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周作胥何許人也。

出身寒微然天賦異稟,十八歲得中進士,二十三歲提調入吏部任員外郎一職,掌文選、勛封、考課之政。三十七歲連升兩級任吏部侍郎,六品之下官員有權考績任免。而如今他才不足五十,便已經是六部之首,吏部尚書了。

滿朝文武間,他是以恪守規訓、清廉儉省著稱的。

只一妻,未納妾,宅院窄小又住在陋巷。還是皇帝體恤,着內廷司買了個布政坊的宅子賜給他,他才迫不得已有了座像樣的宅邸。可宅子是大了,卻不捨得雇仆買奴,只幾個婆子管洒掃做飯。管事兩個,一個看管宅戶,一個還要給周尚書充當車夫,連小廝都沒有。

聽說有一次周作胥的夫人患病,貴妃着公主去探望,回來后說周尚書家的炭火是最廉價的那一種,燃起來屋子裏濃煙滾滾嗆人口鼻。皇帝憐憫,當下又着內庭司拉去一車精炭,還送去兩個太醫看顧病人。

所以這樣一個兩袖清風一心為國為民的人跪在朝堂上參安國公有謀反之心時,縱使大家不信,也要在心裏疑問揣測,繼而願意看看他的證據,聽聽他的道理。

可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此時出現在大興善寺呢?

他喬裝打扮,是為了無人認出。

他親自來看,是因為這件事不能假手他人。

慧圓法師遺體已經搬走,這裏只是個被兵衛看守不準人出入的大殿罷了。大殿空暢,裏面沒有人。

倘若周作胥是關心案情,那麼大可不必來這裏。他位高權重,隨便問一句,便會有人跑去京兆府打探。

所以他關心的是這個大殿。這個任何人都不允許出入的大殿。

江琢轉身又進入殿內,鄧泰和張通判跟着她進去,其餘人等暫候門外。

由於鄧泰的信任,張通判此時不敢再對江琢明嘲暗諷,他只是疑惑地左右看着。

大殿正中是近兩丈高世尊釋迦牟尼佛銅鑄貼金佛像,寶相莊嚴華麗。殿宇四壁繪製着氣勢雄偉、人物繁密的水陸畫。地面上幾張蒲團,相前沒有功德箱,只一張紅木案,案上供着已經乾癟的饅頭乾果。香爐倒是頗大,裏面的香也已經盡皆滅掉了。

這裏有什麼是周作胥忐忑難安的呢。

江琢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岳芽,為師來教教你如何聽音辯響好嗎?”

“我堂堂慶陽郡主,為什麼要學這種奇門遁甲之類的東西?再說了,誰說你是我師父了?”

“來來,學了以後打仗時可以用到。”

原本正給箭矢除銹的女孩丟下羽箭就跳過去,有些驚訝道:“當真?”

卻沒想到師父說可以用來找到敵人藏身之處的聽音之術,倒是用在了這裏。想來師父也是用在這裏的吧,畢竟大理寺查抄官員府邸時,要找出有可能藏匿金銀的密室地道之類。

江琢蹲下身子開始敲擊地板。

“咚,咚咚。”每敲擊三聲便換一塊地板。

起初鄧泰只是看着,等看了一會兒便明白過來。京兆尹畢竟常斷案,他也知道江琢是在找尋密室,於是也蹲下來找。

張通判眼看上司和上司眼中的紅人都在敲地,自己站着不太合適,所以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在幹嘛,也蹲下敲起來。

“咚,咚咚。”

“咚,咚咚。”

“有了!”鄧泰忽然略驚喜地抬起頭:“這下面是空的。”

哦!原來是找密室啊。張通判這才恍然道:“是不是寺里的儲藏室?”

“你是不是腦子灌水了?”鄧泰瞪着他:“有這麼機密的儲藏室嗎?”

江琢也跑過來敲擊,石板下果然隱有回聲。她一邊敲擊一邊丈量方位,大殿下的密室差不多有兩丈寬,三丈長。

可是如何不破壞石板進入裏面呢?

江琢起身,視線落在紅木案上插着的一枝綠色柳枝上。

這裏雖然是辯經的地方,但平時寺內只要開放,也難免會有人來。如果這時候想進入密室又不被發現,進出口必然隱蔽。那麼機關呢?觸動機關之時,別人也只會覺得那是尋常的地方。

師父說過,密室的機關會設在看似最常見好記又意想不到的地方。

江琢快步走向那個紅木案,發現地上的蒲團格外大,像是要蓋住什麼。她掀開那蒲團,便見地面有一處石板略光滑些。

像是經常有人擦抹。

在鄧泰和張通判充滿疑惑的目光里,江琢按動了那一塊地板。

“吱——”若不是這裏僅三人且無人說話,這細微的聲音幾乎被掩蓋過去。鄧泰立刻循聲往佛像後去,江琢聽到他說:“真厲害!”

佛像后什麼都沒有,只是放着一個披蓋着黃色棉布的桌子。鄧泰正掀開桌布,給江琢看裏面黑黝黝的洞口。

桌布遮住了一個洞口。

所以若有人想進入下面,只需要在佛像前跪拜觸動機關,再繞到後面,趁左右無人溜到桌子底下去。

“大人,”張通判頗驚恐道:“卑職去喚衛士前來。”

立刻便有十多名軍士湧入大殿,桌案被撤去,有衛士擎火把走下,剛聽到落地聲便報道:“大人!這下面有人!”

鄧泰和江琢也連忙踩着梯子下去,江琢因為太着急看下面的情形,幾乎踩到鄧泰的腦袋。

這密室跟在外面丈量的一般大小,密室內放着簡單的桌椅板凳。牆上釘着一排像中藥櫃那樣的木格,不同的是每個柜子上都有一把鎖。有的鎖鎖着,有的鎖是開着的。

地上躺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哪個豪門富戶的管家,只是此時面如土色氣息奄奄。

衛士探明他的鼻息,抬頭道:“還活着。”

鄧泰點頭:“打醒。”

江琢斜睨他一眼,果然是個人狠話不多的。

衛士聽令立刻甩了那男人兩個耳刮子,他像是要從地上爬起來卻沒有力氣,呆怔地睜眼看看四周,忽然驚恐道:“你們是誰?放我出去!”

“你是誰?怎麼在這裏?”江琢道。

那男人眼神躲閃不願意開口,張通判此時也爬了下來,對鄧泰道:“大人,此處陰暗又不方便審案,還是帶回去再問吧。”

江琢想到外面的尚書大人,還是覺得應該在此地問。可她還未開口,那男人聽到“大人”二字,已經驚嚇之中又昏迷過去。鄧泰也只好道:“那便帶回去嚴加看管,把密室守好,小心火燭。”

便有衛士拖拽着男人攀上梯子,張通判緊緊跟在衛士身後。江琢和鄧泰在密室內簡單看了看,鎖着的抽屜暫時打不開,鄧泰命衛士把牆上的小櫃整體拆下來。

衛士們正在動作,便聽上面一陣喧嘩。

“不好了大人!”張通判摔倒在密室入口處,喘着氣大聲喊道:“有人,殺人了!”

他顯然極度驚恐,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鄧泰大罵一聲“廢物”,便掀開官袍要去爬梯子。卻見江琢已經率先爬了上去,鄧泰跟在她身後,小靴子踩落的泥土揚了他一臉。

外面已經兵荒馬亂。

殿門緊緊關着,衛士把密室中的男人拖回大殿,左右把守嚴陣以待。

江琢跑過去,臉色越來越白。

不需要探息了。

一根短箭沒入了他的胸口。

沒救了。

真是,大意了。

她不顧衛士說危險的警告,一把推開殿門。外面的香客早就作鳥獸散,有兵士大叫着朝寺門那裏追去。不明所以的僧侶靜立道旁朝她看過來,寧靜的眸子裏也有驚慌之色。

不管鄧泰如何踹人,死人是不能活過來了。

不能活過來,便不能當堂指證,便不能牽出一干人等。

周作胥怕的東西,在被她發現的下一秒便又消失了。

江琢站在原地,突然覺得憤懣異常。

鄧泰的吏役衛士在彙報:“大人,是勁弩,對方來頭不小。”

“大人,我等剛把他拖出去,還沒塞到咱們車上呢,冷不丁對面殿內便有暗箭射來,防不勝防啊。”

“誰讓你們防了?你們不能自己擋?”鄧泰罵。

辦差而已,難不成把命辦進去?衛士垂頭不語。

這些人哪知道他們的上司辦案是不要命的?那一年為了抓住綁走皇子的內侍,他自己從山崖上摔下險些便死了。

江琢向密室內走去。

沒關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留下蛛絲馬跡,她便能抽絲剝繭找到真相。

這時候在密室內檢點東西的吏役抬着那些小木櫃鑽出來,見到江琢過來,下意識便要避開。江琢順手拎起一人腰間的佩刀,一刀斬斷木柜上的鎖。

吏役驚住,看向鄧泰。

鄧泰卻似渾不在意,問江琢道:“如何?”

江琢已經抽開木櫃,從裏面拿出薄薄的一張紙,和同樣很薄的一張銀票。

銀票是五千兩的。

紙呢?她的視線落在上面簡簡單單的幾列字上,那上面寫着的是官職。

殿中丞,上州長史,後面落了一個名字。

柜子上還有兩個是鎖着的,江琢又要抽刀去砍。那吏役道:“江小姐,還是我們來吧。”

隨即慌忙把鎖砍開。

江琢把裏面的東西取出來。

一萬兩銀票。紙條上寫中書舍人,給事中,諫議大夫,後面落了一個名字。

兩萬兩銀票。紙條上寫太原府少尹,上州別駕,後面落了一個名字。

江琢神情怔怔,心內鬱結的憤怒幾乎讓她站立不穩。

這些人!食君之祿百姓供養。這些人!號稱讀聖賢書立君子品。

這些人上負朝廷下愧黎民。

“如何?”鄧泰一邊走過來一邊又問道。

江琢抬頭看他,眼神中似有猛獸一閃而過。

“大人,”她清聲道:“他們在此處買官賣官。”

距離大興善寺一里地的街市上,一輛馬車正穩穩向前行去。偶有別的馬車從對面駛來,一看車駕上插着的五城兵馬司小旗,便慌忙在道旁避讓。

車內一人正把諸葛弩收好,另一人正是吏部尚書周作胥,他臉色沉沉一言不發。

“大人,”收好弓弩的人開口道:“三皇子殿下想得周全,命末將日夜盯着呢。倒是大人你,實在不該冒這個風險去看。”

周作胥神情變幻沒有開口。

那人便又道:“今日若不是還要把大人你撈出來,末將也不必被那些兵將追得險些暴露身份。三皇子說了,這事兒您不必管,他自有主張。”

車內靜了一瞬,能聽到西市叫賣粥餅的聲音。

周作胥突然開口道:“龐指揮使,你知道京兆尹新來了個懂審案的女人。”

被喚作龐指揮使的人點點頭:“知道,國師案子她已經查明了,我看密道估計也是她發現的。”

周作胥停了一瞬,牙齒在口腔內緊緊咬合,又開口道:“我總覺得這女人不簡單。”

龐指揮使微怔道:“女人家心細,說不定敲敲打打的便發現了。”

“不,”周作胥肯定地道:“當時她已經從殿內出來要走了,可她看了一圈人群,忽然又折返去查。那時候,本官心裏便覺得不舒服。”

龐指揮使一直在對面大殿盯着,也知道這個小插曲,聞言道:“簡不簡單的有什麼關係,擋住咱們的,除掉便是了。”

“好,”周作胥突然坐正身子收攏衣袖,緩緩道:“事不宜遲,今晚你便去除掉吧。”

怎麼,如此之急嗎?

龐指揮使跟周作胥也是多年的交情了,知道他做事謹慎,從來不會被人拿住把柄。

如今這個小小的女孩子,怎麼讓他如此害怕?

“此事要不要問問三皇子殿下?”龐指揮使試探着道。

“不用,”周作胥扯掉身上不合適的衣袍,恨恨道:“就做成賊人盜竊不成姦殺旅客。她不是住在客棧嗎?你讓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外面守着,賊人一出來,當場便格殺。死無對證,他們能怎麼樣?”

馬車搖晃着向前。

龐指揮使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鑽上來。

他穩了穩心神,悶聲道:“好。”

查國師案卻牽扯到買官賣官,寺內僧侶對密室的事又一問三不知。晌午剛過,大理寺便差人來封存案卷搬走證物,說是事涉官員,該由大理寺接管。

這真是處處有人盯着,什麼動作都逃不過別人的眼睛。

雖然官大一級壓死人,但京兆府尹鄧泰沒有要撒手讓步的意思。

“誰說該大理寺接管?”他對前來索要案卷的大理寺官員道:“這事由國師案起,不歸大理寺管。”

“國師案?”對方篤定地反駁:“聽聞已定案了。”

“沒定沒定,”鄧泰道:“再說只是找出些紙條銀票,還不能便推定是買官賣官。”說完他一指旁邊站着的江琢:“看到江小姐了嗎?這是澧城縣令之女,擅勘察推斷案情,是陛下親自指定來辦案的。”

大理寺官員心說這什麼縣令我認識嗎?皇帝親王之女我也不是沒見過。你的意思不就是拿陛下壓我嗎?

那就去找陛下評理去!

那官員氣得紅着一張臉拂袖去了。他身後跟着十多個原本是來抬屍體搬案卷的吏役,也隨着氣哼哼地去。

“關門!”人還沒走完呢,鄧泰便大聲道。

江琢覺得如果這裏有狗,也會放出去的。

在大興善寺被射殺的密室中人很容易勘驗,一擊斃命箭刺胸口。唯一的證物是短箭,江琢用羊皮包裹箭矢,舉在日光下看。

張通判這會兒已經拾回心神,跟着江琢的目光看那箭矢。

“像是弩箭。”張通判道。

江琢點頭:“正是弩箭。”

張通判心裏哼了一聲,你勘驗屍體倒是有些真本事,查密道也還行,但是這男人把弄的弩箭,難道也懂嗎?

鄧泰神情沉沉問:“事涉兵器,要不要提請兵部司造官來認一認?”

弓弩乃朝廷管制物品,商民均不可用。而每一種兵器都有規定的制式,別看只是小小的箭矢,也能牽出很多關聯。

“不用,”日光凝結在箭頭上閃亮一瞬,江琢已經把箭矢收好淡淡道:“奴家剛好懂一點兵器。”

這也懂嗎?

鄧泰有些意外地走過來。

“是十字弩上的嗎?”他問。

“不是,”江琢捏住箭矢遞給鄧泰,示意他看劍柄的粗細:“比十字弩要粗一點。十字弩為攜帶方便,劍柄較細,而且箭頭也更窄。”

鄧泰點頭。看來這女子真是懂一些。

張通判也湊近了看,問:“軍中如今多是十字弩,不是這個,難道還是神臂弩不成?”

江琢笑了,開口道:“通判大人可知神臂弩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有餘,箭矢比這要長出一半嗎?那種弩弓防守城池還行,單獨使用未免大材小用。”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麼?張通判吹鬍子瞪眼。

江琢看着箭矢有些懷念般道:“是改良過的諸葛連弩,把連弩做小,保留長距離射程,又輕便好用。”

看來她真不是只懂一星半點。鄧泰讚許地點頭:“那便好說了,着人去兵部查這種弩弓如今都是誰在用,再清點箭矢數量便好。”

“不用了,”江琢神情清冷一瞬:“兩年前兵部更換武器制式,這種弩弓如今便只有負責京都巡捕的五城兵馬司在用。”

鄧泰面色更沉。

牽扯到買官,如今又跟兵馬司扯上關係,看來這後面水很深。

“大人,”張通判有些緊張道:“要卑職現在帶人去查嗎?”

鄧泰搖頭:“不要打草驚蛇。”說完轉身問江琢道:“還查出什麼了?”

江琢屈膝道:“這密室里的人已經餓了三天有餘。”

餓了這麼久,也就是說他是在慧圓法師和香山寺法師辯經之前便進去了。後來慧圓法師驚怒而死,京兆府出動辦差,把案發現場團團圍住日夜看守。這人出不來,只能待在密室里。

這一待就是四日。

怪不得見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想必便是餓的。

而他之所以進入密室,鄧泰推斷他要麼是放銀票鎖木格的,要麼是去取木格內銀票的。因勘查出他身上沒有鑰匙,便判斷是去放銀票,也就是買官的。

有三個木格中放着銀票和紙條,上面都有名字。鄧泰便讓張通判即刻核對百官名冊,去提這三人到堂,順便查問府中管事,看密室中死亡的是哪家僕役。

不出一個時辰,有兩名在京官員被提到堂上。另一名官員在河東道,差官已經前去捉拿。

買官和賣官相比,並不算重罪。官刑還未上,便都一一招了。

鄧泰問:“誰人負責打點上下,賣官給你們?”

“我等不知啊。”他倆哭道。

因密室中人已經查出是他倆其中之一的管家,鄧泰便問:“你家管家如何便知道那大興善寺內買官之處的?”

他支支吾吾有些難言。

鄧泰急性子,便讓吏役去拿粗鞭。

那人連忙招認,說是有緣跟國師見面時被暗示的。

可國師已死,這事兒便陷入了僵局。

如此,便不能不查箭矢的主人五城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和禁軍一起轄管京都安全,並不是想查便可以查的。鄧泰當即整理官袍進宮面聖,臨行前轉身叮囑江琢道:“天色將黑,此案明日才能接着審理。為了姑娘的安全,今夜就歇在京兆府吧。”

江琢屈膝道謝后又搖頭:“奴家住在客棧,很安全的。”

鄧泰便吩咐張通判:“派一支衛隊保護江小姐。”

自國公府案后京都實行宵禁,夜色剛黑不久,街面上便沒了人。

江琢住的屋子臨街,她抬手把窗子打開用木棍支好,看着京都的夜色。

東西兩市靜悄悄的,偶有高高的角樓上亮着燈,分外好看。而燈火最盛之處是皇宮,巍峨的殿宇高高在上俯瞰一切,像巨獸踩着獵物。

從這個客棧窗口往西北看,有一處地方沒有半點燈火,那是安國公府。當時事變,皇帝未經三司協審便定了父親的罪。為防夜長夢多,大哥被亂箭射殺,父親被囚入獄中擇日車裂,而他們這些尚在府中的人,是被五城兵馬司和禁軍層層包圍,然後軍士進入屠殺的。

男女老少,主子家僕,雞犬不留。

母親剛烈,持刀護門讓她逃走。她挂念着身體不好的萱哥,可萱哥又想護着她。她只能一掌拍暈萱哥把他送入密道,結果有個很厲害的男人提刀殺過來,把她殺死在了密道口。

所以如今的國公府是黑暗的,死寂的。

會有一天,她可以手持燭火而入,憑弔那日死去的冤魂。

正想着,鋪好被褥的丫頭墨香走過來道:“小姐在看什麼?該睡了。”

江琢嗯了一聲,低頭看街道上。

張通判答應派來的衛隊還沒有到,如今只一盞燈火孤零零掛在客棧門口。他心中肯定對自己非常不滿,又覺得她不會有什麼危險,故而這差事便沒有做。

真是個傻子啊。

江琢輕輕嘆了口氣,吹滅室內燭火。

“睡吧。”她對墨香道。

陸大今晚本來是不想過來的,奈何那軍將說如果他來,便不再查他偷盜府庫夜明珠之事,還會把他送出京都。

他是小偷,可從來沒有殺過人。

但是軍將又說那女人手無縛雞之力且很美,他便又有些動心。

“兩個。”軍將給他比着手指頭:“用毒煙,她們沒能力反抗。”

還是五城兵馬司高明,他這種小偷最多是有蒙汗藥,沒想到對方竟然有毒煙。

“軍爺,是什麼用處啊?”陸大舔着臉問。

那軍將道:“能讓她們喊不出一個字,但是意識清醒。你吹時自己屏息一瞬便不會中毒。”

陸大內心浮想聯翩,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那毒煙被藏在竹筒里,用時點着就好。他揣上毒煙找到那江小姐所在,街道左右無人,陸大如猿猴般身子輕便,很容易便上了二樓。

他跳進去慢慢關上窗子。

床上果然躺着人,陸大小心走過去,把煙筒點着一吹——

似只是瞬間的功夫,床上的人突然躍起,接着他湊在嘴上的煙筒被那人翻轉過來,生硬地塞進了口中。

陸大甚至都沒有喊一個字,便被嗆得咳嗽不止接着渾身發麻摔在地上。床上的人站直了身子,用腳踢了踢他道:“怎麼派來這種貨色?”

陸大在心裏哀鳴。

不是說了手無縛雞之力嗎?

必然是那軍將害自己呢。

陸大心中悲憤,想起又起不來,聽到那女人道:“墨香,把他的衣服剝下來。”

剝——

這還是不是女人?

陸大想死的心都有。

然而他再不能動,只能瞪着眼睛看見微光之下一個丫頭把他的外衣脫掉。

丫頭一邊脫一邊道:“小姐,我怕。”

“別怕,”那被喚作小姐的道:“你去茅廁找根通糞坑的棍子,只要他稍微有動作,就一棍子打在他頭上。”

陸大轉着眼珠子,見丫頭果然跑出去,再回來時手裏握着個散發惡臭的棍子。

“只要他動就打。”那江小姐交代,說完一開窗戶,不見了人。

陸大瞪着丫頭,丫頭瞪着陸大,然後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一根帶着糞便的棍子猛然敲在他腦袋上。

陸大眼珠子一翻便暈過去。

娘的,眨眼也算動啊。

江琢穿着陸大的衣服,頭髮挽起戴着他的襆頭,從窗檯一躍而下。

他顯然是被指使着來的,這種情況一般都有人接應。她需要看看是誰來接應,有必要的話,抓住那人也是不錯的。

夜色漆黑,只在各個店門口有燈籠照亮些微光,然而走出十多步那些微光也沒有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便變得很淡。

江琢在夜風中站定,凝神聽四周的動靜。

在一片寂靜中偶爾有客棧中旅客的鼾聲,也有哪家婦人在哭訴年景不好,缸里沒米了。再細細聽,能聽到藏在西市下的暗賭館有拍桌子聲。

除了這些,江琢還聽到前面街巷中有錚的一聲拖拽響。

那是刀刃出鞘,輕輕抽出來的聲音。

這聲音她很熟悉,她曾經率衛隊潛入敵軍境內,伏擊時抽出腰刀,就是這樣的聲音。

看來不是有人要來跟陸大碰頭,是想殺人滅口。

江琢的手按在短劍上,低着頭向前走。

“這麼快?”巷子裏走出三個人,其中一人對着江琢道。

他們身穿五城兵馬司的皂衣,腰掛長刀木牌。

江琢沒有做聲直直往前走去。

待她距離那人只十多步時,那人又道:“喲!這不是偷盜夜明珠的陸大嗎?你竟然敢拒捕,兄弟們,殺了他!”

便有兩人提刀朝江琢斬來,江琢偏頭一避,短劍格擋左邊,腿踹右邊。只一瞬間,左邊的軍士便被她一刀抹了脖子,右邊的摔在牆上。

“你是誰?”

那先前開口的軍士一邊後退一邊衝著巷子后大喊:“來人!是個硬茬!”

江琢沒有追過去,地上那人暴起朝她撞來,她的短劍換在右手裏,回劍一刀刺進那人的胸口。

“噗——”

一團血霧在地面散開。

長街盡頭有六人朝這邊跑來,連帶剛才開口說話的,共七人。他們為了殺人滅口,出動了一整隊兵衛。

五城兵馬司,很好。

江琢唇角微動,持劍而立。

河南道節度使孟長寂今晚原本不想出門的。

他剛來京都,預備着第二日進宮面聖。可他宅子裏的客人實在很無趣,獨自對弈,又只知道盯着夜色中某處漆黑一片的宅子觀望。孟長寂覺得不如上街走走。

宵禁?

敢禁小爺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故而他穿着輕便的衣袍,手裏擺着扇子,也沒跟個隨從便出門了。路過西市,又過了條巷子,忽然便聽到打鬥聲。

聽刀劍相碰,應該是京中巡邏的五城兵馬司跟人廝打在一起。他們一般拿令牌出來嚇唬一句就能完事,沒想到今日打得還很膠着。

打唄。這伙兒人平日裏耀武揚威慣了,有人收拾一次也可以。

孟長寂轉過身子,想避過這跟他沒關係的打鬥。這時突然有個軍士渾身是血地從巷子裏跑出來,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般軟倒在地,又伸出手扯緊孟長寂的衣袍,哀聲道:“快!快報衛所,有賊!”

天子腳下,什麼賊這麼厲害!

孟長寂看到血跡在他衣襟上散開,有些難受。

他是個愛乾淨的人。

那人還要說下一句話,便有一把刀從遠處飛來,直直定在他後背上。

他劇痛之下鬆開衣袍,孟長寂也鬆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看到有個黑衣人從長街盡頭一步一步走近。她手持短劍,邁過一地兵將的屍體;她步履從容,似乎神鬼不怕;她身姿翩翩,如同賞花觀柳。她目光冷肅,卻又淡然無畏。她微微喘息,抬起頭道:“是你派來的人嗎?”

這畫面似曾相識又絕沒有在他生命中出現過。

孟長寂腦中轟隆一聲,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地上有幾根被五城兵馬司丟下的火把,明滅間他看清了來人的面孔。

雖然穿着男裝,但她卻是女的。

看模樣也不過十四五歲,可神情和眼神中的果決冷意,卻像是曾經去過一趟幽冥地獄。

是哪裏?到底是在哪裏,他見過或聽說過這樣的女子。

孟長寂手中的扇子幾乎掉落,然後他看到她抿成一線的嘴張開,問自己:“是你派來的人嗎?”

這一下孟長寂看出來了。

“是你呀,”他脫口而出:“你是汴州那個女賊。”

江琢站定,也認出了這個人。

她的視線往下,今日他沒有佩刀,腰間隨意掛着兩隻葫蘆。

果然,葫蘆男。

“你只是路過的?”江琢神情微蹙。

這便有些難辦。她原本的打算是殺盡長街伏兵后把客棧里的陸大拖出來打暈丟下,第二日鬧得滿城風雨讓皇帝不得不下決心徹查五城兵馬司。可如今有了目擊者,便會知道是她動的手。

即便她是自衛,也不想暴露身手。

一個縣令的女兒,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家,殺掉了九名訓練有素的兵將。這說不過去,也容易讓人起疑。

起疑便會查,查她的劍法,查她的師承門派。這對她來說是一種麻煩。她是想在這京城揚名,可是卻想通過勘察破案,那是她不會被懷疑到跟國公府有關的唯一途徑。

孟長寂已經從之前的震撼中緩過神來。她只是善殺人罷了,而且又見過面,所以自己才很震驚吧。

跟那個他曾經認識的女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想到這裏他神情便清冷幾分。

“正是路過。”他淡淡道:“所以,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一副事不關己,死再多人也跟自己無關的樣子。

“可以,”江琢同樣神情冷淡:“你不打算報官嗎?”

見死了這麼多人,且是兵將,腦子正常的都會去報官吧。

“不打算,”孟長寂說完這話轉身:“下次給我留兩個。”

竟然……

江琢放鬆下來。

看來這人也對五城兵馬司不爽很久了。

她慢慢轉過身去,剛走了兩步,長街處忽然響起整肅的腳步聲,接着兩隊吏役手持火把闖進來。

“快!”他們喊着:“鄧大人動怒了,去晚了小心皮肉開花。”

燈火太盛,剛轉入巷子,他們便大聲驚呼起來。

小巷內處處是鮮血屍體,有兩人相背而立。

江琢也微微訝異。

這是——京兆府的人馬?

京兆府的衛隊今日頗委屈。

連日來在大興善寺換班值守已經很累,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歇班,便聽說鄧大人派他們夜裏護衛陛下欽定來協助判案的江小姐。

幾個人磨磨蹭蹭不想動身,這時候張通判來了。

“怎麼如此懶散!”張通判先斥責,繼而又道:“也是連日辛苦,這裏是些銀錢,你們先去吃一頓吧。”

衛隊都頭頓時大喜過望。

酒樓里太貴且宵禁早,他們便出去買了板鴨、燒雞、肘子和豆皮等吃食,又切幾斤牛肉,準備大吃一頓再去駐守。這時候張通判又派人送來了酒。

“夜裏還要去客棧值守,喝酒不好吧?”

張通判的隨從挺不快:“愛喝不喝,這可是二老爺賞的。”

他們私下裏都稱呼張通判是二老爺。

如此,再推辭便是駁人臉面了。都頭連忙接過酒。

席面開始,眾護衛一哄而上,還未把肉送進嘴裏,便聽有人來報:“鄧大人回來了。”

衛隊連忙把飯菜藏在桌子底下。

等了一會兒,探聽消息的人又回來:“沒事,鄧大人在前廳揍二老爺,一時半會兒不會來。”

挨揍了啊。張通判好可憐。

護衛們又把吃食拿出來,剛把雞腿塞進嘴裏,便見門帘拉開,鄧泰提着鞭子走進來。

他身邊站着戰戰兢兢的張通判。

“幾時了,怎麼不去值守?”鄧泰道。

都頭連忙解釋:“回老爺,兄弟們都餓着,填飽肚子便去。”

“餓了?”鄧泰一雙眼睛如有針芒:“不是聚眾酗酒?”

“不是不是,”都頭解釋着:“兄弟們怎麼敢?”

話音剛落。

“哐當”一聲,桌子底下的酒瓶不知被誰踢翻,滿屋子的酒氣。

所以鄧泰把他們痛罵一頓趕出來,說如果江小姐出什麼事,拿他們是問。

京兆府離客棧頗遠,路上他們也想明白了。張通判哪裏是要慰勞他們,是跟那江小姐不和,想讓他們醉倒誤事。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罷了罷了,一個小姑娘家的誰會深夜行刺?趕緊去應付差事吧。

結果——滿地的屍體。

護衛都頭姓方,他努力揉眼許久,才發現身穿一身黑衣站在血泊中的正是江琢本人。

“江小姐……”方都頭喃喃道:“你這是怎麼回事?沒事吧?”說完再看她身後的男人:“你是何人?是否要挾持江小姐?”

孟長寂根本懶得搭理他,他只是疑惑京兆府的人竟然認識這女子。

莫非不是賊?

這時候有護衛報:“都頭,死的都是五城兵馬司的。”

五城兵馬司的人怎麼會死在這裏?

方都頭神情疑惑看着江琢。

江琢只好開口,她心中盤算,該怎麼說呢。

“方都頭,你們才來啊。”先責怪一句。萱哥教過,若想讓人對自己寬容,很好的辦法是讓這人覺得有虧於自己。

方都頭果然神情訕訕,不好意思地撓頭。

“之前奴家正歇在客棧,突然有歹徒闖門行兇。”江琢道。

方都頭吃了一驚,回頭看一眼客棧方向。

江琢繼續編:“奴家和丫頭竭力將那歹徒打倒,好在護住清白。這才穿上男裝,想迅速跑去京兆府報官,可是剛一下樓……”

“如何?”方都頭提着一顆心。

完蛋了!來得稍晚一會兒,果然便出了事。這滿地的五城兵馬司兵將,都是為了護住江小姐?

“奴家剛一下樓,便見這些軍將候在這裏,他們說要殺了奴家,奴家嚇壞了。”她說到這裏已有哭音,對了,就這麼說,說從天而降一俠士把這些人打倒的。

“豈有此理!”方都頭大怒:“這些兵將怎麼敢打殺小姐?小姐可是欽定為京兆府辦案的。”

江琢點頭:“幸而從天而降一俠士,三兩招間把他們打倒。”她說到這裏朝着方都頭向前幾步:“我這才能夠活命。”

“那俠士何在?”方都頭尚有些疑慮:“此事事關重大,需速報府尹大人與兵馬司知道。”

“那俠士……”江琢就要說俠士已拂袖而去,便突然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俠士便是本人了。”

她驚訝地扭頭,見葫蘆男輕鬆地揮動着紙扇,淡淡道:“小爺我路見不平而已,眼下這些惡人已經盡皆伏誅,我正把短劍遞給這位小姐參詳。”

說著又指了指江琢左手提着的劍。

那便再無疑慮。

方都頭指揮一組護衛去客棧抓捕闖門惡賊,指揮另一組去京兆府通知鄧泰。四下都忙起來,火把映紅了一整條街。

江琢和葫蘆男並排站在街角,看京兆府護衛忙碌。

“敢問這位俠士大名?”江琢道。

葫蘆男挪動步子離她遠了些:“你一個姑娘家,不去換套不染血的衣服嗎?”

被嫌棄了啊。

江琢在心底暗笑,又道:“你作偽證,不怕兵馬司的人為難你嗎?”

“你就別為我擔心了,”葫蘆男嗤聲道:“小小姑娘家,便招惹了這麼厲害的對手。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能指揮動一整個小組來行刺殺人,便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無疑。指揮使啊,很厲害嗎?江琢笑了,若他知道自己最終要招惹皇帝,還不定怎麼想呢。

說話間便見鄧泰騎馬而來,距離江琢還有三四丈,他便從馬上跳下來急慌慌地往這邊來。

等見江琢神情無礙,他才長吁了一口氣道:“真是急煞本官,這些歹人竟然敢如此!”

孟長寂嘴唇微抿,露出探究之色。

看來這女子非同尋常啊,連府尹大人都對她呵護有加。

說完這話又看到孟長寂,鄧泰道:“這便是護衛所報那位俠士嗎?”

江琢轉身也看向孟長寂。

且看這葫蘆男到底是誰。雖然是江湖俠士,見到京兆府尹也是要跪的。看在他替自己遮掩的份上,要不要告訴他禮節啊。

想到這裏,便見孟長寂長身而立,從袖袋中取出一物緩緩遞上道:“府尹大人安好。”

鄧泰神情疑惑地接過那東西,盯着看了一瞬,“哦”了一聲,突然後退一步掀起官袍拜倒:“下官眼拙,未認出節度使大人。”

也未見孟長寂如何出手,便已扶住鄧泰阻止了他的跪拜,和聲道:“大人跟家父情誼深厚,理當晚輩來拜,萬不敢當伯父如此大禮。”

節度使?

節度使乃正二品官,的確比鄧泰高出不少。可怎麼會有這麼年輕的節度使?

江琢腦中突然清明一瞬。是了!十五道節度使內,最年輕的當然是河南道節度使孟長寂。

“原來是你啊。”她脫口而出。

原來是你,是你這小時候欺負我,被我大哥胖揍一頓的紈絝子弟。

原來是你,是你這喜歡種菜,一個葫蘆都不允許摘掉的小心眼。

“江小姐也知道孟某?”孟長寂這會兒倒是一本正經,端着一種莫名其妙的官架子:“看來孟某人在京城也略有聲名,實不敢當。”

鄧泰連忙介紹:“這位江小姐可不是京都人士,她的父親江遙乃澧城縣令,正在節度使治下。”

孟長寂蹙眉,自己治下怎麼有如此厲害的女賊?回去后得讓人查查。江遙倒是見過,老實憨厚的樣子,怎麼養出這樣的女兒?回去把江遙也查查。

想到這裏覺得實在難以忍受跟官員寒暄,便準備告辭:“明日若需要上堂作證,請伯父大人儘管來府里通喚。”

鄧泰點頭。這是辦案,無論他官大幾級,都得遵從鐵律奉法為民。

孟長寂再不多說,揮動扇子慢悠悠走了。走開幾步又想起什麼,轉身道:“孟某的劍——”

是了,剛才他為了幫自己掩飾,說那劍是他的。

江琢連忙“哦”了一聲,快走幾步把短劍奉上。

孟長寂又道:“我那劍鞘——”

江琢蹙眉把劍鞘也解下給他,他這才點頭:“值不少銀子呢,萬不可丟了。”

這是不打算還了?

江琢抬手要搶,又知道不是地方,只好按捺住自己。

沒關係,來日方長。

長街短巷已經被吏役清理乾淨,鄧泰安慰了江琢許久,親自把她送進客棧,又派人駐守保護,才離去。

第二日開堂問案,滿頭屎尿的陸大一五一十招了,說五城兵馬司龐指揮使安排他去殺掉江琢。龐捷知道事敗要逃出城,早被埋伏在城牆邊的京兆府差官抓住。他招認自己和陸大的事,卻不肯說為何要殺江琢。

江琢在堂上把那弩箭遞給他看,又比對大興善寺他躲藏的那殿中地面提取的腳印,他才招認是自己殺了密室中人。

至於為何要殺,他卻再不肯招了。

無論如何動刑,咬死不說一個字。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並沒有提調朝廷官員之權,鄧泰疑心他身後有更大的魚,卻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審。

而江琢知道那魚便是吏部尚書周作胥,卻不知該如何把火引過去。

半天審案畢,她有些疲憊地回客棧休息。剛進大堂,便見一人背對門口站着。

他聽到駐守兵士的聲音,連忙轉過身來。

卻是鄭君玥。

“鄭大人。”江琢屈膝施禮,有些疑惑。

“我順路歇歇腳。”他微微笑着。

鄭府離這裏頗遠,卻不知道他如何順路。

“讓掌柜奉茶。”江琢轉身對兵士道,鄭君玥卻擺擺手。

“給你帶了吃的,”他說,這才讓過身子。

江琢看到他身後的桌面上滿滿一桌子菜。

“這是黃河鯉魚,”鄭君玥有些得意:“本官的岳父大人着人送來的。這是三鮮素包,這是紅棗雞湯,這是南瓜八寶飯,這是河南蒸滷麵,這一道你一定喜歡,是鐵鍋烤蛋。還有這個紅燜羊肉,本官夫人親自下廚做的,說是府里廚娘說你們河南都這麼吃。”

“好多。”江琢驚嘆。

鄭君玥頗得意地點頭:“都是府里做了,用保溫菜屜端來的。你快嘗嘗,特別是這雞湯,最適合安神。你夜裏受了驚嚇,別嚇丟了魂。”

這是知道了昨晚她被人暗殺的事了,江琢心裏一暖。

“鄭大人。”她深深屈膝施禮。

鄭君玥笑着擺擺手,低聲道:“那指揮使是三皇子的人,你小心啊。”他說完再不久留,又一次快步走掉了。

果然還是不想招惹三皇子啊。

江琢暗暗笑了。

她看着這滿桌子菜,招呼護衛道:“勞駕把這紅燜羊肉和素包子給奴家挪去樓上,其餘這些便請各位將就着作為午飯了。”

鄧都頭大喜。

連忙推讓着卻又親自幫忙端菜。

太好了,這才是請人吃飯,不似那張通判一肚子花花腸子。

江琢輕輕笑了。

吃完了這頓,午後該去節度使府,把自己的短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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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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