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石看不明白,劉獻之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端起自己的香茶潤了口嗓,又瞧見對面的翠娘杯盞已空,也不指示白石,親自伸出手往翠娘空了的杯盞上添上些香茶,才隨意道:“你且跟去看看,今是上元節,人多事雜,她又是個小姑娘,別出了什麼事,省得沈姑娘擔心。”
後半句,他咬的重。
翠娘停下手中的筷子,略一思索,只覺得劉獻之話裏有話,按道理,這樣一個婢子是無需劉獻之上心。可他不但使了白石跟着沈徽,還特意着重強調了擔心二字。
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麼?
翠娘心頭一跳,蛾眉輕蹙,微微抬眼瞧了劉獻之,頓了頓才無奈道,“這婢子被我慣壞了,不甚懂規矩。如此便有勞劉公子與......”
目光落在窗前立着的人影,原本要呼出口的那兩字也有了遲疑。
更別提一雙眉眼中的擔憂好似是浸在了春風之中,漸漸變得嬌媚,就連聲音也更加柔和,將那兩個字抵在舌尖,朱唇微張,喚得發顫,“白石。”
“沈姑娘無需客氣。”白石垂目,伸手將窗戶合上又道,“這本就是白石分內之事。”
白石的神色自然,並無半分為難。
翠娘怔愣,不明白沈府婢子的安危怎得就成了劉家車夫的分內事。
可白石說得天經地義,若不是自己一直跟在沈徽身邊,翠娘差點兒就要懷疑他們是否早就相識。
可很快,翠娘又覺得是自己太過敏感。
畢竟連她面前的劉獻之也並無覺得有何不妥,只一雙眸子裏滿是狡黠,連連催促道,“行了,還不快去。”
那模樣,像足了月老廟裏拿紅線的老者。
翠娘唇邊起了冷笑,若劉獻之知道那婢子才是真正的沈府姑娘,可還會這般熱心。
不過,這樣更好。等劉獻之揭開蓋頭之時,就是與沈徽離心之日。而那時候,她只需溫言軟語安慰幾句。
得寵的妾與失意的妻。
翠娘心底快意,美目中更是含情脈脈,似要將劉獻之溺死在這一彎溫柔之中。
手下的筷子也換成了劉獻之握在杯盞之上的手背,翠娘大膽又熱烈。兩人獨處,劉獻之自是來者不拒。
他彎了唇角,捏住那一節瑩白的素腕,隔着桌將那些不入流的情話說了個遍,哄得翠娘心花怒放,壓根兒不在意自己頂着誰的身份。
兩個人越坐越近,摟摟抱抱,自是親密無間。
廂房裏一時熱了起來,比起在外的另兩人,此處倒真是春意無限。
窗外重新起了風。
雲層厚積,陰沉沉的似要再來一場風雪才肯消停。
白石走在人群之中,寬肩窄腰長腿猿臂,說不顯眼那都是作假,偏那一雙丹鳳眼此刻還隱隱含情,不知又惹了多少女子心頭熱烈,慌做一團。
酒樓四周他尋了好幾遍,就連那處西域人的攤子他都去了幾次,卻怎麼都看不見沈徽的身影。現在天色越發陰沉,她又那般怕冷。
懷裏似乎還有之前替她暖手留下的冰涼觸感,再想起她那時期盼又絕望的目光,白石頓住,忽然改變了方向,要想看清楚又不被發現,也就只有那處短巷裏空置的二層樓閣。
因是多年空置,裏面總會有些見不得光的人。
若她去了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白石心頭漸漸有些急躁,還未邁開腳步,就聽見一道低沉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姑娘,你的荷包掉了。”
上元節最不缺的便是這樣的戲碼,白石皺眉。更加擔心那又笨又貪吃的假婢子也被人這樣三言兩語哄走。
尤其那綉了大白鵝的荷包,若是被人撿了去。
心底漸漸有些不舒服。
白石攥緊手指,長腿一邁,還未走動,就被另一道不自在的女聲拉住了身心。略一偏臉,他就看見原本怎麼也尋不到沈徽,此刻正側身背對着自己。
白石鬆了口氣,他本該直接帶沈徽回酒樓去,可不知為何,他竟是藉著周圍的攤子掩藏了自己的身形,偷偷聽起了那兩人的私語。
“姑娘?”
“多,多謝。”她低垂着頭,臉蛋上紅撲撲的,也不知是被風吹的冷意使然,還是被面前清秀的男子所惑。
接過被雪泥染黑的荷包,沈徽偷偷抬眼,心裏五味成雜。
原以為避開那個攤子,就能避開眼前的這人。
卻不想,竟是在這被堵了個正着,就連相遇之時的情節也分毫不差。
心底的貪戀叫她無法移開目光。
上輩子他們也是這樣相遇,只是因為那場與劉家的親事,她便將這一幕壓在了心底,幸虧情竇初開,並未用情太深。本想好好嫁做劉家婦,卻不想在大婚之夜被人生生活埋。
重活一世,她自是要逃開這必死的命運。
可現在她又遇見了這個曾讓她心動的男子,沈徽有些拿不準,這是否意味着,不論她做什麼,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男子微微含笑,順勢與沈徽靠近了些,手臂一攬,竟是鬆鬆護在了她的腰間,見沈徽臉色更紅,那人低下頭在她耳邊溫柔問道,“姑娘不必客氣。今日人多,姑娘怎得孤身一人出來?”
沈徽肩膀都有些發顫。
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被人盯住。
那雙丹鳳眼冷意驚人,看着她羞怯地絞着手指,還不知那人的手臂越收越緊。正要出聲叫她,忽聽沈徽輕聲細語,極為認真地回道,“公子靠得有些近了。”
只一句,就叫白石唇邊的冷意好似被風帶走。
那男子也沒料到沈徽會說出這話來,面色神情一僵,不慌不忙地退後半步,仍是一副雲淡風輕,“此處風大,在下本是想替姑娘遮蔽寒風,卻不曾想唐突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沈徽自是知道他的好意,畢竟上一輩子,他便是如此細心體貼,溫柔入微。
她也知道他不會就此與自己生了嫌隙。
多麼溫柔的一個人。
沈徽暗自神傷,下巴微垂,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直叫那男子看呆了眼。
她渾然不覺,還在與那男子柔柔說著話。
看得白石嘴角一抽,幾步上前,長臂穿過那得意的男子,將沈徽輕巧拉了過來,想叫的親切些,卻又不知該叫她什麼好,只彎了眉眼,“外面風大,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