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記得了。”
白石搖頭。
齊越瞭然,既然白石不想說。那必然是跟十年前劉家的事有關。
一門忠烈,被奸佞害得流離失所,便是如今封他個異姓王,想來也難平心中怨恨。
“不記得也好。”
誰都有不願說的過去,劉獻之是,他齊越也是。
京中勢力紛亂無章,朝中那群老狐狸個頂個的精明,全都軟綿綿地兩面安撫。他雖為皇后所出,卻極不受寵。自幼便被送進了軍帳歷練身骨,與長在陛下眼前的齊烆,天差地別。
若不是孟氏一族苦力支撐,劉獻之捨命相護。
他怕是根本等不到回京的這一日。
偏劉獻之又求娶了沈府的姑娘......
齊越眼中寒意漸起,盯着鍋中時而下沉時而浮出煮得透爛的羊肉,恨不得將劉獻之也切了片煮下去瞧瞧,到底是何種心腸,忠的又是何人?!
可眼下沈府起了動作,他就必須籠絡住劉獻之。
上元,怕是他們能這樣心平氣和坐下喝酒的最後一夜。
伸手替白石斟滿空了的杯盞,齊越自己一把抱起酒罈“咕咚咕咚”喝得暢快。
酒香順着他的下巴滴滴墜落,齊越在軍中多年,養在骨子裏的優雅早就被塞外的風沙混雜。
白石與他相識多年,與他也算了解。齊越此人若心情暢快,便會與其他人一樣大口喝酒。若是有心提防,則會跟宮裏那些貴人如出一轍,雅緻大方。
不過,京中不比塞外。
過往的那點捨命的情誼,怕是也遭不住皇權追尋下的猜忌與懷疑。
他們早就不是在塞外一起喝酒聊天的兄弟。
在京都,在這裏。
只是君臣。
多半壇酒入喉,齊越忍不住打了個顫,又撈起筷子去夾暖鍋中沸着的羊肉,可對準了幾次,從湯水中中出來的筷頭仍是空空如也,不免惹得他眉頭緊皺,“奇了怪了,是不是你這小子作弄本王,故意搶了本王的羊肉吃?”
他本是要對着白石說話,可酒勁上頭,哪裏還能站穩坐直,眼珠幾晃,“咚-”的一聲,額頭直挺挺砸在桌上,將桌上滿杯的酒震出不少。
齊越全然不覺得痛,癱軟在桌上喃喃自語。哪裏還記得剛剛的追問。
白石凝神靜靜看了他半晌,這才冷了眼中的熟稔,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閉合的木門外立刻映出一道人影。
“進來吧。”
他的聲音本就清越,如今帶了酒意,尾音拖長,便多了幾分慵懶。
“殿下醉了,你們好生伺候他回去。”
房外守着的越王親兵推門而入,白石揉了揉眉心,聽着腳步聲漸遠,才滅了房中的燭火。
黑暗之中,他緩緩起身,將空酒罈里的帕子扔出窗外,不帶一絲感情,“去查查沈家姑娘身邊的那個婢子。”
冬雪未化,春寒料峭。
說出的話都帶着白氣。
想起白日裏她吃糖包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白石腹內忽然也有些餓意。
清冷的聲音帶着幾分不確定,又吩咐道,“明日......買幾個糖包進來。”
夜,終於陷入了寂靜。
還未破曉,卧房外間就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沈徽認得,是碧珠。
昨翠娘歸家早,是碧珠在外間值夜。
似是聽見沈徽翻身的動靜,碧珠停了片刻才輕聲稟道,“姑娘,今馮娘子傳了話來,說是要請姑娘過去坐坐。”
“小娘這麼早就傳了話來?”沈徽愕然,她可從未記得前世上元節之後與那馮娘子說過什麼,今倒是起了變數。
“奴婢也打聽了。”
碧珠掀了珠簾進來,先是倒了一杯溫水遞進床幔里,而後才又接着道,“聽馮娘子院裏的芝蘭說,好似是昨夜門房的人稟了什麼。因是夜裏,不好驚動姑娘,這才早早來請。”
“門房?”
沈徽潤了潤口,絕望的心似乎又活絡了起來。
她本以為一切都會按照前世一成不變的進行下去,如今驟然見了變數,不愁前路未知,反倒生出些念想。
“是門房。大概是昨翠娘姐姐離開的早吧。”碧珠扶着沈徽起身,又叫了幾個小丫頭進來,不多時。便將鏡中的沈徽裝扮的光彩照人。
待用過早飯,沈徽才揣着手爐,踏進了馮娘子的院落。
“姑娘。”見了沈徽進來,馮娘子臉上才有了些笑。拉着她坐下,先是問了些昨日上元節遊玩的情形,見沈徽並無慌亂。
馮娘子才好似寬了心,屏退了一眾婢子,關起門嚴肅道,“姑娘院中的翠娘,昨可是隨着姑娘一同去了上元節?”
沈徽一愣,“小娘有什麼不妨直說。”
“既然姑娘開了口,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馮娘子拿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遞上一杯香茶,坐在沈徽身邊道,“昨門房的人說,看見翠娘被一輛馬車接走。”
馮娘子瞥了眼沒什麼表情的沈徽,乾笑了幾聲道,“其實本不是什麼大事,不過聽那門房的人說,來的馬車似乎與下午接了姑娘的那輛有些相似。”
沈徽更加詫異,難不成劉獻之知道下午陪他在廂房的是翠娘?
她手指一緊,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便是重活一世,也仍是沒崩住,露出些擔憂的神色。
“姑娘也不必心急。”馮娘子以為她是怕翠娘先入了劉獻之的眼,忙低聲勸道,“這世間的男子哪個沒有一兩個通房丫頭的,翠娘本就是要陪嫁過去的。若昨夜裏真是劉家接的人,姑娘還是想開些好,免得就此與那劉公子生了嫌隙。”
“姑娘總歸是正妻,便是翠娘翻出天也只是個妾,生死不都還在姑娘手中握着。”
馮娘子也是沈徽生母的陪嫁,只不過沈徽生母去的早,沈大人也並未另娶,只是抬了她做姨娘。
她看着沈徽長大,自是向著沈徽。昨知道翠娘可能被劉家馬車接走,氣得是一宿沒睡。
心裏早就想了千萬種懲戒翠娘的法子。
可沈徽畢竟還是個待嫁的姑娘,她不好髒了沈徽的手。只先勸着沈徽,免得着了那賤婢的道。
“小娘。”
沈徽不在乎翠娘與劉獻之怎麼樣,就算劉獻之立馬抬了翠娘入府,她都沒想法。
如今,她心中迫切,只想擺脫了那已知的命運。
心底的恐懼伴着一絲生機,讓沈徽顧不上什麼細思靜想,她一把攥住馮娘子的手,目光灼灼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小娘,要是劉獻之當真與翠娘一見鍾情,我成全了他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