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比回汴州時的一路肅重,此次去京都,幾人都要輕鬆些。
三輛馬車,孟長寂在最前面開道,中間是江琢,岳萱殿後。而前後左右近百人的護衛,也是在提防着路上會有變數。
原本經常聊天的三人因為乘坐馬車被隔離開來,這讓孟長寂覺得有些無趣。他有時會從馬車裏鑽出來往後看看,見後面沒有什麼動靜。可當到了驛館歇腳,孟長寂突然看到江琢從岳萱的馬車裏跳下來,便氣得跳腳。
“本爺我憋了一路,你倆倒是湊一起瞎聊呢!”他說著一副被欺騙丟了銀子的模樣。
江琢白了他一眼走開,岳萱只是微笑着解釋為什麼江琢會在他那裏。
“江小姐問兵法……”
“江小姐口渴了……”
“是岳某要尋人對弈,怪不得江小姐。”
對弈?江琢也就是稍微能坐住,她那棋藝也能跟小草對起來?怕不是要讓一百個子吧?
總之理由冠冕堂皇,到後來孟長寂便也鑽進岳萱的馬車,這麼一來,本來寬敞的車廂頓時有些擁擠。
“哎呀你出去!”江琢不耐煩道。
“你也出去!”孟長寂拉她。
江琢上腳就踹,倆人在逼仄的車廂里過了三十餘招,到最後險些撞到岳萱,才勉強停了。
岳萱看着他倆像孩子一樣玩鬧,常常笑得咳嗽起來。
夏日暑熱難消,偶爾傍晚涼爽時,孟長寂和江琢便賽起馬來。孟大人的馬是千里挑一,江琢的馬兒也很不錯,他們遠遠甩開隊伍,在官道上比出勝負。
這一日跑得盡興時,有送信的護衛迎面碰上他們。孟長寂抖開信箋看了,冷笑一聲遞給江琢。
“怎麼了?”江琢低頭看。
那信上是關於肅王大婚時的防衛事宜,可以看到安排了許多人手,里裡外外禁錮得如同鐵桶一般。
“這是想讓誰有去無回嗎?”孟長寂嘲笑道。
“岳世子如今還在守孝,不能去吧。”江琢關心的只有岳萱。
孟長寂點頭:“他自然是不能去,送來給他的請柬只不過是皇族表示撫慰之心而已。”
那便好了,只是……
江琢看向孟長寂,欲言又止道:“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
“什麼奇怪?”
江琢輕撫馬鬃安撫因為沒有跑夠略有些焦躁的馬兒,緩緩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總覺得他們對付起岳世子,有些沒完沒了。”
孟長寂的神情慌亂一瞬,接着把她手裏的信箋接過來,掩飾着神情道:“怎麼會?”
江琢卻越發認真:“我始終想不通,我那個頂頭上司,大理寺卿白奕之,為什麼一定要毒殺岳公子呢?當時案情已經明了,可他似乎就是想讓岳世子死,這真是執拗了。安國公府跟他們白府素來沒有仇怨,令人費解。”
孟長寂調轉馬頭看向後面接近的車隊,冷笑道:“他不是執拗,他是愚蠢。”
江琢卻沒有要結束話題的意思,她繼續道:“還有長亭,當初從山南西道回來的路上,他見了一次節度使余記遠,那之後余記遠便什麼都願意配合,什麼都招了。長亭是岳世子的人,是什麼會讓余記遠那樣的人信任他呢?”
孟長寂的神情鬆弛下來,他轉頭笑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當初長亭帶去了我姑母的信物,讓余記遠在元隼和她之間做出選擇。”
孟長寂的姑母是當今的皇後殿下。
原來是這樣。
好吧。江琢甩了甩頭不再想什麼,揮去心中那一絲說不出的奇異感。
“下官也要去?”大理寺如今沒有寺卿,管事的是少卿蘇遠杭。他為人正直少言,江琢記得父親以前誇獎過他,說他是“精金良玉”那樣的人。可這樣的人,一見自己回來了,便遞給她一張帖子。
蘇遠杭對江琢點頭,緩聲道:“按照朝廷的規矩,王侯大婚,只能由皇族親眷出席。這一方面是為了避黨爭之嫌,另外也是為了防止大臣攀比禮金滋生腐敗。可肅王府親自下了帖子到大理寺,說是親眷中鄭君玥御史的夫人安和縣主無人陪同,點名了要你去。”
安和縣主……
江琢在心中思索。
她和安和縣主無論是舊時還是現在都有情誼,上個月在曲江池,安和縣主還送了她一套金絲軟甲慶生。當時縣主說有事拜託她,可說到一半便因為遊船傾覆戛然而止。這之後她一片忙亂,倒忘了親自登門求問了。
是因為這個,安和縣主才央了她出席嗎?
如果是這樣,自己還真是不好拒絕了。
節度使府緊鄰着主街,一大早,便能聽到皇城裏鐘鼓聲起,是在報吉時了。
然後便是肅重卻不失喜慶的禮樂。
禮樂從現在起會一直延續到午後,到那時新郎才會從王府啟程去公主府接引新娘。雖然是王侯之家,障車、打郎這樣的儀式卻也不能免。等到新郎把新娘接回家,吟誦“卻扇詩”,新娘把面上遮擋的摺扇移開露出面容,儀式結束,便要到黃昏了。
而到了那時,宗肅親王府的宴席才會開始。席面上都是王公貴族,除了帝后嬪妃不會到場,這大弘朝李氏皇族稍有些頭臉的都會被請到。
孟長寂本想到場把禮金放下便走,故而他今日到了正午,卻還在苗圃里侍弄他的葫蘆。
“岳世子送來書信。”有暗衛把書信送到,孟長寂洗乾淨手打開。
是問江琢的事,說知道江小姐因為安和縣主的原因要去參加宴席,想讓孟長寂去打聽一下,是否真是安和縣主的意思。
孟長寂即刻派人去問,鄭君玥不在府中,府里管事說安和縣主前日便被淑貴妃請進宮中,忙肅王的婚事了。
安和縣主是父母公婆俱康健,又兒女雙全的有福之人,故而皇族有喜事時多請她去幫忙做事,也就是撒把花生捏個喜饃之類的,討一個吉祥。
孟長寂便又派人去宮中問,沒過多久,那人回信說安和縣主的確要跟江小姐坐在一起。
這便沒什麼疑惑了。
“怕什麼?”看天色已到傍晚,孟長寂穿戴整齊掛好腰間葫蘆,笑了聲道:“小草也是太多心了,有本爺在,還能出什麼事嗎?”
江琢今日穿了女裝。
墨香那丫頭由於親手管錢,上街採購時是越來越闊氣了。因為今日新娘着青綠色,江琢便挑了一套嫣紅色的窄袖緊身衫,及胸長裙上綉着針腳細密的萱草花,花心中點綴了不少米粒大的珍珠。披在肩膀上的帔子倒是沒有繡花,可是那衣領上竟然遍佈百多顆金珠,下擺垂墜的角度很流暢,那是因為墜了一對細細的玉如意。
這樣的常服,即便是她做郡主時,也不曾置辦過。
江琢疑心這錢流水般花出去,早晚要再訛孟長寂一筆。
“你倒是捨得。”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衣裳太過灼目,發上便只插了一根江夫人送的簪子。饒是如此,江琢這張面孔也光彩照人起來。
墨香雙眼放出紅光:“不是婢子買的,這是節度使府吳北管家親自送來的。”
“為何送衣服?”江琢莫名奇妙。
墨香嘻嘻一笑:“說是洛陽府老節度使夫人送來的,謝江小姐扶助節度使之意。”
“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小姐去了汴州不久啊,還沒來得及告訴小姐呢。”
衣服已經穿上,再脫下來也是麻煩。算算時間,該是孟長寂回了一趟洛陽府以後的事。估計是說了她不少好話吧。
“不能白受人的禮物,”江琢臨行前吩咐墨香道:“改日記得陪我去市集金樓,把母親當初最愛的那套首飾匣子重新打造好,送給老夫人。”
墨香神情微怔,一時間想不起來江夫人有什麼名貴的首飾匣子。江琢也沒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這樣的常服不便帶劍,她便掛了一把匕首在腰間。
宗肅親王府張燈結綵,前殿迎客中殿宴飲,內侍宮婢穿梭,酒香果味肆意。江琢把名帖遞上,便有內侍引着她坐進席中。安和縣主果然到了,正跟其他女眷寒暄。
“縣主,”江琢施禮道:“別來無恙。”
“江小姐。”安和縣主轉過頭來,她臉上帶着笑意,眼中卻有些意外。
這意外讓江琢心中微驚。她的視線越過安和縣主的肩膀,看到孟長寂正一邊舉杯一邊朝她看過來,便勉強穩了穩心神。
“請坐,”安和縣主上前牽着她的手,陪她坐下道:“上次從曲江池回來,聽說你病了好幾日,還沒有去你府上致歉。”
“縣主說的哪裏話,那些人是為尋奴家報仇而來,縣主不讓奴家賠遊船損毀的銀子,難道還要致歉嗎?”
安和縣主便笑起來,招呼江琢先吃些糕點。
桌上放着時令瓜果和宮廷酥餅,江琢捏起一顆瓜子剝開,安和縣主用銀箸夾着西瓜。四周賓客多在悄聲低語,也有大聲笑起來的,這鬆弛的氣氛讓江琢覺得自己有些餓。
她二人聊了一會兒京都的地理風貌、四季天氣,安和縣主把話題說到那日曲江池上的宴飲,江琢便趁機問起她有何事相托。
安和縣主環顧四周,見賓客暢談歡笑,無人看向她們。便低聲道:“其實是個很小的事,不勞江小姐一直費心。且這件事因為時間久了,再查起來很不容易。”
“縣主先說說,若奴家能幫上忙,一定竭盡全力。”
這時候第一道熱菜上了,宮婢手捧粉瓷小碗放在一個個賓客案上,是松仁玉米糯。這是一道甜菜,男客們都沒有動作,江琢見安和縣主沒有動勺,她也沒有動。
安和縣主柔和的神情里罩着一層悲色,開始講起那在遊船上已經開了個頭的故事。
“那是永安八年春,京都起了瘟疫,奴家那時剛滿十歲,被府里送進皇宮避災。沒想到,宮城擋不住瘟疫,宮裏也陸續有人病了。”
永安八年時岳芽還沒有出生,她記得母親說當時父親已經領兵打仗,皇后請她帶着大哥二哥也避進了宮中。
這時第一道菜撤去,上了一道蒸肘子。安和縣主示意動箸,江琢便用饅頭夾了一筷子軟糯的皮肉一同吃下。肉香和麥香糅合在一起,她才覺得這一次沒有白來。
安和縣主吃了幾口松仁玉米糯,繼續道:“當時死的人很多,為了防止被傳染,有的宮婢只是剛剛起熱,便被拖出去杖斃埋進白灰里了。”
原來形勢那麼嚴峻啊,可萱哥自出生便身體很差,幸好那次沒有感染到瘟疫。
“但是奴家今日跟江小姐講的事,卻跟瘟疫關係不大。”
江琢清亮的眸子看着安和縣主,等待她往下說。
“當時宮裏嚴禁孩子們走動,可奴家那時候正是淘氣。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雖然還很薄,但我惦記着堆雪人,便趁母親午睡,偷偷溜了出去。殿前有一大塊空地,可是沒有一個人。我就自己轉啊轉的,轉到了距離皇后住的宮殿不遠處。這時候,奴家卻撞上了一個人。”
“誰?”
“李瑋,也就是廢太子,如今的陳王。他那時也才剛十歲,神情慌張地跑來,說是二皇子暈厥在井邊了。”
江琢的心提起來。
皇後有兩個兒子,二子幼年夭折,看來二皇子沒有能救出來。
“然後呢?”江琢問。
安和縣主拿帕子輕輕擦凈嘴角,緩緩道:“當時我們兩個都才十歲,廢太子說他要跑去稟告母后,奴家便扯着他,問在哪裏,說快叫離得最近的內侍啊。廢太子說了一處地方,那裏是宮中禁地,因為接連死了嬪妃,那處院落被封禁,周圍是沒有護衛或者宮婢的。廢太子說完這些就跑了,奴家怕二皇子凍壞,只好先去尋他。”
這時候又有新菜被放在几案上,舊菜撤去,新菜盛在深深的白瓷碗裏,似是一塊圓餅蓋着什麼。江琢凝目看了一眼,沒有動。
安和縣主繼續道:“奴家跑過去瞧,遠遠便見二皇子倒在雪地里,地面上一灘的血。奴家脫掉雪貂毛披風跑過去蓋在他身上,把他的臉翻轉過來,卻見他一張臉血肉模糊,竟是被人毀了容貌。”
四周賓客喧嘩,江琢心中卻驚訝一瞬。
“再後來便是護衛來了,二皇子死去安葬。可是這件案子成了懸案,更成了宮中禁忌。當時連殺五十多名護衛、宮婢、內侍,用瘟疫的名義遮掩。可到底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二皇子。”
江琢臉色冰冷,抬頭看安和縣主道:“恐怕這麼久了,縣主就算有心,也難求真相。”
安和縣主嘆了口氣:“二皇子下葬時,宮中傳言說他身上掛着的合璧翡翠不見了。便有人誣陷,說是奴家偷了。雖然只是些議論,但奴家悻悻不樂了許多年。如今聽聞江小姐你是大理寺神斷,便起了請你查查的心思。也是難為你了。”
江琢輕輕嘆了口氣。
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又出在宮城,想要查問難上加難。
“奴家會為縣主留心。”她這麼說道,安和縣主寬慰地點頭,示意江琢可以品嘗新菜。
她動箸夾起那片圓餅,發覺下面似蓋着什麼,圓餅揭開,那下面深褐色的一團,她凝目看去。
“啊!”
江琢低呼一聲站起身來。
安和縣主神情疑惑地也看向那圓餅下,見只是尋常一隻圓魚罷了。再看江琢,只見她額頭冒汗後退幾步,身後小几險些被她撞倒。
幾處喧嘩聲再起,有人自遠處大步而來,他身上大紅色的喜服灼燒人的眼睛。只見他一把抓住江琢的手臂,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
“芽兒,”他道:“果然是你!”
滿堂賓客鴉雀無聲,人人朝這邊看過來。
只見今日的主角肅王李承恪抓住一女子的手臂,俊美的臉頰在喜服的映照下交織着痛苦又驚喜、熱切又難過的神情。
“那是誰啊?”有人看着江琢問道。
“是陛下欽點的女寺丞江小姐啊。”有人疑惑地看着這一幕道。
而江琢只是用力甩開李承恪的手,大聲道:“肅王殿下請自重。”
與此同時,安和縣主也站起身來。她上前一步站在江琢身前,用呵護般的姿態對李承恪道:“肅王殿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李承恪卻根本沒有看其他任何人。
他看着江琢,眼中有淚水緩緩滾落,一滴、兩滴,接着他又伸出手去:“芽兒,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出去說吧,我有話要告訴你。”
芽兒……
剛才他出現得太突然,江琢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此時她聽清楚了,肅王,李承恪,這個她的仇敵,喚自己“芽兒”。
自己魂魄的名字。
江琢瞳孔微縮。
完蛋,他發現了。
是圓魚的原因。
圓魚,也叫元魚、甲魚,民間稱鱉,跟烏龜很像。
那一年她率一千先鋒軍去刺殺西蕃皇子,得手后遭到五千兵馬追擊。為盡量減少死傷,她帶百人殿後,讓傷者先行。荒漠之中嶽芽用計謀把敵軍引入流沙谷,她自己也險些喪命在那裏。
從流沙谷逃脫后他們在沙漠不辨方向,走了三日才尋到一處綠洲。殘餘的五十多人大喜,岳芽看他們在湖水旁打水清潔滿身泥沙,她自己便又尋了一處遠些的水流清洗。可剛脫完衣服跳入水中,卻忽然聽到士兵那裏大聲呼喊起來。
接着便是奔逃的聲音。
岳芽有些緊張地把衣服從岸邊拽進水裏,剛準備穿上,便聽到草叢中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她瞪大眼睛,看到細草倒伏着向她撲來,接着什麼東西“噗通噗通”跳入水中。
比巴掌還要大,圓圓的,黑色的東西,在水中向她游來。
那是成百上千隻元魚。
那東西醜陋又多,她能感覺到水流下它們擦碰過她的腳趾。岳芽不怕刀槍劍戟,此時卻渾身發麻。她把衣服往身上胡亂裹住便游向對岸,剛跳上岸轉身,看到軍中都尉在河岸邊掩着眼睛轉過身去。
他是發現驚起了元魚群,跑來向岳芽彙報的。
從那時起,她便吃不下元魚做的任何東西,甚至對那東西有了懼怕心。曾有一次在宮中宴飲,元魚被煲成滋補的清湯,她見了便嘔吐不止,說不出的噁心。
而後來得勝還朝,她才知道那都尉便是皇帝的三皇子李承恪。
她今日跟安和縣主一邊聊天一邊吃飯,忘了需要掩飾這件事,可誰又能想到,會有人在背後緊緊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呢。
而這個人,今日是大喜之日,本該去給各位皇族親眷敬酒後步入洞房。
江琢冷眼看着面前的李承恪,開口道:“肅王殿下,你認錯人了,奴家名叫江琢。”
這裏是親王府,她不相信一個平日裏裝作溫馴良善的皇子,敢對她怎麼樣。
可李承恪卻並未縮回手。
他眼中炙熱的光芒如同守財奴見到金子、逼宮的人登上皇位,他雙手抓住江琢的手臂,正要開口再說話,斜刺里一個清朗凌厲的聲音卻忽然道:“你做什麼?耍流氓嗎?”
接着李承恪便被突然竄出來的孟長寂撞得險些跌倒,鬆開了江琢的胳膊。
滿座賓客低呼一聲盡皆失色。
李承恪看向比他略高些,擋在江琢身前的孟長寂道:“本王要帶走她,你能怎麼辦?”
“不怎麼辦。”孟長寂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抽出了腰后的大刀。
周圍的賓客齊齊退後幾步。
“這怎麼使得?”
“快去告訴陛下。”
“快保護肅王殿下。”
……
在這七嘴八舌的聲音里,李承恪突然抬起手來,猛然往下一揮做了個手勢。
“嘩啦”幾聲,從紅色布幔后、柱子后、二樓的連廊后突然湧出百多名暗衛來。他們人人手中有刀,人人面如寒冰。
現在孟長寂知道回京都時接到的書信中,肅王府大婚之日守備嚴密的用意了。
原來是為了留住江琢。
“各位宗親、叔伯兄弟、嬸母嫂妹,對不住了,”李承恪拱手向四周一禮,臉上帶着執拗的快意道:“本王今日要在這裏擒拿疑犯,宴飲便到此結束吧。”
賓客們目瞪口呆。
有的人手中掉落琉璃盞,有人看熱鬧時喝水,嗆得咳嗽起來,更有人趕忙起身準備離去。在一片混亂里,江琢看到李承恪迅速退後幾步道:“本王要活口。”
緊接着,百多暗衛便朝她和孟長寂撲來。
江琢沒有帶劍,只帶了一把匕首,且是在澧城鐵匠鋪子裏打出的匕首。
孟長寂倒是帶刀了,但是如今是在宗肅親王府,貿然使用會有被污衊謀逆的可能。江琢正要提醒他不要衝動,便見孟長寂大刀一揮,一個暗衛的頭便掉了下來。
好吧,殺一個也是殺,殺一堆也是殺。
如今要離開,便只有拼出血路一條。
賓客已經盡皆逃散,安和縣主還站在江琢身旁不知道該怎麼辦。江琢左右四顧,見鄭君玥正跌跌撞撞擠過逃散的人群衝過來,便把安和縣主猛然一推,朝着鄭君玥的方向推了過去。
然後她拔出匕首,和孟長寂背靠背守住,朝殿外移動。而李承恪只是站在遠處,看百多暗衛朝他們撲殺過來。
在山南西道時,江琢已經和孟長寂配合過一次。他刀法快而不輕,適合遠攻。而自己拿着匕首,便只能近守。故而這一次,孟長寂主動負責遠攻,他用霸氣凌厲的身法時不時挪步攻擊,把躍躍欲試的暗衛斬殺在地。然後又迅速退回,守住江琢的後背。
其實相比守,江琢更喜歡進攻。
所以當孟長寂退回來后,時常見江琢已經攻向暗衛中心。他在心中抱怨一聲江琢太過輕敵,便朝着那紅色的人影靠過去。
兩人從大殿打到院子,從院子打到前殿,地上鋪滿屍體和鮮血,使他們如同踏在血液流淌的河裏。
“收手吧。”孟長寂對遠遠冷眼看着的李承恪道:“養這些暗衛不要錢嗎?喜事要變成喪事嗎?不怕陛下責罰嗎?”
李承恪卻只是盯緊了廝殺中那一抹紅色的艷影,譏笑道:“就算是喪事,也是節度使大人的喪事。本王只用在這裏等着,等到你們精疲力盡再出手便好。”
他的用心就在這裏了。
他跟他倆在山南西道打過一次,當時處於下風。可若他倆精疲力盡渾身是傷呢?他不信自己打不過。
今日就算觸犯龍顏,他也準備不計代價把江琢留住。不然她離開王府,便是江湖。江湖之大,她逃出去,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不能承受那個代價。
所以,當他看到有暗衛配合夾擊割破孟長寂的胳膊,見江琢腰間帶了血,他便出手了。
劍光自遠處來,撞到孟長寂面前。
江琢恨不得奪回李承恪手裏的那把劍,然而她只能刺出匕首,李承恪雖然在躲避,卻明顯留了餘地。那匕首劃過他的面頰,留下一抹血跡。
孟長寂的刀斬下,李承恪退開幾步。
“弓弩!”他大聲喊。
身後是抱廈,孟長寂和江琢翻身上牆,踩在了屋頂之上。肅王府這一片屋頂是連着的,他們如果跑得夠快,便可以逃到甬道旁的圍牆邊去。再之後翻身逃出,他不信李承恪敢追到大街上逞凶。
“喂,”孟長寂剛站穩了身子,便問道:“你偷了人家什麼東西?”
江琢對他翻了個白眼:“本姑娘有的是錢。”
“也是,”孟長寂撥開一根射來的箭矢,笑道:“訛詐我那麼多呢。”
“小心!”江琢拉開他,一根箭矢貼着他的脖子飛過。
“射!”氣急敗壞的李承恪沒有上屋頂,他在院子裏看着孟江二人,大聲喊道:“射殺孟長寂,留江琢。”
“就你們?”孟長寂揮刀而立,大笑道:“肅王今日真是說太多大話了。”
李承恪不理他,親手搶過一把弓弩,看向江琢道:“芽兒,你站得離他遠些。本王會小心,不傷到你。”
孟長寂皺了皺眉,看向江琢道:“他叫你什麼?”
在這被暗衛圍困,四周弓弩上弦聲陣陣的屋頂,江琢看向問出這個問題的孟長寂,知道自己的身份瞞不住了。
她轉過頭看一眼李承恪,再看向孟長寂道:“芽兒,他叫我芽兒。”
孟長寂微張着嘴:“他……神經病吧!”
江琢看着他抿嘴道:“當年摘你的小葫蘆,對不起啊。”
“你……”孟長寂臉上神情變幻,震驚和尷尬同時出現,他腳步微晃,在李承恪扳動弓弩射出箭矢的同時,險些從房頂跌落。
江琢抓住他的手把他帶向一邊,躲過那根箭矢。
這時候,忽然聽到有嘶啞的聲音從前殿傳來,一個內侍高舉黃色聖旨衝進來,大聲喊道:“都停下!都停下!跪下!房頂的人也下來!聖旨到!”
“不夠快啊。”李承恪不舍地放下弓弩,氣餒道。
殺人殺得太慢了,王府畢竟離皇城太近。
“也太慢了。”孟長寂抱怨着從屋頂跳下。
內侍來得太慢了,險些就要渾身是傷爬回去。
內侍高舉聖旨,尋了一塊沒有血跡的地面站定,高聲道:“肅親王李承恪接旨。”
是訓誡,訓其在成婚當日無故捕殺朝廷命官。
是降爵,革去親王爵位,從王爵。
是罰俸,要求禁閉一月不得出王府。
旨意下得又快又嚴厲,江琢不得不懷疑鄭君玥跑步速度快了不少,嘴皮子也更厲害了。當然,除了鄭君玥,一大波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王族親眷肯定也去宮中告狀了。
李承恪臉色發青,聖旨都沒有接,丟下弓弩便朝後殿走去。
那裏本就是他該去的地方,那裏有他的婚房。
孟長寂起身後一直怔怔地看着江琢,許久后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惠和郡主元靜姝一直靜靜地坐着。
外面喧嘩、廝殺或者奔逃,都不能影響她端正地坐着。
這一日她等了許久,從那年中秋家宴,在宮中,那名叫岳芽的郡主被逼迫着舞劍,而李承恪起身而出醉中一舞開始,她便等着這一日了。
為了這一日,她糾結、忐忑、謀划、等待;為了這一日,她勇敢、無畏、謹慎、努力。
今日她嫁入王府,從今那人便是自己的。
她等着,直到等得外面廝殺聲忽然停下,有僕役報稱聖旨降下,又有僕婦如喪考妣般說皇帝下了嚴旨斥責肅王,摘掉了肅王的親王爵位。
元靜姝靜立不動,然後聽到有人踹開門。
能踹開門的,必然是李承恪了。
她開心起來,帶着些羞赧抬起頭,然後便見一把劍抵住了她的肩膀。
伺候的僕婦和宮婢跪倒在地,李承恪冷冷道:“滾出去。”
殿內很快便只余他二人,元靜姝微垂着頭,聽到李承恪憤怒又悲慟的聲音響起:“那時候,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會放了岳芽,答應讓她活着。因為你們答應了,我才聽從了姑母的安排。可你為何又派了西域武士去?你是不是以為她死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入主宗肅親王府?”
元靜姝仍舊垂着頭不說話,劍已經刺入皮肉,她吃痛輕哼一聲。
“不會的,”李承恪繼續道:“你會成為這王府的行屍走肉。等本王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廢后!你會守着青燈悲慘一生,夏日無冰冬日無炭,桌上無肉床上無被,你不會死,本王會讓你像活死人一樣長命百歲。”
他說到此處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別人。
“還有,”他把劍又刺入元靜姝肩膀幾分,看血液在青綠喜服上鋪開,揶揄道:“有一件事你沒有想到,岳芽沒有真死,她還活着。如果本王願意,芽兒可以為後。”
聽到此處,元靜姝才驚訝地抬起頭來。她額頭因為忍受着疼痛密佈着豆大的汗珠,眉頭蹙緊,雙手緩緩抱住李承恪手中的劍,愕然道:“活着?”
“活着。”李承恪笑起來,看曉山劍割破了元靜姝的手,似乎很開心。
“那麼,”元靜姝也開心起來:“殿下還沒有想到讓岳芽嫁給你的法子吧,畢竟安國公府幾乎滅族可是殿下的功勞。靜姝這裏倒是有個辦法,一個她不會拒絕的辦法。”
李承恪看着她神情里由衷的喜悅,不由得拔劍道:“什麼?”
元靜姝捂住傷口蜷縮起來,疼痛讓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她卻仍然擠出一絲笑道:“那日奴家雖然沒有救岳芽,但是救出了她的侄子啊。”
曉山劍掉落在地。
李承恪知道,從此就算江湖再遠再大,岳芽也會回到他的身邊。
直到元靜姝說出了那句話,洞房花燭夜的她才終於能捂住傷口喘口氣。
在喘息間,她看着眼前紅燭晃動,想起那一日來。
去年的十一月初五,京都陰雲密佈,五城兵馬司圍住安國公府,而她卻可以憑藉公主府腰牌帶着西域武士從後門進入。
她要去殺了岳芽,因為這女人如果活着,便會永遠住在肅王李承恪心裏。
五城兵馬司已經開始大開殺戒,他們先去岳芽的院子裏尋她,那裏卻只有僕役罷了。他們又一路殺到對面院子,這裏竟然沒有人。
她迅速躲在竹林後面,對西域武士道:“去屋裏搜!”
話音剛落,便見岳芽突然從一道門後走了出來。
“你就是慶陽郡主?”西域武士問道。然而岳芽並不閑聊半句,一劍刺出。
她了解岳芽的劍法,了解到就算這個武士在西域無人能敵,要想迅速殺死岳芽也不容易。所以她手持弩弓,在竹林後放了一支冷箭。
岳芽果然聽到箭矢破空之聲,她側身避過,卻因為分神被武士一刀砍中。
那武士可真狠絕,她眼睜睜看着岳芽被砍中腰部倒在地上。武士抬頭看她,一臉得意的神情。
她正準備上前去檢查岳芽是否死掉,見一個人突然從門后跑出。
他穿白色錦袍,衣襟上綉着精美的鹿紋,頭戴玉冠臉色蒼白。見岳芽倒在地上,他哀嚎一聲去抱,卻腿腳酥軟伏在她身上大哭起來。
元靜姝認出來,這人應該是國公府的二少爺,三皇子心心念念要殺死的岳萱。
西域武士看向元靜姝,想確認這人是否該殺。
元靜姝一時呆住,竟然沒有下任何命令。那武士便戲謔般朝岳萱踹去。岳萱被踹中身體,然而卻一動不動俯身護着岳芽。武士不耐煩,便拿刀胡亂扎刺他的後背,他白色的衣服上頓時綻開朵朵紅色。可岳萱只是慟哭着護住岳芽,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西域武士終於不耐煩,一刀砍向他的腿。
差不多就行了,不如給個全屍,畢竟他是……
元靜姝想到此處準備上前,這時那門忽然又開了。
今日來的人真多啊。
她在心裏嘆了一聲,見來人衣衫華麗臉上矇著黑布,一柄鋼刀朝西域武士砍去。
元靜姝甚至來不及重新上緊機括放箭,便見西域武士被砍中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若是出現必然死路一條,便只能死死待在竹林中不敢動靜。
那男人拖拽起岳萱,罵了一句什麼便帶着渾身是血已經暈倒的他離開。元靜姝看到他解開披風,蓋在了岳芽身上。
完了,岳萱死不了了。
元靜姝心中只有這個想法。
那麼……
正此時,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哭喊着跑進院子:“姑姑,叔叔……”
若岳萱以後來尋仇,元靜姝覺得,她需要一個把柄。
所以她留着那個孩子。
卻沒想到如今情況忽變,肅王竟然說岳芽沒有死。那麼,這個孩子便可以成為她的籌碼。
“你要什麼?”面前的李承恪冷冷問道。
她認識這男人多久了,五年、十年、十五年?他們是姑表親戚,可他永遠對自己冷冰冰的。反而對那個完全沒有女人味的岳芽,喜歡到骨子裏。
“首先,奴家不能死了。”元靜姝捂着傷口的手已經被鮮血浸濕,她嘴角卻噙着一縷笑道。
“來人!”李承恪衝著殿外喊道:“喚香朵過來給王妃醫治身體隱疾。”
元靜姝畢竟是公主的掌上明珠,被刺傷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府中醫官知道了。
香朵本就等在殿外,但進來看到王妃身上帶着傷,她還是略驚了一下,繼而連忙低下頭,掩飾心中那絲細微的雀躍。
傷口包紮好,香朵又退出去。李承恪抓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耐着性子繼續問:“還有什麼要求?”
元靜姝抬起頭來,她好看的臉上此時不再有嬌羞的神色。既然是交易,也不必再偽裝了。
“我要一個孩子,”元靜姝道:“用你將要得到的皇位起誓,給我一個孩子。”
她抬頭看着李承恪,光潔的額頭和如水般的眸子,流暢的鼻線和粉雕玉琢的臉頰,都在等一個答覆,一個新婚丈夫該給妻子的問候。那問候可以是一個吻,可以是一個承諾。
李承恪也看着她。
他俊美又冷硬的臉部線條讓人想起冬天的雪山和夏天漲潮時的河水,他的神情是拒絕的,眼睛卻盯着她。
“好。”許久后他這麼答覆。
帳幔垂下,紅燭熄滅。元靜姝覺得好痛,肩上的痛和身上的痛擠壓在一起,讓她幾乎昏厥過去。可她又覺得好痛快,痛痛快快,像是死了一次。
死一次,活過來后便什麼都能得到。
長街燈火通明。
這是因為肅王大婚的原因。
樹上綁着成串的彩色燈籠,上面描畫著百子圖和鴛鴦戲水的紋案。
在紅的黃的綠的光線里,孟長寂和江琢步速不快,卻沒有人說話。他們腳下的影子變長又變短,反反覆復好幾次。
他們原本是騎馬來的,可馬匹在混亂中也不知道被哪位皇親牽跑了。這會兒大街上空無一人。他們一邊走一邊微微吸氣平復呼吸,以盡量遮掩身上傷口的疼痛。
轉過一個彎便是朱雀大街,江琢忽然道:“奴家……”
“你別說話,”孟長寂打斷她,停下腳步看着她的臉:“我不相信。”
他神情里有些戒備和難以置信。雖然衣衫和臉頰上的鮮血讓他看起來有些可怖,但更多的是警惕。
“不信算了。”江琢抿嘴,捂住腰上淺淺的刀傷。
這時寂靜的長街上忽然有了別的腳步聲。她抬起頭,見有一個人正慢慢朝他倆走來。
彩燈給他身上白色的衣服勾勒出一道金邊,他走得很急很流暢,顯然腿傷已經好利索了。可看到江琢,他的腳步卻又慢下來。
岳萱一步一步朝他倆靠近,停在十多步遠的地方。
江琢沒有施禮問候,她看到岳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停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
長街有風滾過,吹得他們衣袂翻飛,又突然停下,把他們靜默成一副畫。
岳萱終於打破沉寂問道:“你……受傷了嗎?”
“還好。”江琢擠出一絲笑,盡量讓自己神情自然。
“你害怕元魚?”
他這麼問,顯然是知道了宴會上的情況。
江琢的視線停在他緊張又忐忑的臉上,回答道:“許多女孩子都怕吧。”
岳萱搖了搖頭。
“劍法可以是學的,可人說話的語氣、神情,行走間的氣度、步伐,還有你每次思考時都盯着一處綠色花草的樣子,是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我想了許久許久,為什麼可以這麼像,師父不會把徒弟教成另外一個自己。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你就是她,對不對?”
他神情里沒有快樂或欣喜,不像李承恪那般驚喜交加。事實上他說出這話時更像是無比痛苦,那痛苦甚至讓他難以忍受般臉部微微痙攣。
他肯定想起了她死時的樣子,懷疑她經受了怎樣的磨難才到了這具皮囊里。
江琢看着他這樣的神情,看着他像是溺水般一點點沉入海底,忽然不忍心他這麼難過。
岳萱咽下一絲酸澀,繼續道:“自你出現,我派了三隊人馬去澧城查消息。查來查去,發現了一處你說話中的錯漏。你說劍法是她教的,可是你,沒有自己的劍。”
“不用查了。”江琢打斷他道。
岳萱又走近幾步,他站直了身子,輕輕伸出胳膊打開,看着江琢道:“芽兒,二哥很高興,你還活着。無論是誰讓你這樣活着,二哥都願意,用性命去感謝他。”
江琢再也忍不住,她大步快走又小步快跑,撞進岳萱懷裏。
“萱哥!”她這麼喚。
“萱哥——”她的臉埋在岳萱胸口大哭起來,而她的萱哥只是緊緊抱住她,右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不怕,”他輕聲道:“芽兒,沒事了。”
他神情里的痛苦逐漸褪去,痛心和驚喜交織在一起,淚如雨下。
“我天!”不遠處,看着這兄妹相認戲碼的孟長寂目瞪口呆:“怎麼會?你該是成仙了的!”
兄妹二人沒有理睬他的錯愕和驚訝以及胡言亂語,江琢感覺到萱哥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脖子上。
一滴,又一滴。
熱乎乎的,又傷心,又開心。
江琢仍舊回到京城的宅子裏,她處理完傷口換了衣服從屋內走出時,岳萱和孟長寂齊齊站起身。
“不要這樣。”她笑起來:“我又不是鬼。”
他們便也笑起來。
於是煮酒夜談,秉燭到天明。江琢講了她重生后的種種,岳萱經常是微微笑着的,時不時給她添茶倒酒剝花生。而孟長寂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一晚上臉紅了十多次之多。
到快天亮時,江琢揶揄他道:“節度使大人今日出門時莫非帶了脂粉嗎?”
孟長寂瞪了她一眼站起身。
“好了,往後便只剩下你們兄妹欺負我的日子了。爺困了,回去睡着。”
“別忘了給葫蘆澆水哦。”江琢在他轉身時喊出一句,孟長寂像是見了鬼,迅速在院子裏跑掉了。
江琢於是哈哈大笑,在岳萱的催促下起身去睡下。這一覺她睡了許久,至傍晚時起來吃了些東西,聽說萱哥已經走了。她便又睡去,直到第二日天亮。
江琢覺得睡飽了,伸着懶腰起來,聽到院子裏有說話聲。
“什麼事啊?”她推開門問道。
墨香迅速跑過來,臉上的神色不太好。
“肅王殿下來了,”她有些緊張道:“騎在馬上,說讓你出去見他。”
“不見。”江琢準備把門再關上。
“他……”墨香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撓了撓頭道:“他帶了個孩子,說是買的奴僕,讓你看看漂不漂亮。”
奴僕有什麼好看的?
這個變態。
江琢又準備關上門。
“小姐要不然還是去看看吧,”墨香勸說道:“那孩子看起來挺可憐的。”
可憐……
搞什麼名堂?
江琢於是迅速披上外衣出去,髮髻只簡單挽在腦後。她腳步很快,推開一道道門,為了提防李承恪為難,她還帶上了劍。
最後推開大門,見他果然騎在馬上。
只是那馬後面拴着一個被矇著雙眼的孩童。
四歲左右,衣衫襤褸,身子很瘦,卻筆直地站着。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可他的臉龐、鼻子、嘴唇,他抿嘴不說話的樣子……
江琢的心停跳一瞬。
只一瞬,她便迅速抽劍要斬斷繩索。
“芽兒!”馬上的人喝止道:“再往前一步,本王就拖死他。”
江琢猛然抬頭盯住李承恪的臉,她的神情似是要立刻把他誅殺在原地。
李承恪看到她這樣的神情卻更是開心。
還說不是岳芽嗎?
不是岳芽,怎麼會認識她的小侄子?
李承恪慢條斯理又勝券在握道:“三日之內,不帶一兵一刃一人,來王府要人。岳曾祺,是本王送給你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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