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阮雲今的所謂豪言壯舉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痛快。
本來這種事情就是在傷人一千，自損八百。
裴嘉彧不能理解她事後冷靜下來的失落和惆悵。
“如果你做不到徹底地決絕，從一開始就不該放狠話，現在傷春悲秋地做給誰看？”
阮雲今抿了下唇，心情鬱悶地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被他說中了？
是懶得多此一舉跟人解釋？
又或許兩者皆有。
更或許，是阮建輝死皮賴臉的態度。
她沒有想到阮建輝並沒有因為她這一句就乖乖出門，反倒是越發從容地擱在家裏躺着。
這人心理素質之強大還真的讓人望塵莫及。
嗤笑聲蔓延到耳畔：“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多可笑，做不到徹底地割裂那就跑回去道歉求原諒。如果覺得自己沒錯就立刻把心武裝起來，不要再用別人的痛苦傷害自己。”
“我哪有。”
雖然這話聽在他耳里有些許像是強行挽尊。
阮雲今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是說再多，語音終究蒼白。
忽然覺得，在心態這一點上，無欲無求，石心木腸的裴嘉彧永遠處在她企及不到的地位。
“那你呢，若是你處在我這個位置上應該要怎麼想通才好？”阮雲今分外好奇地想要從這種飽經風霜的臉上看出一點過來人的經驗。
“這還要相通？”裴嘉彧一臉無語：“你給我的設定不就是一個無法與人共情的人？”
阮雲今：“……那你這人一輩子總該有情感的波瀾吧？”
裴嘉彧理直氣壯的語氣：“抱歉，我就沒有。”
完敗。
人越缺什麼，越是喜歡從別人身上找補。
若說阮雲今從裴嘉彧這裏能得到什麼過來人經驗，使勁摳也只能發現三個字：愛自己。
只愛自己的裴嘉彧總會做出一些奇奇怪怪讓人難以預料得到的事情。
譬如他現在就仗着是隔壁這所房子的主人還就硬是沒肯接受拆遷。
阮雲今好奇又不解，裴嘉彧到底還在硬扛着什麼。
她半個身子都探出去，趴在窗前，叨叨不休地同隔壁那屋子裏的人問起。
“是價格不夠高嗎？還是你想要別的東西？大家都簽了拿錢走人就你一個人搞特殊，他們開給你的價格已經十分合理了，按理說你一個外鄉人，拿到差不多的東西就該見好就收，要不然這裏真的會出現半夜開推土機推你的牆畫面出現的。”
看着他不聞不問，作壁上觀的姿態，彷彿什麼都盡數掌握，偏生阮雲今是清楚地知道他天生就一副鄙睨眾生的姿態，沒忍住趁勢恐嚇。
“窮山惡水出出刁民你知不知道，我可不想明天見到你你就被推土機給壓廢墟下。”
“電視劇看太多了吧你。”裴嘉彧冷不丁給了她一記白眼，不過一會卻展唇一笑。
“青天白日，他們還能拿我怎麼辦？不過你說的這一點，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還能是好事？阮雲今已經徹底鬧不懂他心底的想法。
“阻止拆遷，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不是想見趙華碩？”
“所以你拒絕簽字，是為了逼他出來？”
趙華碩確實是拿下這個市政工程的幕後老闆，但阮雲今摸不透他的做法：“為什麼你那麼肯定就拖延拆遷就能將他逼出來？”
裴嘉彧頓了一瞬，目光微抬，掠過阮雲今的方向卻又像是在看往其他地方，聲音未落，人便往窗戶內側避了過去。
阮雲今忙回頭，門柄扭開，探出一張憔悴蒼老的面孔：“奶奶，你怎麼起來了？”
老太太無措地捏了捏指尖，顫聲道：“睡不着，你還是再給我拿幾顆安眠藥吧。”
阮雲今幾步走到她跟前將人帶到床邊坐下，眸底侵染上幾分不安，“這又不是糖，能隨便吃的？”
“可我一閉上眼就看到你爺爺。”
老太太紅着雙眼，聲音帶着幾分哭過的嘶啞：“我實在沒辦法睡得心安理得，那天若是我不出門他也就不會出事......”
阮雲今眼眶發澀，倔強地抬眼凝視着她。
若這也算她的錯，那自己豈不是更得罪該萬死了。
何況當時的她就在隔壁，說不定爺爺掙扎求生的那一刻，她卻只顧着和裴嘉彧說笑。
阮雲今眼底再次浮現爺爺當時臨走前，緊閉雙唇，一心赴死的畫面，眼眶浸上一團熱，不自覺地握了握她的手，心底也打定了主意。
搬家，已是事不宜遲。
要和再繼續住在這裏，不止奶奶，還有自己，都會瘋的。
是夜，老太太陷入一片惶恐不安中，從夢魘中再度驚醒。
阮雲今從忙碌中抬頭，立刻離開了工作的電腦桌前，疾步走向床頭，屈膝蹲在榻邊，握了握她因噩夢而緊攥的雙手。
她清醒時噩夢中，時時刻刻挂念在嘴邊的那一個名字。
“是爺爺啊，我們不應該怕他的。”
輕聲安撫的話語未能夠讓老太太安心。
老太太無措地睜大着一雙眼，心臟難受得說不上話，眼眶中突然掉下什麼東西，潮濕地劃過枯萎的臉頰，留下一道道曲折的線。
“我知道，我知道，當時我不該，我不該走的。”
她一直在強調這一件事，彷彿認定了爺爺的死是因她而起。
“他說不捨得離開這裏......我不該去裝那捧黃土的。”
老太太臉色微微一變，不知道想起來了什麼。
“他本來就不捨得離開這裏，我那天卻背着他去老宅牆根底下挖了那一捧土回來，那之後他就出事了。”
老太太拉着阮雲今，力道驟增，一雙眸底盛滿了偏執和絕望：“老宅已經賣掉了，現在這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他不捨得連這裏也丟了，所以才生氣得離開的。”
······
阮雲今清楚，奶奶是徹底地病了。
阿爾茨海默症，她忘記了爺爺的死，卻偏偏記得爺爺對這個房子傾注的所有心血。
起初阮雲今還能連哄帶騙地應付着她，後來老人卻是生氣地質問自己。
“都要拆遷了，我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因為要拆遷了所以我們不能再繼續住這裏。你爺爺要是知道我們倆家都保不住，會氣死的。”
“這房子是我和你爺爺一點一滴用命攥出來的錢，賣掉這所房子就是要我們的命。”
“我和你爺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個家裏。”
類似的話她說過不少，在那個狀態下的她好似沒有爺爺已經離世的消息。
可每次一與阮建輝碰面，卻會嘶聲裂肺地控訴他，抓過手邊一應能抓到的東西砸過去，都是因為他氣着了老爺子，若不然他也不會活生生挨着疼不呼救。
老太太已經陷入了完全分裂的狀態。
搬家事宜也只能一日拖過一日，老太太情緒不穩定，他們作兒孫的也不能強行將老人挪走。
而另一邊，阮建輝的存在也時刻提點着老太太爺爺的死與他脫不開的關係。
他必須，也不能在出現在老太太面前。
既然拆遷房他想要住那就讓他住。
阮建輝怎麼肯，且不說他不願意背上拋棄老母自己跟離家多年的妻子住上拆遷房的罵名，再者說了，沒有阮雲今倆姐弟的贍養，他根本沒把握好日後的生活費該找誰要。
可這種事已然不是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親生女兒因為爺爺的死恨他，親生兒子也不願再搭理他，老母親更是口口聲聲地說著是自己害死了親父。
他成了眾矢之的，他成了孤家寡人。
唯獨留給他的是那麼一個拆遷房。
可拆遷房這一住下卻是有條件的，以後他養老問題就由沾光蹭了這房子的小兒子負責。
但房產證上的名字，他們中任何一個佔了大便宜的人想也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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