過凡事也無例外,也許真的丟牛了也未可知。
宋朵朵心中對此事抱存疑態度,並沒有貿然發表自己的想法,決定到了現場看看在做打算。
宋朵朵一直沉默着,蕭淮北也不覺得尷尬,兩人之間安靜了幾秒后,聽見他問:“對了,還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宋朵朵:“宋朵朵。”
蕭淮北怔了怔,又問:“小字呢?”
宋朵朵:“沒有小字。”
蕭淮北獃獃看着她,在他印象里,北崖縣的百姓都十分熱情?怎麼這個臭小子性格這麼冷漠?
蕭淮北本想問問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難處?誰知一轉眼就到了劉農戶的門外。守在門外等待劉農戶一見了他,如同見到了救世主般,熱切的迎了上來。
“蕭大人,辛苦您了。”
“應該的,”蕭淮北指了指宋朵朵道:“這是宋小兄弟,別看他年級小,但他極為聰慧敏銳,一定能幫您找到牛的。”
宋朵朵:“……”這話我可沒說過!
好在劉農戶也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雖然宋朵朵雖與蕭淮北一道前來,但小小年紀又衣着破爛,劉農戶只是瞄了宋朵朵一眼,便又殷勤的拉住蕭淮北的胳膊急切道:“小民就全仰仗蕭大人做主了。”
蕭淮北繼續言語安撫,宋朵朵便悄無聲息的進院子觀察起牛棚來。
“哎?”正在牛棚處撓頭的捕快頭領,一眼就認出了宋朵朵:“是你啊小……”
話說一半,捕快愣住,那日剛剛她高高坐在樹上,又因男人打扮、聲音嘶啞,才讓他誤認為她是男孩子。
可如今近距離的看,捕快覺得她似乎是個姑娘?
宋朵朵不知他心中何想,只坦然回他:“我叫宋朵朵,被蕭大人拉來找牛。”
捕快也不是什麼迂腐之人,管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能找到牛就是好的!本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對其客氣道:“我叫趙齊態,你就喊我一聲趙大哥吧。”
宋朵朵點點頭,問道:“敢問趙大哥,劉農戶家附近的鄰居,您可都派人問過話了?”
趙齊態點頭:“問過了,不過昨兒後半夜颳了大風,風聲鶴唳的,沒有鄰居注意到外頭有動靜。”
昨夜是颳了大風不假,後半夜凍的她直接蜷縮成了一隻大蝦。
宋朵朵:“那劉農戶的人品,趙大哥可了解?”
趙齊態微微蹙眉,語焉不詳:“看上去挺老實的,怎麼了?”
不怪趙齊態不問,百姓不想招惹當官的心態自古皆然,而且古時衙門告狀,公堂上一句話說不準,挨板子更是常態。
宋朵朵想了想,走到他跟前小聲說道:“雖說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不是君子所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麻煩趙大哥派人旁敲側擊的打探打探。如果能從女人們的嘴裏打探到情況最好。”
她言此,臉上揚起一個狡黠的笑意:“女人嘛,就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能知道許多男人都不知道的事。”
趙齊態怔了怔,回過神朗朗大笑:“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彎彎繞繞的心思倒是不少。放心吧,我這就派人去問。”
看他要走,宋朵朵急忙又叮囑一句:“如果大家都說劉農戶人品不差。您就在多問一句,劉農戶家裏最近是否遭了什麼難事?”
趙齊態點了點頭,贊道:“還是你想的細緻。”
趙齊態帶着一部份人走了,宋朵朵則打量着劉農戶的家。
其實整個北崖縣的百姓家宅看上去相差無幾,無非是誰比誰家的房子大一些,誰比誰家養的家禽牲口多一些的區別。
下層民眾多依賴耕牛提高生產力,所以家中有良田的農戶,看待耕牛如同寶貝一般,極為珍貴。
劉農戶家的牛棚被安置窗前十幾步遠的距離,之所以放在眼皮子底下,主要就是防止偷盜的可能。而且為了讓黃牛能夠抵擋風雨,牛棚牆面甚至採用夯土修築方式,可見對這頭牛的珍視程度。
蕭淮北走到牛棚時,宋朵朵正拿着兩個根小木棍在一堆凍成餅的牛糞里夾來夾去,模樣極其認真,似乎在從中挑撿出一塊成色好的。
這是要什麼?
蕭淮北猛地想起她剛剛盯着路邊包子咽口水,不會是?
然後他就見宋朵朵夾起一塊牛糞,千鈞一髮之際,蕭淮北一個健步衝到了她的面前,一巴掌打過去,成功阻止了她瘋狂的行為。
“你就算在餓,也不能吃牛糞啊!”
無端被擊飛的牛糞:“……”
無端被懷疑要吃牛糞的宋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