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一晚直到睡着,江琢都覺得自己心裏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什麼東西。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聽到窗外墨香跟誰在對話,墨香說小姐睡了,請先生先回吧。然後她便聞到絲絲縷縷安神的香氣。
那香氣是萱哥喜歡燃的,小時候她因為什麼事睡不着時,萱哥就吩咐僕役給她點這香。
夤夜來訪,就為送這安神的香嗎?這東西明明差喚下人來送就好了。
江琢捂住被子繼續睡去,直到第二日晨起天光大亮。
她沒有胃口用早飯,想着索性無事不如去大理寺點卯。結果人剛進去,便被同僚圍了起來。
“聽說昨日江寺丞也在?”
“今日早朝,陛下昭告萬民尋回二皇子李承豫,竟然是國公府二公子岳萱,江小姐知道這件事嗎?”
“江小姐,聽聞昨日陳王違例返京,皇帝竟然沒有提也沒有訓斥,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江琢頓時頭大如斗,她推說自己有公務要忙,便又從大理寺鑽出來。待走到東市,心情方平復了些。
市井喧嘩間酒肉香氣、歌姬舞女、沿街小販或雜耍藝人混亂中又有別樣情趣,倒是煙火人生讓人心中寬慰。
路邊小攤在賣餛飩,江琢坐下點了一碗。
餛飩皮薄餡料足,蘑菇和豬肉剁碎加了蝦米,滾燙間肺腑里都是香味。江琢小心吹涼一勺咽下,心情好了些。
賣餛飩的是個腰系粗布圍裙臉頰紅潤的大姐,她一邊細心地把案板上灑落的麵粉用刀颳起,一邊跟正看護爐火的大哥閑聊。
“聽說了沒?當年皇后那個小兒子,沒有死呢。”
“客多起來了,你甭說閑話。”看爐火的大哥一邊拉動風箱,一邊提醒她道。
大姐倒是渾不在意,又湊過去低聲道:“奴家聽說,那兒子原來一直養在國公府,是那個沒出過門的二公子,就是前一段時間貼滿告示欄的欽犯。”
“我知道知道,”那大哥抬手擦掉大姐臉頰上的麵粉,開口道:“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別說了,小心給人聽去。”
原來一直不讓大姐多說,是因為這個。
那大姐倒是不在意的樣子:“有什麼?若是二公子做了皇帝,咱們還用怕暗衛誣告嗎?”
若二公子做了皇帝……
江琢心中滾動着這句話。
她吹開湯碗邊的香菜碎末,聽到那男人嘆了口氣:“國公爺養出來的孩子如果做了皇帝,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作為嫡子,他的確更有可能做皇帝。
他做了皇帝,百姓的日子便會好過些嗎?
萱哥曾說起苛捐雜稅,曾說起墾田新政,但她以為他只是好奇才琢磨的。沒想到或許他內心深處的意識里,一直是顧着天下百姓的。
就算坐在國公府安靜的院子裏閑適地喝茶,他心裏也裝着天下。富商做得再大也不可能達濟萬民,只有居於廟堂之上,才能牽一髮而動全身惠濟百姓。
他們說得對,萱哥若做了皇帝,百姓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江琢仰頭喝掉碗裏的湯水,把銅板拍在案上。
“店家,結賬!”她抿嘴道:“這個給你,那個,也送給你們了。”
她聲音不大,被車水馬龍的喧鬧聲掩蓋,故而無人聽見。
江琢轉過身去,看着熱鬧的市井,心中鬱郁之氣緩緩吐出。
送給你們了。
她在心中嘆息:我那麼好的萱哥,就送給你們做皇帝吧。
這麼嘆息過又覺得舒爽許多,在街角買了架造型古樸的小風車,緩緩走回家。
江宅外站着十多名護衛,看衣着打扮,該是如今安國公府的人。他們就站在門外,江琢走近幾步,聽到有個聲音在護衛中間響起:“勞煩門房大爺,我等就不進去了,既然寺丞大人不在,便等在這裏,不宜進去叨擾。”
這青嫩的、稚氣卻裝作老成的聲音,不是岳曾祺又是哪個?
江琢遠遠地咳嗽一聲,護衛們連忙讓開,便見岳曾祺被他們護在中心。恐怕這是萱哥的安排吧,可這麼護着,江琢感覺岳曾祺像是竹林中一朵矮蘑菇,能不能吸到空氣啊?萬一有護衛體味不好……
想到這裏她便想笑,祺兒見她回來,眼睛亮起來,對她深深鞠躬道:“江寺丞,岳氏曾祺,來江宅感謝救命之恩。”
感謝救命之恩,也沒見抬着銀子什麼的啊。萱哥也太摳門了吧。
再說這孩子,昨日才從肅王府逃脫,結束了被圈禁的生活。今日便出府答謝嗎?如此教養未免苛刻,如果是她帶着,就隨性自在便好。
江琢微笑着點頭,引祺兒到宅院內。他走在江琢身邊,挺着胸脯,邁開步子,臉上神情嚴肅緊抿嘴唇,慢慢走過垂花門進入宅院,又走進前廳。
前廳里早有墨香安排好茶點,還有一個丫頭僕役伺候。
岳曾祺肅然道:“可否請下人暫時退避,我有要事跟寺丞大人詳談。”
喲,準備說什麼呢?難道還想參與黨爭拉攏朝臣不成?
江琢抿嘴看他一眼,揮手把下人屏退。墨香或許不覺得自己是下人,仍在分茶。
“也請這位,咳,姑娘暫避。”他看向墨香道。
“咦。”墨香短促地驚訝了一聲,便關上門出去。
這下屋內便只余江琢和岳曾祺兩人。
“岳少爺有什麼事呀?”江琢覺得好玩,看着他肅穆的神情道。
岳曾祺轉過身看着江琢,他臉上的神情一點點褪去,眼淚瞬間飈出,張嘴大喊一聲:“姑姑!”便撲到了江琢懷裏。
“姑姑!”他哭着道:“萱叔說你就是姑姑!說你為了活命易了真容!怪不得昨日侄兒覺得你親切!姑姑,咱們家的人……”
這孩子說不出後面的話。
咱們家的人……只剩下咱們三個了。
他很快就會知道,其實不算萱哥,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江琢落下淚來,拍撫着他的後背蹲下抱住他。
“都過去了,”她哽咽道:“咱們的仇人都已經伏法,以後有姑姑和萱叔叔護着你,不用怕了。”
祺兒很快止住了哭泣,他從袖袋中掏出白帕認真擦去淚水:“祺兒要快點長大,護着姑姑。”
“好。”江琢點頭。
所有的孩子都是從懂得承擔責任開始慢慢長大的,她不必在侄兒面前偽裝歲月靜好。
祺兒又道:“姑姑不搬回府中住嗎?府中人少,好寂寞。”
“現在還不行。”江琢捏了捏他的小臉:“你覺得寂寞,姑姑就給你請二十個教學先生進府。君子六藝五德四修,你都要學起來啦。”
祺兒破涕為笑:“那侄兒還是寂寞着吧。”
姑侄倆說了許久,江琢留岳曾祺用午飯。由於特地交代過廚房,做的都是祺兒愛吃的。這孩子顯然許久不曾好好吃飯,但餐中禮儀卻一樣不落,並沒有狼吞虎咽忘記節制。
等吃完飯,碗筷撤下,墨香來稟報說岳世子來了。
雖然坊間都知道如今岳萱便是二皇子,但是未在太廟舉行歸祖儀式前,還不能以皇子相稱。
“萱叔來接我了!”祺兒有些驚喜地站起來,自顧自推開門去院中迎。岳萱仍然一身白衣腰無墜飾,單從穿着打扮並不能看出他的皇族身份。只是舉止間藏不住的器宇不凡以及隱隱流露出的王者氣度,讓他與別的人可以輕易區分開來。
江琢看着他走近,覺得自己之前真是沒有特別留意他的身份問題。其實那時候父母親對他和大哥管束嚴格,卻給了萱哥很多自由,未必不是這個原因吧。
岳萱在院中撫着祺兒的頭跟他說話,眼神中寵溺和怕他被寵溺壞的擔憂都有。然後祺兒便點點頭,轉身跟江琢道別。
“風車給你。”江琢說著便把在街市上買到的風車遞給祺兒,他忘了裝小大人,開心收在懷裏,便在一群護衛護小雞仔般的保護下走出了院子。
岳萱的目光追着祺兒消失在垂花門那裏,才轉身看向江琢。
大廳的門開着,她一身青色衣衫盈盈而立,除了那一張小臉,周身都是芽兒的氣息。
“芽兒。”他輕聲道。
“吃飯了嗎?”江琢僵硬的神情終於舒展,緩緩道:“萱哥。”
聽到她這麼喚自己,岳萱嘴角有了笑容,他臉上的擔憂也褪去了些,看着她道:“有些事,我要親自來跟你解釋。”
“不用解釋什麼。”江琢側過身子:“進來坐吧,一直給你備着你愛喝的茶。”
夏日的午後蟬鳴聲聲,江琢聽到了那年事情的真相。
永安八年,國殤之年。
瘟疫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漸漸蔓延到京城。岳芽的父親正領兵抗擊匈奴,軍中也有兵將染疾,耗時三年的戰事竟然因為一場天災停了下來。
而在京都,人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民眾染病無葯,為求一線生機湧入京都。為宗室安定故,皇後殿下邀請凡是有十歲以下孩童的宗親入宮避疾。正是這個時候,岳芽的母親牽着兩個幼子步入宮中。
她那時並不知道,原本應該是避疾之地,卻又是禍事之地。宮城內沒有瘟疫,宮城中有更可怕的人心。
到宮中沒幾日,岳萱便染疾起了熱。按照安排,岳夫人需獨自帶着病兒住在一處偏僻的小院落,閉門不出。可岳鉤還沒有發病,為了避免波及長子,岳夫人留下貼身丫頭照顧岳萱,她狠心把岳鉤帶出宮城送回岳府。
風雪裏岳夫人剛安頓好岳鉤便又駕車返回皇宮,剛進宮門,她看到有內侍護衛拖着十多個白麻布袋丟上馬車拉走。岳夫人問詢之下,知道是發熱的宮婢被處死。
她心中焦慮,疾步往宮內走,沒多久便見禁軍戒嚴,說是二皇子被人戕害,要尋找潛入宮中的刺客。
岳夫人因此被阻,等了三四個時辰才獲准放行。剛到安頓了岳萱的小院,丫頭卻撲出來哭着說二公子不見了。
說是她打了個盹,醒來便見二公子不知去哪裏了。因為岳萱染疾,是被勒令禁止外出的。所以丫頭不敢聲張,小心找過一圈卻沒有找到。
那一夜,岳夫人打着燈盞,在宮禁中能夠走動的範圍尋了一夜。到天亮時,她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宅院門口。岳夫人撲過去,那人卻不是自己的兒子。
“岳夫人,”李承豫跪在地上:“我知道您兒子去了哪裏。”
那一天,李承豫去禁地的路上濕了鞋襪,踉踉蹌蹌磕在雪地里。他又回去換衣服,等再過來便晚了。推開宮禁大門,他看到岳萱躺在地上,他的喉嚨被人割破,一地的血。
雖然知道他死了,但李承豫還是想轉身呼救。這時候他卻聽到了腳步聲。出於警惕,才五歲的孩子跳入院子裏三米深的枯井裏,小心聽着動靜。
是他的兄長李瑋到了。
然後他聽到李瑋說:“你就算是替承豫死吧。”
李承豫在那個枯井裏,聽到李瑋離開又回來,聽到安和縣主驚慌之下哭泣的聲音,聽到禁軍來了宮婢來了,聽到他們說要搜查,聽到他們說要安葬。
他等了一整夜,才順着繩子爬上來。
“好孩子,”岳夫人蹲下去,拍撫着他的背慟哭道:“好孩子,我這就帶你去見皇後殿下,我要去把我的萱兒帶回來,我的孩子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的懷裏。”
“不,”李承豫抓緊岳夫人的衣袖:“若想真相大白查出是誰殺了人,如今這種情況更好。”
死的是皇子,才會被重視,才會嚴查。若死的是尋常將領家的兒子,又是染病後才死的,必然會被輕視。況且再深想一層,岳氏的孩子在宮中死了,難免會心生齟齬,那麼皇帝以後說不定會因此擔憂岳氏的忠心。
岳夫人看着李承豫,不敢相信這是一個五歲孩童說的話。
“那你……”她問。
“我要走了,”李承豫道:“因為上個月父皇對宰相說他要立我為太子,短短一個月,他們在我飯碗裏投毒三次,在我被褥里藏了毒針,現在又讓刺客進宮。我的母后夜夜不睡看護我,她知道敵人就在宮中,卻不知道是誰。今日你的孩子替我死了,我不能拿命還給你。但我知道今日刺殺說不定也有長兄的關係,他心思簡單容易被人蠱惑,我若還在這宮中,活不到長大就會死掉。”
李承豫仍然跪在地上,對岳夫人磕了個頭。
“若我能長大,若我有能力,會報答岳家。”
他說著站起身子,拱手作別,小小的身影沒入風雪中。
“你怎麼出去?”岳夫人忍住悲傷問。
李承豫轉身:“太醫往返宮內外,我會偷偷藏在馬車後面。”
“你出去了怎麼活?”
小小的孩子面露堅毅:“我要偷偷去北地找外祖父,隱姓埋名。”
岳夫人心中酸澀。
在不久前岳將軍寄來的書信中,她已經知道皇后族人居住的城池被匈奴擊破。那裏如今是戰地,李承豫小小孩童,如何去千里尋親。
天空漸漸發白,岳夫人捂着自己疼痛異常的胸口,勉強立住身子,看着眼前又要轉身的孩童。
風雪刺痛她的臉頰,她淚如雨下,不知道接下來的決定是對是錯。然而在那個孩子離去之前,她終於道:“如蒙不棄,就讓岳氏護佑你長大吧。”
茶涼了。
室內很靜。
江琢似乎看到風雪中母親一襲紅衣站立,牽起小小孩童的手。
“是我的錯。”如今的岳萱道:“是因為我,國公府才遭滅頂之災。父親母親護佑我長大,我卻沒能保護他們,是我的錯。”
他強忍淚水滿臉自責,面前的女子卻也沒有哭。
江琢抿嘴看着他,然後站起身擁住了他的肩頭。
“萱哥,”她輕聲道:“母親不會後悔的,父親也不會。國公府一脈忠貞守護疆域數十年,為的是黎民安寧。無論是父親打仗,還是母親護住你,都是為了百姓。”
岳萱的淚水這才淌下。
“萱哥,”江琢又道:“你會做個好皇帝的。”
暑熱難消,河南道節度使孟長寂猛烈地搖着蒲扇,大步踏過院落中拼接整齊的石板,鑽入江宅會客廳內。
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些薄荷與竹葉的香味。江琢正斜靠在春凳上,吃一碗綠豆糖粉冰沙。看到孟長寂闖進來,她頗不滿地蹙眉,用摺扇遮住自己輕紗下露出一節的小腿。
這人是把江宅當家了嗎?三天兩頭跑過來。
“孟大人不忙嗎?”江琢道:“聽說要打仗了,河南道雖然距離北地遠,也是要抽調府兵北上的吧。”
孟長寂自顧自拉過椅子坐下,為了涼爽,專門坐得距離冰桶近一些。他也不太高興的樣子:“這不是太熱嗎?你倒是好,這江宅跟皇宮一樣涼爽。”
每年冬天,皇族貴胄都會命人在河面鑿冰搬進冰庫,到了夏天再取出來解暑。因為工程量大又頗費人力物力,冰塊便成了六月里最稀罕的東西。特別是暑熱最盛的時候,皇帝會特地恩賞百官冰塊消暑。
眼下便是最熱的時候,可江琢這裏的冰多得不同尋常。
“皇帝也會賜孟大人冰吧?”江琢含一口綠豆冰沙在口中,歪頭道。
“你不要明知故問,”孟長寂趴在冰桶上方,像是要把自己縮小塞進桶中,抱怨道:“我府中冰庫里那麼些冰,都去哪裏了?還不是被吳北拉來了這裏?真是不明白,他討好你做什麼?”
“哈……”江琢知道漏了餡,先笑起來:“吳管家感謝我拆散了你和萱哥,就差把你們節度使府的金子搬過來,搬些冰又算什麼?”
孟長寂瞪她一眼,自顧自拿起冰桶上正卧着的一碗糯米湯圓,大口吃了起來。
他吃東西的樣子看起來豪爽卻不饕餮,讓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江琢突然覺得跟他在一起分外自在,雖然跟萱哥在一起也自在,但那自在里是因為有親情在。跟孟長寂是為什麼?
因為小時候打過架?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想到這裏,忽然聽到外面鐘聲響起。
“咚——”悠揚又厚重的聲音總共響了九聲。
萬籟此俱寂,但余鐘磬音。
江琢垂眉一瞬,又抬頭道:“是萱哥吧?”
“是,”孟長寂吁了口氣道:“太廟鐘聲。今日李承豫認祖歸宗,賜東珠王冠、龍紋朝服、王族金印,從此以後他便是二皇子了。”
江琢微微笑起,雖然嘴角弧度不大,但那是由衷的為萱哥開心。少頃,她又問:“沒人惹事吧?”
“放心,”孟長寂道:“陛下令李承恪閉門思過,等淑貴妃案審定,估計他便會被牽連獲罪了。”
聽到淑貴妃的名字,江琢眼中一抹厲色滑過。
“案子審定?不,那樣太便宜了她,”江琢冷冷道:“這種種都是他們母子種下的惡果,若雲山劍不飲盡他們的臟血,我便白來了這一遭。”
一切的源頭都在永安八年那個風雪春日。
如今要想塵歸塵土歸土,便要追溯源頭殺掉淑貴妃,以慰藉那個躺在雪地上,小小的亡魂。
孟長寂聽她說著這些,雖然知道這話霸道蠻橫,他還是點着頭:“厲害,”他誇道:“那倆人死定了。”
室內的氣氛這才鬆弛了些。
兩人垂頭吃冰,靜靜坐了一會兒。
“喂,”江琢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孟長寂道:“怪不得你那麼幫他,原來他是你姑表兄弟呀。”
她說出這句話后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遲鈍。盛夏日她穿一身淡青蠶紗,抹去了凌厲和機敏,倒有些嬌憨的小女兒態。加上斜倚在春凳上的姿態閑適自在,讓人心中忍不住一軟。
“你現在才明白?”孟長寂一隻手還拿着勺子,便伸出食指颳了一下江琢的鼻子。江琢呆愣在原地,被這突如其來親昵的動作弄得不明所以。
“找死嗎?”她問,身體卻有些僵硬。
但其實孟長寂並不比她的神色好多少,他把湯圓碗放下,看着自己剛剛做了小動作的右手,慌亂地站起來。
“不是我,”他道:“是這隻手。”
“好,這隻手留下,”江琢拿起春凳前立着的短劍,“錚”的一聲彈開劍鞘:“你可以走了。”
孟長寂沒有再爭執或者解釋什麼,他滿臉通紅落荒而逃,留下同樣有些臉紅的江琢。
她獃獃地坐直了身子,看着院子裏一溜煙沒了人影的男人,聽到什麼東西在跳動。
那是她的心臟。
“真是的!”江琢有些氣惱地站起身子,看到孟長寂慌亂間放在冰桶邊的碗,那裏缺了一隻勺子。
碗放下,怎麼勺子帶走了?
“惡賊!”她對着孟長寂消失的身影喊道。
惡賊!又使勁兒跺了跺腳。
除了江宅,公主府也很涼爽。
陳平公主問過元靖鈞的功課,便站起身來。書桌旁的兒子也站起身,有些親昵道:“母親,姐姐今日回來嗎?”
原本因為他功課還不錯,陳平公主有些快慰的神情頓時清冷下來,她皺眉道:“還說自己專心習字?是不是偷偷去門房打聽消息了?”
元靜姝已經嫁了人,如今想要回來需要母家接引。陳平公主一早吩咐管家派人去接,這會兒應該快進府了。
“兒子沒有,”元靖鈞垂頭道:“只是想念長姐了。”
“你不該想念她,”陳平公主厲聲打斷兒子的話:“記得母親怎麼教導你的嗎?你以後要做什麼?”
元靖鈞支支吾吾道:“以後,以後要做人上之人。”
“人上之人,”陳平公主道:“便不能拘於世俗親情。記得嗎?”
“記得。”元靖鈞聲音很小,頭垂得更低了。
陳平公主看到他小小的腦袋低垂着,耳廓有些紅潤,忍不住想要撫弄他的頭髮寬慰。可她狠狠心沒有這麼做,只是邁開步子,離開書房。
寢宮裏,她的女兒元靜姝果然到了。
惠和郡主,如今的肅王妃身着華麗的衣袍和頭飾,從打扮和氣度上看不出跟婚前有什麼區別。只是髮髻不同,那一雙眼睛也不同了。
之前從容間的希冀盡皆消失,陳平公主遠遠看到女兒假裝幸福微笑端坐的神情,便覺得心中微痛。
到底,三皇子李承恪並非姝兒良人。
“母親。”見陳平公主進來,元靜姝緩緩施禮問候。
陳平公主扶着她的手坐在八角椅上,吩咐下人去做元靜姝愛吃的茶點,又屏退宮婢,室內便只留她二人。
“還好嗎?”她開口道:“若肅王對你不好,母親會親自登門教訓。雖然你父親獲罪下獄,你到底是當朝公主嫡女,容不得旁人欺負。”
“他很好,”元靜姝道:“女兒也很好。”
陳平公主眯了眯眼睛一時沒有做聲。
想當年她下嫁宰相元隼,新婚燕爾時說不完的話,由於開心,回到宮中也對太后長長短短說個不停。哪像如今自己女兒這樣呢。
輕輕嘆一口氣,陳平公主還是說出了此次召女兒回來的緣由。
“肅王正被禁足,你一會兒吃了茶點便回去吧,回去后幫母親取一樣東西回來。”
“什麼東西?”元靜姝有些警惕道。
陳平公主輕撫她的手背,聲音和緩道:“當初肅王曾隨安國公打仗,你知道嗎?”
“知道。”元靜姝道。
最初的動心,便是知道他身為皇子卻隱姓埋名從軍。到後來宮宴上他為岳芽舞劍,又是颯爽間帶着柔情。
陳平公主點頭道:“當時安國公抗擊匈奴,重新繪製了北地七道軍城防圖。後來得勝還朝,安國公避嫌,便把圖紙交給朝廷。皇帝為恩賞肅王,賜給了他。”
北地七道軍城防圖?元靜姝面露謹慎之色。
“姝兒,”陳平公主柔聲卻堅定道:“那圖就在肅王府密室中,你要尋機找到,送來公主府。”
“母親要那個做什麼?”元靜姝驚訝間起身,陳平公主握着她的手被順勢掙脫。
“自然是有用。”
“有什麼用?”
陳平公主臉上一抹怒色:“什麼時候輪到你質疑母親了?”
元靜姝臉色蒼白不語,許久,陳平公主輕嘆道:“母親所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嗎?如今李承豫認祖歸宗,淑貴妃被囚冷宮,肅王又被禁足,你覺得肅王做皇帝能有幾分把握?而如果李承豫將來登基,你們肅王府,能留一隻雞犬活命嗎?”
元靜姝沉默不語。
“女兒,”陳平公主握住她闊袖中冰涼的手,溫聲道:“你不想肅王登基嗎?”
元靜姝獃獃地看着她母親慈愛的臉,心中風起雲湧。
“可是……”
聽聞突厥已經再度來犯,距離草原最近的石城被破。此時要城防圖……
“沒有可是,”陳平公主起身,她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想肅王繼位,只有這一個辦法。”
“母親真的是為了肅王?”元靜姝臉上幾分疑色。
陳平公主笑起來:“當然,最重要的,是為了你。”
元靜姝沒有說話,她眉心緊蹙,頭上步搖凌亂地顫抖。
陳平公主等了許久,終於看到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要打仗了。”日色傾斜竹影婆娑,岳萱,齊王李承豫正在國公府給岳曾祺講《戰國策》,說到“兵不如者,勿與挑戰;栗不如者,勿與持久”一句,李承豫忽然望向窗外,說起局勢。
“打仗很可怕嗎?”岳曾祺仰起小臉問。
“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岳萱輕輕開口,聲音低沉:“但有時候若不打,便喪權辱國被強敵奴役。”
岳曾祺握了握拳頭:“那還是要打!祺兒的祖父和父親姑姑,都是能打仗的。如果再開戰,姑姑會去戰場嗎?”
“不會。”岳萱篤定道:“你姑姑如今是大理寺寺丞,不是兵部的了。但是你認識的葫蘆叔叔或許會去。”
“哦!”岳曾祺重重地點頭:“葫蘆叔叔原來也是會打仗的?他很厲害嗎?”
岳萱點頭:“很厲害。”
岳曾祺的葫蘆叔叔孟長寂,正在府中兜圈。
從江宅回來后他便走來走去,走得府中護衛疑惑,走得婢女僕婦忐忑,走得管家吳北撓頭細想,回屋又給月老神像前擺了許多貢品。
自從知道了岳萱真實的身份,吳管家便為自己之前的荒唐誤會感到不好意思。原來自家少爺都是為了護住姑表兄弟,根本沒有別的想法。
但是陰錯陽差的,江小姐卻果真跟少爺走得近了不少。
吳北私底下給洛陽府的老爺夫人去了不少信,夫人在回信中對他多有交代,如何如何往江宅送東西,如何給少爺添置新衣。吳北感覺整個節度使府的命運都壓在他的肩頭,他感覺身上擔子很重。
他都一一照夫人交代的辦。
可今日少爺去了一趟江宅,回來后臉色怎麼那麼不好呢?難道是因為——
吳北一拍大腿!
怎麼忘了岳萱住在府中時,跟那江小姐也很能聊得來。會不會是少爺養虎為患有了情敵?
額,這個詞語似乎不太合適。
吳北再拍大腿:“再去送一車冰。”
“管家,”下人們抹着汗皺眉:“冰庫空了。”
而此時的孟長寂,正走到苗圃那幾架葫蘆旁。花朵正開得歡快,已經結出的小葫蘆稚嫩地垂墜在欄杆上。
她應該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自己說過種葫蘆的原因,那一日在王府外,還白白借了肩膀給她哭。
她如今不哭了,就沒良心忘了嗎?
還是自己說的不夠清楚仔細,她誤會了?
孟長寂手裏握着個陶瓷小勺子摩挲着沉思:如何表白才好呢?
六月初,孟長寂的表白大計還沒有想出,卻從北地傳來了城池接連失守的消息。原本固若金湯的防衛被突厥輕易擊潰,軍部的邸報被摔在早朝大殿地板上。摔得次數多了,連大臣們都犯起了迷糊。
“突厥何時這麼強了?這是我們認識的突厥嗎?”
街頭巷尾不乏這樣的議論。
大弘曾跟突厥交戰三次,三戰三勝把突厥趕到草原北邊。也因為此,大弘百姓得以北遷,開墾了大量良田。
可如今他們兵器精良馬匹迅捷攻城略地迅速南下,讓人不禁膽寒。
“朝中有誰可戰?”皇帝在大殿上這麼問。
文武百官噤聲少頃,幾名將官請戰。
孟長寂也在裏面。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卻又挪開。河南道府兵數萬,已經悉數集結完畢前往北地。孟長寂再去,便可能擁兵自重。想起他跟自己那位剛剛認祖歸宗還不夠熟絡的兒子交情深厚,皇帝便擔心他會趁機逼宮讓李承豫得了天下。
畢竟李承豫可不是皇家養大的。安國公府養大的孩子,會跟他親會孝順他嗎?
想到這裏,皇帝想起肅王李承恪來。
如今李承豫勢頭正勁,聽聞近日不少大臣前往安國公府跟他攀聊朝政,又有不少之前肅王的擁躉風向改變。長此以往,恐怕這李承豫無人制衡。
想到此處,皇帝輕咳一聲道:“當年肅王曾在安國公帳下與其一同抗擊突厥,對蠻夷多有了解,不如就讓他帶兵出征吧。”
朝堂內一陣輕微的議論,這議論在皇帝聽來是意外的。這朝堂里百官向來噤若寒蟬不敢忤逆他半分,怎麼開始議論呢?
好在最後議論聲低下來,沒人出列進言。
事情就這麼定了。
當然,因為肅王將領兵出戰,原定於近日查證淑貴妃一案,也緩下來。
“啪啪啪!”三聲,拍得梅花樁幾乎裂縫歪倒。江琢漲紅着臉,血氣翻湧之下胸口起伏。
這是安國公府的演武場,家中子弟在這裏學習劍術刀法,學射箭武藝。早起時岳萱帶着岳曾祺在這裏走梅花樁,江琢從大理寺得了消息趕來,二話不說就拍了幾下。
梅花樁上岳曾祺哆嗦了一下,被岳萱抱下來。
“先去習字吧。”他囑咐道。
岳曾祺也不敢問姑姑發生了什麼事,小步快跑一溜煙沒了人影。
“你知道嗎?”江琢道。
“知道。”岳萱答,神情很平和。
“明明知道父親被栽贓陷害就是李承恪和淑貴妃的手段,不然就憑淑貴妃整日在宮禁中,就安排不了那麼大的局。可如今皇帝竟然又給李承恪兵權,這是幹嘛?對安國公府挫骨揚灰嗎?”她恨恨道,臉上血色褪去,卻又慘白。
岳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問道:“當初你跟肅王曾經在軍營中同袍而戰,覺得他如何?”
雖然痛恨李承恪的作為,江琢還是想了想道:“若論打仗,他也算是將帥之材。”
“好,”岳萱又問:“他有可能為皇位叛國嗎?”
江琢神情有些遲疑,手指拂過梅花樁上的裂縫,淡淡道:“以前覺得他不會,現在不知道了。”
岳萱神情沉沉,淡淡道:“我覺得不會。”
江琢沒有說話,她的惱怒不在於擔心肅王會引兵謀反,而是安國公府案幕後黑手揪不出來。
“芽兒,”岳萱看着她微微搖頭:“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突厥來得有些快,有些不可思議。皇帝這麼做是因為不放心孟大人,更不放心我,沒有交權的意思。”
江琢輕輕嘆了一口氣。
比之兄長,她還是想得有些簡單。
岳萱又道:“肅王若能阻一阻突厥還好,若不能,按皇帝如今的……”岳萱想着合適的詞彙,畢竟如今皇帝是他的父親,他需要恪守孝道,也不能妄加評判:“按如今皇帝的施政方針,可能會為安定不惜割地。”
“割地?”江琢目瞪口呆:“大弘建國百年,從未割地!多少將士一寸山河一寸血守着大弘,輕易就割地嗎?打輸了可以打回去!不能割地!不準割地!”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攥着拳頭神情激憤,岳萱連忙拍撫着她的肩膀讓她安靜。
“別怕,”他緩緩道:“只要肅王不退,朝廷這裏不會有人同意割地的。”
江琢勉強冷靜下來,想起萱哥自從身份被皇族認可不過短短數日,卻已經在朝臣那裏樹立威信。但說起來,她是把皇帝也當作仇敵的,可如今這情勢……
她抬頭道:“萱哥,我……”
岳萱懂她要說什麼。
“你不必把他當作我的父親。”他柔聲道:“就連我自己,都做不到。”
兩人靜靜在庭院裏站着,蟬鳴不知為何突然停了,暑氣里堆積着潮濕,烏雲在頭頂凝聚,天色暗下來,一場暴風雨就在眼前。
甲光向日金鱗開。
肅王李承恪披甲離開京都時,在朱雀大道距離江宅最近的地方,轉過頭停頓片刻。
那個小樓在一片民房中頗為顯眼,若站在那樓頂,肯定能看很遠吧。
能看到皇宮,也能看到肅王府。
不知道芽兒在不在那裏。
他蹙眉攥緊韁繩。無論如何,如今他有了最大的機會。先領兵收復城池,再南下逼父皇退位。到那時無論是李承豫還是孟長寂,都將不是他的對手。
而芽兒,也可在他的守護下安穩度日了。
想到這裏他再不遲疑,猛拍馬臀向城門奔去。沉甸甸的烏雲這時候墜下雨水,李承恪似渾然不知,在暴雨中抿嘴微笑。
孟長寂一刻都沒有閑着。
早朝退後,親自去見禁軍統領趙莽,跟他商量京都守備要事。趙莽年近五十,曾授肅王李承恪刀法武藝。
孟長寂去探他的口風。
若這人投靠肅王,則皇室危矣。好在他雖然略頑固些,但忠於皇帝,答應聽從孟長寂的建議加強守備。
見過趙莽,孟長寂去了十多封快信往河南道,交代各州府長官如何利用被抽調府兵後有限的兵力鞏固城防。並且未雨綢繆,考慮到若皇帝棄都城往南逃,如何安排行宮。
忙碌一整日,待到了夜間,軍部在大雨中送來上郡失守的消息。上郡距離都城不過八百里,快馬數日便可到達。如今突厥既已到上郡,除非肅王李承恪可以在高奴縣死死守住,否則都城岌岌可危。
直到這時,宮中才慌了。
陳平公主就是在這樣的雨夜,乘車前往宮城面見皇帝的。
皇帝坐在御書房滿臉憔悴,他面前摞着厚厚的待批公文,可整個人卻並沒有把精力放在文書上。
在內侍眼裏,皇帝已經目光遊離站起又坐下許久,到後來他把自己折騰累了,便歪斜在椅座上半闔着眼睛,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陳平公主經通報後進入,要了杯參茶坐在地榻上。
“皇兄,”她神情自若,一雙眼睛看向皇帝,聲音輕柔:“臣妹準備把靖鈞送到南邊了。”
皇帝一雙眼睛猛然睜開,看了陳平公主一瞬,收神道:“何至於此。”
“臣妹害怕,”陳平公主端着參茶的手微微顫抖,小聲道:“前朝時國都曾被突厥攻陷,那一朝皇族——”
“閉嘴!”一向對妹妹寬和的皇帝忍不住驚怒道。
前朝曾因突厥幾乎亡國,京都被攻陷,皇族如牲口般被擄去草原,奴役數十年之久。後來繼位的皇帝送黃金萬兩,才把皇族一個一個換回。但剛剛得到自由,他們中十有八九便自盡雪恥了。
原來被圈禁時,是連死都不能夠的。
陳平公主緘默不語,過了許久,皇帝倒是先開了口:“不至於,”他的眉頭皺着,臉上卻竭力表現出輕鬆的神色:“肅王已經北上,他領兵十萬,還不能抵擋區區突厥八萬軍嗎?”
“是,皇兄說的對,”陳平公主認同道:“是臣妹今日聽聞不好的事,太過憂心了。臣妹這就回去,不讓靖鈞走了。”
陳平公主說著站起來,身後宮婢把她長長的裙裾拎起。皇帝的視線落在她嫣紅色的裙裾上,看到那上面不知什麼時候沾了塊巴掌大的污漬。
陳平公主愛乾淨到了一日換三套衣服的程度,如今竟然穿着臟衣面聖,可見的確是慌了。
裙裾被穿着的人抽離皇帝的視線,皇帝的眼睛便落在那一塊地板上,許久不曾挪動。
突厥,有可能攻破帝都嗎?
自己,要不要攜親眷逃走?
這念頭從沒有過,如今竟突然鑽入他的腦海,縈繞着揮之不去。
下了一夜的雨,天剛蒙蒙亮,城門打開,便有百姓肩挑手拎扶老攜幼擠出城門。
“這是做甚?搬家?”有人好奇地問。
“搬什麼家?你們不知道突厥到了高奴縣嗎?我家二舅的妻妹的姑爺的弟弟在兵部任職,說是夜裏邸報就到了。”
“肅王不是領兵去了嗎?”問話的人有些怔怔,不知道是想不明白那一串的人物關係還是被他說的話驚到,迅速問。
“肅王以前可以,那是因為跟着安國公。如今他自己去了,難啊!”那人長嘆一口氣便往前擠去,似是萬分緊張。
問話的人站在原地疑惑片刻,掂量着他的話有幾分可信。這時天已大亮,朱雀大街上響起馬車聲。
他忍不住張大了嘴。
一眼望不到頭的,各種奢華馬車、護衛、家丁慢慢擠滿了路,看他們的方向,都是為了出城。看着裝一致的護衛往往守護着三四輛馬車,可以判斷他們都是舉家出逃。
完了!
這人退後兩步。
“我大爺,我老婆孩子,我姑姑,我大姨媽,我舅公……”他盤算着要通知多少人,然後扭頭向家的方向跑去。
在京都的一座宅院裏,御史鄭君玥眉頭緊縮,正吩咐家丁去把府內能用上的武器都搬出來。
“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安和縣主一手護着一個孩子,緊張道。
“前些日子還不知道二皇子活着呢,這真是瞬息萬變。”鄭君玥道:“建朝百年,從未被突厥打得這麼灰頭土臉。如今他們就在五百裡外,十八道府兵集結緩慢,只有河南道、河北道、山南西道共同往北迎戰,若肅王失守,則京城危急。”
安和縣主不由得臉色蒼白。
“不用怕,”鄭君玥看着他們,又看一眼城牆方向:“為夫雖是文官,也要同五城兵馬司和禁軍一起,守一守這皇城。”
安和縣主看着這個平日裏似乎只把吃放在心上的夫君,突然鬆開一個孩子的手。那是她的大兒子,如今十四歲了。
“夫君,”她用了這個甜蜜的稱呼:“若你去戰,就把元兒帶上吧。守護國土,長幼有責。”
被喚作元兒的孩子目光有些膽怯,但還是慢慢上前,拿起了一把斧頭。
“父親,”他穩了穩心神道:“兒子跟你去。”
正午時,雖然朱雀大街上仍然車輛擁擠,準備出逃的達官顯貴慌亂如麻,但是城門被關上了。
人們驚慌地相互問詢。
“怎麼回事?”
“難道突厥打過來了?”
回答他們的是五城兵馬司的號令:“陛下有令!人人返家!趁亂出逃者按姦細論處!”
他們快馬在京都中穿梭傳達命令,聲音太大,連正在小院中磨劍的江琢都聽到了。
按姦細論處嗎?
她看一眼城牆,再看一眼劍。
“我想到了!”江琢突然站起來:“破城如此迅捷!是因為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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