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父母
天上的太陽不說話,地上的鳥兒叫喳喳。
來時一身輕,走時滿身汗。
劉白手裏三個手提包,都是給自己買的衣服和特產,等回家自己吃。
“你回家去嗎?”劉白遞給陳可辛一個包。
陳可辛接過,背在身上,點了點頭。
劉白含笑說道:“可惜我還沒把家產全奪過來,不然我就去你家睡覺了。”
陳可辛翻了個白眼,“你在我家睡也太不老實了,晚上蹬我好幾腳。”
“嘿嘿。”
陳可辛轉過身,兩人面對面的站着,嘴角翹起,“本來打算給你來個小說似的告白,想了想,太俗了。”
劉白莞爾一笑,“姐妹,要不然跟着我吧!”
陳可辛笑着問道:“你養我啊?”
“我養你啊!姐妹!我可以給你找工作,住的地方……”“姐妹,走了啊。”
劉白笑容有些凝固,真的要分開了?
陳可辛遞過去劉白的包,轉過身大步離去。
明明機場門口人山人海,但劉白卻是覺得寂靜地可怕。
“陳可辛,你考慮一下!”劉白沖陳可辛喊道。
機場沒人去看一個女孩子喊人,太正常不過了,這個地方有過逃婚的,私奔的,老人死了孩子回來跟家人算賬的,出軌被逮住的,犯法被抓了的,相比下來,這聲喊叫太平常了些。
陳可辛轉過頭,笑着揮手說道:“姐妹!常聯繫!”說完,把手上的手機高高舉起揮了揮。
劉白紅着眼睛,嘴角顫抖,但手上動作卻是沒停,高高舉起手機揮了揮,“等我啊,搶到家產了,我去找你!”
看着陳可辛離去,劉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快要落下的淚水,調侃着自己道:“真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拍電視劇吶!真矯情!”
陳可辛坐上了長途大巴,上京離着風花城很遠,但好在不用中途換車,可以一覺睡到家裏。
長途大巴車上是兩人並肩坐,四人相對而坐,中間有個小桌子,陳可辛一旁是個老大爺,剛一上車就渾渾噩噩的打起了鼾聲,正對面是個年輕的男生,看着和陳可辛差不多大的模樣。
男生主動的朝着陳可辛笑着點頭,陳可辛趕忙輕輕揮手回禮。
陳可辛單手托腮看着窗外,心想到,要是劉白在這兒,她肯定會覺得這個男孩子是在搭訕吧!想着想着,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一抹微笑。
男孩輕輕湊前些,小聲說道:“姐姐?”
陳可辛慌亂的轉過頭,微笑也忘了收起,“怎麼了?”
男孩兩手交叉放在小桌上,像在認真聽課一般,“姐姐,何許芳齡呀?”
陳可辛心裏白了他一眼,玩古代那一套吶!
但畢竟年輕的帥哥擱誰誰也擋不住啊,“年芳二八。”
男孩認真的點點頭,“姐姐保養不錯,雖然二十八了,但看着就像二十剛出頭的模樣。”
陳可辛心裏怱地竄出一團火來,心裏怒罵道,你他娘的玩文言文那一套,你倒是先學會了再玩兒啊!
但還是面色裝作平靜地說道:“二八,兩個八,十六!”
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剛才還誇自己二十剛出頭的模樣,這樣一說不就顯得自己長得太老了嗎!
男孩尷尬的撓撓頭,“嘿嘿,別生氣,那比你大,我二十二了。”
陳可辛吐出一口氣,輕輕點頭。
遇見了就遇見了,陳可辛可不是那種浪漫主義者,像劉白那樣覺得遇見了看對眼的人就可以搭訕,可以處對象,可以結婚,可以轟轟烈烈的過一輩子,多少人遇見之後就像是溪水碰見溪水,打個轉兒就又各奔東西去了。
一旁老大爺愣是從開車睡到了到站,當到風花城的汽車站時,老大爺也準時醒來了,陳可辛剛想下車走,卻被那個男生拉住了肩膀。
陳可辛轉過頭,調侃道:“怎麼?偷我錢包后又良心發現準備還給我?鬆開,手勁還挺大。”陳可辛扒拉開男生的手。
男生撓撓頭,輕聲說道:“能不能給個聯繫方式什麼的,微信QQ手機號都可以。”
陳可辛有些懵了,人生里第一次被要聯繫方式,任誰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司機喊住了兩人:“快點兒!你們兩個下不下車?!”
陳可辛趕忙轉過頭,陪笑道:“馬上!”
男生掏出手機,打開就是微信二維碼,陳可辛把男生的小動作看到一清二楚,心想好傢夥,跟劉白是一個路子的!
兩人互加微信后,陳可辛趕忙跑下了車,轉過頭看到男生還在鼓搗着手機,便覺得這個男生也挺有意思。
陳可辛打開手機,男生的微信名:齊正案。
打開和劉白的聊天框,“姐妹,剛才有人朝我要了微信!”
劉白遲遲不回,陳可辛覺得應該是在忙吧,可能是他弟弟生病了什麼的,一會兒再問問就是了。
陳可辛坐着公交車,到了公交站,又慢慢地走回家,星星已經上了幾個小時班了,時間也轉了一圈又指到十二的位置。
陳可辛輕輕推開房門,老太太已經睡了,今天的鼾聲有點兒大,可能是吹牛吹累了。
陳可辛掀開門帘的一瞬間,老太太打了個激靈,猛的抬頭,看見是自己閨女,這才長舒一口氣。
“怎麼這個點兒才回來啊?”老太太的聲音很輕,可能是晚上的原因吧。
陳可辛受老太太的影響,也輕輕說道:“劉白訂的晚上的機票。”
“餓嗎,給你做點兒飯?”
陳可辛把背包輕輕放到木頭沙發上,搖了搖頭,“不用,我在大巴上吃了點兒東西。”
明明整個屋子就母女二人,但還是像做賊一樣悄悄地說話。
老太太實在架不住眼皮子上下打架,打了個哈欠,“你洗洗臉就上床睡覺吧,也不早了。”
“嗯,你睡吧。”
夜晚,把燈關了,好像家裏這小破屋子和賓館房間也差不多,就是床硬點兒,枕頭有點兒頭髮的味道。
太陽從電視機後面的窗戶射了進來,陳可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正好看見老太太在換衣服。
老太太餘光瞥見陳可辛上身爬了起來,笑着說道:“花你老娘一千塊錢玩兒的怎麼樣啊?”
陳可辛閉着眼,但嘴上不甘示弱,“以後不都是我的錢啊,自己花自己的,心情美得很啊。”
老太太換好衣服,又開始碎碎念,“你這大四也畢業了,玩兒也玩兒了,該正式步入社會了。”
陳可辛揉着頭坐了起來,“我大三早就步入過一次了,只是時間短而已。”
老太太撇撇嘴,“你們那個什麼實習就是去廠子裏做流水工,那算什麼步入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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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到家的劉白根本不在乎家裏的人睡沒睡覺,該怎麼出動靜就怎麼出動靜。
小屋裏的劉珂睡得死沉根本聽不見,嘴角的哈喇子流到枕頭上,嘴角微微翹起,可能是覺得姐姐不在家自己稱大王吧
卧室里的夫婦二人,裴然摟着劉建國也在睡夢中,雖然眉頭皺起但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劉建國的哈喇子幾乎都要掉到裴然如雪綢搬的肩膀上了,看起來,老劉家的基因還是強大,流哈喇子一脈相承。
劉白坐在沙發上,頭髮凌亂,雙手捂住嘴,眼神飄忽不定,她騙陳可辛說家裏有事,其實不然。
一旁的手機上微信聊天框還打開着,是陳可辛發來的:姐妹,剛才有個人朝我要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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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可辛躺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的是老太太省吃儉用買來的筆記本。
陳可辛認真做着筆記,學習婚禮設計師應該要學什麼。
psAI這些常用的辦公軟件陳可辛基本上會粗淺的使用,但如果說要用的得心應手還差些距離。
陳可辛在這之前特意詢問過,在應聘時會有老師專門測試專業能力,和為人處世的一些道理。
如果說專業能力就是這種比較基礎的辦公軟件或是對婚禮設計的奇思構想,陳可辛其實倒不太擔心,從小,陳可辛就喜歡在腦子裏構思故事,不管是悲劇,喜劇,愛情,親情都遊刃有餘,往往都是善始善終,這次不過是把故事改成了婚禮形式而已。
那老師如果去問設計師和客人起了爭執怎麼辦,如果客人說什麼也不同意這種婚禮模式怎麼辦,就算是設計師可以去改變,但客人仍是故意去找茬怎麼辦,如果客人的要求太多,設計師能不能去認真聽下去,並從客人的角度着手。
陳可辛揉了揉眉心,前面是老虎,後面是群狼。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陳可辛打開手機看,是齊正案,“在嘛姐姐?”
陳可辛現在根本不想去理那些與自己面試無關的事,但又想到,換位思考,自己去找人家聊天,人家總是不回微信,也不太好吧,速戰速決就是了。
“在的,怎麼了?”
陳可辛看着微信聊天框裏的“齊正案”三個字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不知怎的,有些煩心。
“姐姐,出來吃飯嘛?我請客!”
陳可辛翻了個白眼,你知道我在哪兒嗎?你請個屁你。
“不了在忙。”陳可辛剛發出去這幾個字,對方的消息也同時收到了,是一個位置,就在風花城裏,離上德鎮不遠。
“奧,好,姐姐忙啥吶?”煩死了,陳可辛心想道。
手機上又彈出彈窗,是劉白,“帥不帥?”
陳可辛看到是劉白反而有了欣喜的感覺,“一般吧,你弟弟怎麼樣了?”
“一般就是比較帥嘍?沒事兒,死不了,劉建國騙我的,就是想讓我回來。”
“嗯。”
劉白又回復道:“你打算找工作了沒?”
陳可辛看到工作兩個字,頭就又開始疼了起來,“嗯,剛打了個電話,一個婚禮策劃公司,在咱們學校不遠的地方,想去,但是面試怕過不了。”
“為啥?”
“專業技能倒是還行,和我的學的勉強對口,但是其他的幾個問題就讓我頭疼死了。”
“什麼問題?”
“比方說,你和客人起了爭執怎麼辦?客人不喜歡這種設計,怎麼辦?客人什麼都不懂,還瞎提一堆要求怎麼辦?”
劉白回答倒是簡單快速,“客人是上帝,衣食父母。”
陳可辛揉揉眉頭,煩的很。
劉白又發過一段話來,“你想的太多了,這不是論文答辯,人家要的是你的態度,而不是真打算讓你去解決這些難題,態度有了,這還算難題嘛?”
雖不說茅塞頓開,但總算是緊堵的胸口開了一條小縫。
陳可辛換上正裝,是當初升入大學的那天穿的,雖然擱了四年了,但穿着仍然合體,可能是老太太保養得當的緣故,也可能是陳可辛這幾年沒長過。
曦光婚禮策劃有限公司,名字起的還行。
陳可辛做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到了公司門口,是一處單獨的三層小樓,門面很大,但看着給人一種空空曠曠的感覺。
陳可辛進去后,前台笑着迎接,但當陳可辛說自己是來應聘的時候,前台的微笑明顯少了許多,但仍是微笑着說道,“人事部在裏面左轉第二個門。”
陳科長走到招聘門口,跟電視上的那種不太一樣。
也沒有身材火辣的秘書姐姐出來叫名字,也沒有幾個穿西服的帥氣男人,更沒有垃圾桶前扔個垃圾,撿到垃圾扔進去就算通過面試這種幼稚行為。
陳可辛敲門進去,裏面是只有位中年婦女,但因為臉上妝容的緣故,可能更加年輕些。
陳可辛稍微彎腰遞過去簡歷,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您好,我叫陳可辛,來應聘婚禮設計師。”
女人聽到最後幾個字,瞥向陳可辛,陳可辛又尷尬地笑着加上幾個字,“的助理職位,我也會學着成為一名婚禮設計師。”
女人嘴角翹起,明明是友善的動作,在陳可辛這個新人眼裏卻成了不屑。
“你的意思是邊學邊干?”
陳可辛等女人完整的說完話后,輕輕點頭。
“婚禮統籌師,這個雖然薪水不低,但也不是說來個人就可以做的。”
陳可辛微笑說道:“我知道的,但這個職業再難也會有新鮮血液注入,為什麼不能是我吶?”
當陳可辛說完這句話后,心中都有點兒驚訝,自己說話怎麼有點兒不卑不亢的意思了!應該是今天洗了頭髮的原因,顏值評分增加一百!
女人坐直了身子,五指併攏輕輕移向正對面的椅子,示意陳可辛坐下。
陳可辛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這些都是陳可辛在來時腦子裏都已經算好了的,萬一有人進來,看見自己的坐姿,也會給人留下一種懂禮數的感覺,再萬一,這個進來的人是這家公司的大老闆吶……
女人見着陳可辛雙手放在自然併攏的腿上,雖然在桌底下,但女人到底是閱人無數,還是看出了陳可辛有些局促緊張。
“你的專業是平面設計,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對口的工作,雖然婚禮設計勉強對口,但到底還是不如平面設計師。”
陳可辛的左手用力的攥住右手,但臉上表情不變,“平面設計師市場太飽和了,而我這種應屆畢業生一但去淌哪裏的水,直接被淹死的。”
女人輕輕點頭,接下來就是一些專業性的問題,陳可辛勉強通過,雖然沒達到女人的一百分,不過終究是及格了。
“好的,那我想請問你,如果說新娘和新郎意見不持統一怎麼辦?”
陳可辛冷汗都冒出來了,這個問題她在腦子裏演練過,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最好的答案,可現在這個時候,哪怕是瞎想也想不出好的啊,“我會勸勸他們,畢竟……”
女人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道:“他們既然在婚禮設計師面前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你覺得他們還會聽你的勸?”
陳可辛拚命壓住腦子裏亂飛的思緒,輕輕說道:“那我就提出自己的意見,然後讓他們兩個去選擇。”
女人沒說話,但明顯有點兒失望。
其實再細想下去,兩人在彩禮這件大事上都統一了,那麼肯定是兩人之中有一人打定了主意,不會再真的因為什麼婚禮設計而起不必要的爭端,再加上婚禮本就是人生大事,刨去一些人,基本上一輩子就這麼一次,男人會因為錢,人,等等問題煩惱不已,甚至會在崩潰的邊緣,女人則會因為種種小事不開心甚至鬧脾氣,不比男人好到哪兒去,兩人不過是把該撒的氣都撒到了這個上面,這個時候就需要婚禮設計師拿出執着和堅持,為情侶二人做出最最接近兩人不同要求的婚禮,並且要有引導客人認知的先行力,而不是隨便拿出個蛋糕,再一人給把刀,願意怎麼切就怎麼切去吧。
女人翻開陳可辛的簡歷,接著說道:“別緊張,可辛,如果你設計了一場婚禮,但客人覺得特別特別不滿意,甚至你們兩人起了很大的衝突怎麼辦?”
陳可辛深呼一口氣,輕輕說道:“客人是上帝,但不是全知,我會用我學過的專業的理論去先勸說,如果客人仍是不滿意,甚至覺得太差,提出自己的要求……”
陳可辛頓了頓,“那我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肯定有力。
女人倒是被這個答案驚訝到了,“為什麼?你們小年輕……”
“能吃飽飯是最好的,吃不飽的話就只能多喝水。”
陳可辛說了句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麼說的話,有點兒驚訝,但心裏只覺得這次面試差點瞎了。
女人恢復平靜地神色,把簡歷放在桌旁,伸出一隻手。陳可辛微微站起身子,向前握了握手。
客人是上帝,這句話不假,上帝覺得你這個不好,不管你怎麼改都不好,哪怕是你列舉出幾十個婚禮設計圖,上帝還是不滿意,你給人家設計的花房婚禮,人家覺得花太俗了,你設計了鳳冠霞帔,人家覺得太老套了,你設計了西方牧師式,人家覺的太前衛了,接受不了,結果上帝要求你把三個融合在一起,那你不如就順他的意,那就讓牧師穿着鳳冠霞帔遞給新郎新娘花好了。
風花城又不是只有一家婚禮設計公司,你說這個婚禮設計風格不能變是你的底線,好可以,那你就滾蛋,滾到別的地方去遵守你的底線,最有本事的你餓死了還在堅持這個底線。
學會變通,這句話不管在社會的任何地方都很重要,也不是說堅持和恪守本分是錯的,而是在某些地方,已經過時了,這個世道就是一坨狗屎,你如果不變通地去想,你會打心眼裏噁心的去吃這坨狗屎,那如果你稍微變通地去想一下,這是一個巧克力味道的饅頭,雖然吃着一樣噁心,但至少不會第一口都難以下咽。
女人站起身,陳可辛趕忙跟着站起,“好的,可辛,你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陳可辛喪眉搭眼地坐車回家,路上滿腦子都是女人說過的話,不斷復盤,努力想着女人的細節。
女人嘴角揚起過,對我的第一印象還可以,但她臉上有過明顯的失望……
陳可辛揉了揉本來整齊的頭髮,現在有了些許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