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色越晚,街上的行人反倒更多了起來。
滿腹心事的沈徽悄悄與白石拉開些距離,低着頭走得慢慢吞吞。重遇孟祥她倒是不怎麼擔心,畢竟前世兩人也就只在上元節有過一面之緣。
問題就在於身旁多出來的白石。
雖然她不願依照旨意嫁進安定王府,卻也不想因莫須有的流言拖累了孟祥。
酒樓近在咫尺。
裏面飯菜的香氣隨風四散,勾得路過之人肚裏空空,三三兩兩坐滿了桌。
燙上一壺好酒,幾盤菜肴,就着大廳里咿咿呀呀的唱曲,說起了各自的見聞。
“咕嚕-”
沈徽的肚餓聲響得不合時宜,好在周圍嘈雜。並未驚動身邊的白石。兩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
左手邊第一間裏隱約還能聽到男女說笑的聲音。
沈徽站住,一眼接一眼偷偷瞟着目不斜視的男子,猶豫再三才壓低了聲商量道,“剛剛的事......”
不等她說完,門裏的動靜忽得大了起來。
“劉公子,不要了。”嬌媚的女聲猶如出谷的黃鸝,喚得人酥酥麻麻,那拖長的聲線里,多得是欲拒還迎。
沈徽臉紅了半邊,她從未聽過翠娘發出這樣的聲音,一時之間,也有些好奇,劉獻之到底在裏面做了什麼。
“劉公子,你......”
男子的低笑打斷了翠娘的撒嬌,房內一時又似靜了下來,間或有一兩聲聽不清也道不明的喘息。
別是翠娘被人捂住了口鼻!
沈徽心中一慌,抬手就要敲門。
“等等。”
衣袖被白石拉住,沈徽一臉茫然地被他帶到了走廊拐角處,確定此處聽不見廂房裏的動靜,白石才緩和了臉色,承諾道,“放心。除了我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不過。”
他皺眉,本想提醒她孟祥並非一位君子,可話轉到嘴邊,卻又生了猶豫。
“怎麼了?”沈徽靜靜等了一會,也聽不到他的後半句。正想抬眼,就聽白石嘆了口氣道,“你.......“
沈徽仰起頭,認認真真瞧着他。
那雙澄凈的眼眸里滿是疑問。看得白石心頭微顫,手腳都不知該擺成個什麼樣,半晌才頓了頓,偏過臉自然道,“你家姑娘為何要打聽劉家?”
這說來可就話長。
偏偏沈徽也無法告訴白石。
她沉默着,看向白石的眼神也虛了幾分。
“不能說?”
白石挑眉,心中的疑惑更深。若單單隻是想試探未來夫婿為人如何,並不是什麼不能說之事。
看來此處應當還有隱情。
他略一思索,想起她見到孟祥的神情,一雙熠熠生輝的丹鳳眼中頓時有了些不明所以的情愫,看起來似是蒙上了一層捉摸不透的霧氣,壓得人心尖發沉。
“是為了孟祥?”
沈徽不知白石怎得忽然提起了孟公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拐角處狹小,兩人站在一處,便有些貼近,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溫熱,再加上他此刻附耳問道,那近在咫尺的氣息燙得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耳朵。
“與孟公子無關。”
沈徽從未與男子如此接近,整個心慌成一團,縮着身子就要向後遠離。
“他並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你與他還是莫要多接觸的好。”白石輕輕按住她後退的肩頭,見沈徽咬着唇紅了臉,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
掌心好似放進了火堆,在這寒意未消得時節,讓人多了幾分貪戀,越是滾燙越是難以放手。
“白石。”
“白石?”
沈徽蹙眉,又試着念了遍他的名字,可攏在肩頭的力道只增不減,她有些不解,不知他怎得好好說著話就走了神。
她抬手想要掰開白石搭上來的手指,才微微觸到指尖,沈徽自己就先覺得不妥。
執手相握,委實親密了些。
男子的手腕也比沈徽想的要更加粗壯,她嘆了口氣,伸手試探地拍了拍面前厚實的胸膛,提高了些音量,“白石,你弄疼我了。”
“嗯?”
白石微微回神,沈徽的聲音低得近似耳語,“白石,我......我肩頭疼。有話你放開我說,好不好?”
“......”
面前的小姑娘雙手撐在自己懷中,嬌里嬌氣地嚷着疼。
一瞬間,白石只覺得自己的心都亂了拍,耳內嗡嗡作響,周身都似被點了火,燒得他口乾舌燥。
恨不能狠狠咬住好似芙蓉花一般嬌艷的沈徽,用她的清涼解了不知名的火。
“疼么?”白石壓低了聲音,生怕沈徽聽出他的嘶啞。悄悄鬆了手勁,卻還是捨不得放開。
他的心思,沈徽半點都沒參透。身子一扭,便掙脫了出去。猶如一隻靈巧的兔子,仗着獵人心軟,“嗖-”得逃得遠遠的。
也壓根兒沒注意到那雙惑人的丹鳳眼了究竟流轉着什麼樣的情愫。
時日不早,想來翠娘應當與劉獻之看對了眼。
沈徽暗自盤算了回去該怎麼跟爹稟告才能破了劉獻之那潔身自好的名聲,再順水推舟地讓翠娘找出劉家隱藏的秘密。
不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都不單是劉獻之這個人,而是這位京都新貴身上的秘密。
在她前世尚有一口氣彌留之時,沈徽就懷疑過。自己那出慘劇,多半是劉獻之得罪了某些人,才會被牽連。
不然,要是針對沈家,壓根兒不需要等到她與劉獻之拜完堂。
她一介女流,就算某些人真有心想要對付,多得是時間與機會。沒必要在她進了劉家才動手。
畢竟一旦她與劉獻之拜過堂,即便還未揭開蓋頭,未飲下合巹酒。她也是劉家的人,是劉沈氏,是安定王的王妃。
而劉獻之作為安定王,雖說與自己沒有多少情意,但糟了如此侮辱,也定會將此事追查到底。
如此一來,是極為不合算的。
所以,那些人報復的定然是劉獻之,是劉家。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犧牲品。
況且依照這個推斷,沈徽估計,前世她身死之後,劉家也應是自顧不暇。畢竟能讓人在新婚之夜輕而易舉的擄走新娘子,這劉家裏必然有內應。
所以,她不能再次重蹈覆轍,踏進這個火圈。
胸口湧上一股悶氣,身後卻沒有聲響跟上。
沈徽頓住腳步。
雖然剛剛白石有些反常,但這一日下來,對自己總算是照顧有加。
禮數上,是該與他話別一句,再去尋翠娘。
她還未開口。
小二端着一壺熱茶經過,輕輕敲響了靠窗廂房的門。
“吱呀-”
門是開了,裏面旖旎的氣氛也顯露無虞。饒是小二見慣了風浪,也經不住多瞧了幾眼。
沈徽聽着房內更加清晰的男女調笑之聲,心底卻有些不是滋味。
裏面高聲歡笑之人是她未來的夫婿,即便不知翠娘是假扮。也該守禮知輕重,而不是,而不是說出如此駭人的戲語。
萬萬沒想到,她竟是因為這麼一個輕佻的男子,無辜喪了命?!
沈徽后心發脹,光是聽聲也知道此刻廂房內的情形不是她一個未出閣女子能受得住的。
還不如,讓白石先去叫停了劉獻之。
沈徽裝作沒有聽到廂房內那些上不檯面的渾話,手指攥緊袖口,微微偏頭。
站在原地的白石沒料到她會突然轉身。
他不動神色地後退半步,將自己藏在拐角處的陰影之中,黑暗遮住了他的目色,叫沈徽看得不甚分明。
沈徽揚起的笑還未開,就聽他幽幽道:“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