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人間失格》還未被侵蝕的場景到底是被描繪出來了的。
大庭葉藏曾問自己,
他憶起小時候,那大人那孩子都帶着名為歡笑、微笑的面具,他已經記不清他們的面貌了,只記得他們如出一轍的表情。
每個人都戴着面具,面面俱到,於是他學着人家戴上面具,卻成了小丑。
第一次成為小丑的時間,大概是第一次家庭拍照,那時候他還小,只能學着旁邊的大人做出高興的表情,小拳頭攥得死死的,笑是從齒縫擠出去的。
那不是笑。
所以不敢惹別人生氣。
所以也不敢自己生氣。
當所有孩子都在為父親帶回他們最愛的玩具歡笑時,小小的太宰在一旁不知幹什麼,不知擺弄什麼樣的表情。
有大人張牙舞爪地靠近他,手裏拿着同樣張牙舞爪十分可怕的舞獅子,問他,‘你看,舞獅子,你不是很想要嗎?’
小小的孩童伸出手,他無法開口拒絕。他想要帶給大人滿足感,讓大人開心。
他不了解人類、害怕他們,他日漸成熟,他有模有樣的也戴上面具,他扮成一個小丑、怪人,取悅別人。
大家是尊敬我的。
我是他們的一份子,我是人類。
【你是故意的。】
同班同學低聲告訴他。
【故意的。】
但不會、不敢大聲呼喊。那是真實情感,無法把控真實情感暴露他人的後果——他承受不住。
]
“太宰理解人類的行為嗎?”
“這有什麼不理解的。”太宰治冷着一張臉。
“是嗎?”森鷗外將視線放回影片。
由於這半自傳作品的本人在場,他們不好討論其主角,也不忍心讓那個孩子再受到傷害。
——你與他並不相熟,他不會認為你理解他。所以不需要誇耀。
——不要說心疼,也不要眼神憐憫。
讀過《人間失格》的他們能夠明白……或許不能明白對方為什麼那樣思考,那樣辛苦。但他們能夠明白,他呀,融入他們、融入世界,膽小的、害怕的、懦弱的……也是溫柔的。
那麼,稍微讓我們,心疼一下大庭葉藏吧。
[“不要這麼勉強呀,”那人露出嘲諷的笑容,“即使這樣也是沒用的。”
“誒,”大庭葉藏微微瑟縮了一下,道,“不是,我不勉強啊。”
"不管你再怎麼扮演小丑,也不可能融入人類當中。"
你這個怪物!
“你在,說什麼?”
“應該讓你知道,這個故事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是侵蝕者!”谷崎直美驚呼。
[是的,侵蝕者。這個侵蝕者的手段更是高超,它直接將《人間失格》的結局告訴了大庭葉藏,直接告訴了身為大庭葉藏的太宰治。
侵蝕者還在繼續蠱惑。
“你的性格在某種意義上會吸引人們,你能讓女人為你着迷,但那絕不會成為治癒良藥。”
“到頭來,你依舊跟人合不來。”
你這個怪物!
“無論你怎麼偽裝,怎麼模仿都無濟於事。”
你這個怪物!
“終究會被、人、揭、穿。”
怪物!
侵蝕者的聲音越來越低,大庭葉藏耳中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只能被動的聽,腦子裏像是有一箱蜜蜂在飛舞,好吵好吵、好疼好疼。
“最終,你會被刻下——”侵蝕者說,他帶着高高在上的情緒說,“刻下『人間失格』的烙印!”
終究會悲哀的死去!你這個怪物!
喪失為人資格的、怪物!]
“完完全全的精神傷害啊,”與謝野晶子不忍,道,“將對方最想要得到的幸福撕碎,何等殘忍。”
“這就是侵蝕者,我們文豪的敵人。”『檀一雄』道。
“但是啊,我越來越佩服『太宰』了,即使是這樣、即使是這樣——”『檀一雄』道,“天才是不容於世的,『太宰』!也依舊,努力的活了下來。”
那是真正的,人性的光輝。
『太宰貓貓』蹭了蹭『芥川龍之介』。心想現在還好是貓,否則臉紅心跳的就太不帥氣了。檀真是,總是說些令人害羞的話。
[在人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是會發怒的,大庭葉藏被人看穿本質,告訴他做什麼也無濟於事,大庭葉藏被告知他再怎麼努力,到最後也喪失了為人的資格。
騙人的!你在騙我!我要殺了你!
可他做不到啊。
只能睜大眼睛,顫顫巍巍地問對方,“你在說什麼呀?”
恐懼、膽寒、無能。
無法不厭惡啊。
無法不厭惡這樣的自己。
“一直偽裝很辛苦吧,待在無法理解的人類身邊很可怕吧,”那偽裝人類的侵蝕者露出了獠牙,誘惑着主人公、蠱惑着作家,“——你無需忍受這些的。”
“我……”太宰治搖頭。
侵蝕者還是這樣繼續說著,“——你無需再忍受這些。”
甜美的砂糖混在□□中,要其吞下。
侵蝕者消失不見,不,它對《人間失格》的侵蝕使得它變化為大庭葉藏。
大庭葉藏對太宰治說,作家化身的主人公對作家說,“——與其痛苦得不能再痛苦,迎來悲慘結局,還不如……”
結局悲慘的小說主角擁抱了結局凄慘的作家,“——放棄偽裝,順從本心活下去。”]
“是啊,墮落吧。”『坂口安吾』道。
『織田作之助』用手肘捅了捅忽然激動的『坂口安吾』。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在被侵蝕的書里墮落,”『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是作為『太宰治』活着啊。”
作為自己活着,而不是,活成別人眼中的自己。
“不愧是文豪,道理一堆一堆的,也沒見你們生前有這樣的覺悟。”太宰治抬杠道。
“誒,畢竟我們生前的我們要照顧家裏嘛。”『織田作之助』好笑道,“道理誰不懂,但也要有那個‘機會’啊。”
“是啊,不是誰都像白樺派的公子哥,可以衣食無憂。”『坂口安吾』道。
“怎麼,嫉妒我活得久啊。”『志賀直哉』白眼。
“不哦,”『武者小路實篤』道,“我覺得是在羨慕我們倆能一起,活這麼久。”
『坂口安吾』撇嘴。
摯友,誰沒有似的。哪像這倆少爺,老了還和對方玩絕交。他和他的朋友們就從不這樣幼稚,因為……死太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