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逃婚
無邪像只貓兒,縮在她懷中,溫柔繾綣。
“不會的。”他承諾。
那之後他摟着她沉沉睡著了。他漏夜起身如廁,驚覺門口已然沒有守門侍衛,也沒有看守的侍女。
無邪的心臟砰砰狂跳起來。
倘若現在悄然離去,必定無人察覺,倘若現在……
四周無人,寂靜無聲。無邪站在門口深吸好幾口氣,這才強壓下心頭衝動,慢悠悠地走向衛生間。
隨後他回到房間,步伐沉重,垂頭而嘆。
他伏在床邊,卡爾娜一伸手把他撈進懷裏。他安靜地閉着眼,心跳漸漸平息。
他知道她沒睡着,定是遣散了一眾侍衛等他露餡兒,好在他沒有疏忽大意。
無邪這般后怕地想着,卡爾娜見他知道回來,又是歡喜又是嘆息。
同床異夢,正是如此。
大婚之日,王府上下皆是熱鬧非凡。只待戌時到來,無邪便着喜服登馬車前往王府。
王府內處處張燈結綵,卡爾娜親自寫請帖分發給朝中所有位高權重的大臣們,喜宴未開,便在王府內飲酒猜碼,直喝得兩腮酡紅,搖來擺去。
卡爾娜不僅要找面首,還要正大光明把他帶進王府里來,無疑當眾給瑞恩戴個綠帽,瑞恩卻半點不惱,舉杯飲酒,還時不時與眾人調笑幾句。
瑞恩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見卡爾娜喝得東倒西歪,便着下人把她帶到跟前。
“喝成這樣,待無邪來了你可還知道迎接?”瑞恩嫌棄地皺眉。
卡爾娜捏着酒杯,自嘲地笑了笑。
“他若是來,我縱使神志不清、頭腦混沌,也定能將他接回;他若不來,我還能裝醉矇混過關,豈不是兩全其美?”
瑞恩連忙拽住她胳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卡爾娜甩開瑞恩,又招呼眾人喝起酒來。
同一時刻,無邪已經換上喜服,坐在皇城中卡爾娜的卧室里等着,隨他一起等候的還有侍女希爾薇。
門突然推開,侍衛打扮的泠九香和楊頌走進來,對無邪說:“首領大人命我們在喜宴開始之前帶無邪大人看一份驚喜,還請無邪大人跟我們先走一步。”
無邪微勾着唇角,站起身說:“好,希爾薇,你等候在此,我去去就回。”
不料無邪剛走到門口,希爾薇在他身後喊道:“無邪!”
無邪渾身一震,旁邊泠九香和楊頌二人也頓住腳步。
“你……真的要走?”希爾薇神色複雜。
察覺她神情有異,無邪笑說:“放心吧,至多一盞茶功夫,很快就回來。”
“你真的會回來嗎?”希爾薇擰眉,撇嘴低聲道,“首領對你是真心的,你若開口,說什麼她都同意,她甚至為了你……”
希爾薇咬着唇沒再說下去,無邪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
平白無故說這些,希爾薇定是生疑了,可是逃跑的機會只此一次,無邪只能咧着嘴,把這場尷尬的戲碼演下去。
“我很快就回來,你放心吧。”他說。
半個時辰后,王府左等右等沒等來無邪,最終等來一份急報。
新郎官失蹤了,城堡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王府內眾人皆驚,神色各異。瑞恩怒火中燒,忙道:“你們是怎麼辦事的?這麼大個活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
瑞恩瞥一眼卡爾娜,後者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案几上睡過去。
“傳我命令,召集城堡內所有士兵,就算把整個皇城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他!”
下人趕忙要去,一道有力的聲線讓眾人的目光紛紛望過去。
“別找了。”
瑞恩驚詫地看向卡爾娜。卡爾娜扶着案幾緩緩起身,對眾人咧嘴一笑。
那笑容里充滿無限悲涼,映襯着身上皺巴巴的喜服,頭頂燈影黯淡,反射出她眼角的淚光。
“別找了,人家有心要躲,任誰也找不到。”
瑞恩兩眼一眯,恨聲道:“卡爾娜,你這話什麼意思?”
卡爾娜斜睨過去一眼,“我說不用找,聽不懂嗎?”
“旁的聽不懂,卡爾娜首領此番惡舉,我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遙遙望去,見維特森散着一頭紅髮,帶領一眾神武軍,氣勢洶洶地走入王府大殿。
維特森到場,眾人連忙問好。他揮開衣袍,坐在那正殿主位座椅之上,抬首怒視卡爾娜。
卡爾娜坐回椅子上,托着下巴看他。
“來了?可惜了,新郎官跑了。”
維特森沉着臉色,欲要開口,瑞恩忙道:“諸位,今日王府中喜宴到此結束,還請諸位先行離去。”
幾個王國貴族紛紛道別離去,霎時間,寬闊的正殿內鴉鵲無聲,徒留維特森、瑞恩和卡爾娜三人。
維特森單刀直入,“莆樂和伊斯特,是不是你殺的?”
“是。”
瑞恩震驚地看着她,而維特森抄起案几上一杯茶砸碎在地。
“為什麼?”
卡爾娜煩躁地撫着頭上的碎發,“哪有為什麼,想殺便殺了,你知道我的,情緒來的快去得快,不在乎這些。”
瑞恩不明就裏,“卡爾娜,你莫不是瘋了?你究竟有什麼理由,還不快快說來。”
“那個莆樂,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成日恃強凌弱,竟還想取代無邪做我的面首,此等小人,我殺他是替你掃清門戶,還有那個伊斯特,他使的什麼破幻術,迷了我的眼睛,我一個不舒心便……”
“卡爾娜,”維特森沉聲說,“你若再敢胡言亂語,我馬上削去你的兵權,將你逐出皇城!”
誰成想卡爾娜竟露出笑意,攤開手說:“好啊,那我就什麼都不欠你了。維特森,這麼多年,我也囂張膩了,以前你給我的,現在收回去,我這條命,要殺要剮隨你處置好了。”
“卡爾娜,你別再說了。”瑞恩正要勸,門外又有小廝跑進來。
“四……四殿下,皇城裏頭出大事了!”
維特森陰森森冷笑,“還能有什麼情況比現在更糟?”
“皇城……皇城起火了!”
維特森猛然拍案而起,怒目圓睜,“你說什麼?!”
“廚房起火了,連着幾間卧室都燒開了,下人來報時火燒得正凶,已經在救火了,不知現下情況如何……”
不等小廝說完,維特森匆匆忙忙跑出去,騎馬而去。
臨走前,維特森指着卡爾娜一字一句道:“你完了,徹底完了。”
瑞恩坐在輪椅上,瞪大雙眼,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瞧,”卡爾娜苦笑一聲,眼裏含着淚花,“無邪不僅要逃,要製造混亂逃得乾乾淨淨,還要順道坑害我。”
瑞恩看過去,她趴在案幾前,雙手捂着臉,肩膀顫抖,啜泣不止。
瑞恩深深搖着頭,“無邪明知道,所有視察的侍衛都是你麾下的人,侍衛如此疏忽大意,你定然脫不了干係,今日又是你的成親之日,又鬧出這等烏龍,有辱皇家顏面,甘迺迪那幫人若是知道了……”
“沒關係,沒關係……”卡爾娜咬牙吸氣,眼圈通紅。
“這份官職,我欠維特森的,我還給他;這條命,我白送給無邪便是了。”
翌日清晨,早朝之上,甘迺迪就昨夜皇城中失火一事宣讀了對卡爾娜的旨意。
卡爾娜垂頭把玩着手指,半個字沒聽進去,最後接過甘迺迪代寫的聖旨,她瞥一眼,儘是自己看不懂的字眼,本想扔在一邊,又念及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接旨,便好生拿在手中,由一個侍女領着,脫去了官服。
卡爾娜回到卧室,希爾薇淚眼婆娑,抱着她啼哭不休。
“哭什麼?”她攢眉輕推開希爾薇。
“首領大人……”
“別哭,這聖旨上我一個字看不懂,你幫我看看是什麼意思。”
希爾薇咬着唇看完,哭得更凶。
“削去官職,貶為階下囚,即日送往牢獄……”
卡爾娜聞言,咧嘴一笑。
“這是好事啊,沒死就行。”
她爽朗地笑起來,換了一身白衣,輕輕快快地離開卧室,步至門口,回頭一瞥,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少年蜷縮在床腳邊的模樣。
“首領大人,”希爾薇吸着鼻子說,“您後悔嗎?”
“沒什麼可後悔的。”
卡爾娜抽身離去,再不回頭。
她離開城堡,自覺戴上手銬,跟着幾個疾言厲色的侍衛離去。
二樓朱尼爾的卧室窗帘略動了一動,無邪在窗帘和窗扉罅隙間窺得卡爾娜最後一眼,深深嘆氣。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王禛拍着無邪的肩膀說,“無邪小兄弟這日子,我見着都叫苦,被那個女魔頭當成玩物不說,還要遭受滿城人言譏諷,天底下豈能容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別說了,”魏輕拿胳膊肘頂他,悄聲道,“那是人家的痛苦回憶,何必叫他想起。”
朱尼爾對無邪說:“無邪,這段時日實實叫你受苦,你若是還有不滿,我叫人在牢房中給卡爾娜點顏色瞧瞧,也好為你出氣。”
“不用了,何至於此,她從未苛待於我,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況且……”王禛接過話茬,眸光掃着旁邊兩人,“況且道同亦不能為謀之人多得是呢。”
魏輕和楊頌被看得一陣尷尬,索性轉頭不語。
朱尼爾戲謔地笑,“你們兩個到底要害羞到什麼時候?”
楊頌清清嗓子說:“現在可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王禛嘖嘖幾聲說:“阿九,這傢伙不是跟你一船的嗎?還不管管他?”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只能對你們說這些。”泠九香淡淡說完,轉頭問朱尼爾,“李辰夜去了那麼久,怎麼還不回來?”
“放心,他自有分寸。”
“我不放心的是維特森,李辰夜與狼共舞,難免受到波及。”泠九香握緊腰間火槍,對眾人說,“你們在此藏好了,我要去看看李辰夜怎麼樣了。”
不等眾人多言,泠九香如一捲風似的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無邪望着泠九香的背影,忽然對楊頌說,“楊頌,當年阿九和李辰夜……不,那時候還是李燁。她和李燁定情,正是在川海第一場浩劫之中。你還記得嗎?在阿九被迫離開川海去往中原之際,李燁才袒露心跡,可惜為時已晚,他們不得不天涯兩隔,我只願你不要重蹈覆轍便是。”
楊頌深深點頭,“我明白,謝謝你。”
話說李辰夜和維特森共駕馬車來到王府前。自昨夜后維特森一直情緒不佳,始終沉着臉色,而李辰夜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全無勸慰之意。
終是維特森沉不住氣,悶聲說:“昨天發生的事,來龍去脈你也知曉,有什麼想法?”
李辰夜抬眸,聲音淡漠。
“好事。”
“好事?”維特森誇張地張大嘴。
“卡爾娜是你一手栽培,但是現如今的她已經不是你的人了。她對一個小小侍衛心生愛慕,導致她愈發乖張跋扈,做事不計後果,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維特森氣得眉頭一擰,“我一手栽培之人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你還說是好事。”
“四殿下一向為事不為人,難道還會愛惜卡爾娜這一枚棄子?”
“我並非愛惜她,只是現如今皇城中無人掌握兵權,卡爾娜又是我的人,外界因她的禍事對我也多有置喙,也不知道甘迺迪會否因為此事遷怒於我,把兵權交給朱尼爾。”
“那麼如果他願意親手交給你呢?”
“你有辦法?”
“甘迺迪大人最是風姿傲骨,不如軟硬兼施,方可彰顯殿下決心。”
“如此說來,我倒是有過一計,不知李辰夜願不願意相助。”
“洗耳恭聽。”
二人說著,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王府。二人下了馬車,徑直走入城堡內。瑞恩在議事廳中靜靜等候。
“四殿下。”由於雙腿殘廢,維特森特地免去瑞恩行大禮,瑞恩只是略一點頭表示禮節。
“這位是……”
“這位是從中原遠道而來,特來助我的李辰夜。”
瑞恩瞪大雙眸,拱手道:“原來這位便是李辰夜,久仰大名。”
“早聞王爺盛名,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
瑞恩唇角的笑意一僵,“一個殘疾人罷了,哪裏得什麼不同凡響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