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圖書館所有人都坐在了正堂。
“《地獄變》，”先開口的島崎藤村，“眾所周知是芥川龍之介中期的佳作。”
“故事發生在平安時期，京城裏有位叫做良秀的繪佛師。良秀的畫工堪稱京城第一，但因他的外貌和高傲的姿態，使得大家都很討厭他。他唯獨對自己的至親女兒關愛有加、倍加呵護。有一天，住在豪宅的大臣，命良秀畫一幅地獄圖屏風。良秀只會畫親眼所見之物，為了劃出悲慘的地獄圖，曾折磨過自己的弟子。但屏風最精彩的部分，女人被地獄之火包圍的場景卻怎麼也畫不出來。沒多久，大臣將良秀叫了過去，來到這裏，卻看見自己的女兒被關在牛車裏。良秀沒有去救困在火海里的女兒，而是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由此完成的地獄圖屏風，看上去無比震撼。”
志賀直哉感慨道，“這小說真有龍的風格。”
這些內容，轉生於此的作家基本上都知道。他們聚在此地，商討的是自然不是內容，而是……
“可惡，為什麼不能潛書啊。”太宰治的手重重捶打在桌子上。
“這裏的所有人都不能潛書，這還是頭一次。”德田秋聲語氣也很不好。
“在平常，被侵蝕的書會召喚文豪，從而實現潛書，”島崎藤村歪了歪頭，“但無法潛書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不想讓人妨礙侵蝕的進程吧。”志賀直哉抱拳道。
“這有可能嗎？”德田秋聲震驚。]
“可以讓任何作者都有資格潛書，自然也有拒絕任何作者潛書的書。”太宰治道。
“但為什麼被侵蝕的書是《地獄變》，而不是《羅生門》呢？”中島敦疑問。
是啊，為什麼是《地獄變》，而不是《羅生門》呢？那位『志賀先生』批評的是《羅生門》吧？
[“《地獄變》的主角良秀，此人物在一定程度上，反應出龍對小說所抱有的理想。”志賀直哉站了起來。
“理想？”德田秋聲疑問。
“他將藝術和生活分離開來，為了寫作，創造作品，不惜犧牲所有，這就是藝術至上主義，”志賀直哉道，“龍以此為目標，甚是嚮往。”
“但是，理想遭遇挫折，從而否定自己所有作品的也正是他自己。”
志賀直哉道，“龍曾經和友人谷崎潤一郎在雜誌上開展過這樣的辯論——”
記憶回到從前，是芥川龍之介與谷崎潤一郎，雜誌的標題是《文藝、太文藝了》。
“現在的我時常會想，小說真的需要戲劇的故事性嗎？”開頭是芥川龍之介伏案，“我很疑惑，故事的情節真的具有藝術性嗎？”
“丟掉的有趣的故事情節，就是拋棄小說題材所有的特權，”那是一美人，美人很溫柔，“讀者閱讀小說，不就是追求現實中無法體會的非日常嗎？”
“再說了，芥川龍之介老師，”谷崎潤一郎繼續說道，“您所寫的小說，不正是用故事的趣味性吸引讀者的最好例子嗎？”
“你說得有道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認為，”芥川龍之介輕聲道，“我寫的小說，那種東西，根本不能稱之為小說。”
“作家會否定自己的作品嗎？”谷崎潤一郎輕問。
“否定這件事有那麼糟糕嗎？”芥川龍之介表情脆弱而困惑。]
“所以，被侵蝕的才是《地獄變》啊。”中島敦恍然道。
“不過，『志賀』還真是了解呢。”『武者小路實篤』道。
“我確實挺關注龍的，”『志賀直哉』大方回應，“這點我不否定。”
“這件事被妥善解決了嗎？”芥川龍之介突然問道。
“誒？”『』直木三十五愣了愣，“哦，你是說『芥川』的書被侵蝕嗎？”
他道，“當然，雖然有點戰損，不過戰損本人都不在意，我們就不多說了吧。”
“不，我問的是他的想法。”芥川龍之介搖頭道，這裏的‘他’指的是誰，自然不用多說。
“為什麼不直接問我？”『芥川龍之介』皺眉，不太愉快。
太宰治彷彿得到一個樂子般輕笑，道，“問您的話，我連您會怎麼回答，什麼表情都能猜出來哦。”
『芥川龍之介』瞳孔地震，更加不愉快了，他遙遙估測了自己與太宰治的距離，然後拆開包裝紙，含了一顆硬糖在嘴裏，不說話了。
誒，就這啊。太宰治撇了撇嘴，心想：果然是兩隻肥貓太重了，『芥川先生』都不好起身，重新回到偵探社的位置。
按照這位先生的天然程度，剛剛我的回答，可是會讓他找我理論的。並且就像先前，為了不打擾別人，和亂步先生咬耳朵一樣，和我咬耳朵。
真是可惜，兩隻肥貓。
決定了，貓也討厭。
“『芥川』的想法啊……”也算參與全程的『直木三十五』想了想，聳肩無奈。
一直都那樣啊。
敏感、多疑、偏執。
藝術至上、完美主義、自毀傾向。
他現在這個狀態就已經很好了，能夠直面過去，而不是逃避。
至於現在，也不知道他想開沒有。對『久米』、對自己、對作品。
但這些話哪能和這些傢伙說啊。
『久米正雄』道，“『芥川』自己當然能妥善處理好自己的事，你說是吧，龍。”
能感受得到些許憤懣的語氣。
“……”
『芥川龍之介』覺得他知道原因。
這麼一想，『久米』好慘吶。
『芥川龍之介』吸取糖果的甜份，腦子裏很自然就蹦躂出這樣的想法。
哦，對了，還有『春夫』。
『芥川龍之介』面色如常地回憶起可能會讓記憶中故人暴打他的往事。
現在，能夠想這樣事情的『芥川龍之介』，甚至還打算回圖書館調侃對方這件事的『芥川龍之介』。是太宰治所說的天然程度作怪，還是想開了呢？
纖敏人的心思。
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