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手術室門口出現更多熟悉的面孔,可室外的紅色警示燈始終未曾熄滅,眾人面色也逐漸沉了下來。
腦出血,病危通知書也都下了。
醫生說會全力挽回,但......希望渺茫,讓家屬有心裏準備。
希望渺茫,卻並不代表沒有生機。
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整個晚上熬過去了,慘敗的雲霧推開密佈的黑雲。
早上七點多,手術室外的紅色警示燈驟然熄滅。
那扇玻璃門緩緩拉開,醫生走出,宣告搶救失敗。
阮雲今腦海中一片白,記不清楚醫生隨後對阮雲鶴說了什麼,也記不得親戚朋友對阮建輝的勸慰。
直到被姑姑強行帶着回家,說要想想該怎麼跟奶奶說這件事,才能免得老人再受刺激。
她被推着走,腳步完全不受控,又轉過頭去,模糊的視線里只能看到護士推着蓋上白布的病床去了拐角處,就消失不見了。
她想應該是送往太平間了,只有阮雲鶴跟過去了,他推着病床,消失在拐角。
阮建輝和姑父站在一起低聲細語着,想來是在商量着安排葬禮的事,因為她隱約聽到阮建輝在問,墓地買哪裏合適。
為什麼,所有人都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有條不紊。
你要說這對吧,又好像缺少了點什麼,你要說這不對,難道要等着屍體腐爛或者一直冰凍在那冷藏櫃裏?
阮雲今苦笑地扯了扯唇角,喉嚨口不自覺溢出一聲類似火舌滾過,沙啞的低鳴。
“姑姑,我想回去看一眼。”
······
爺爺的葬禮安排得很低調,只請了親戚朋友到場弔唁。
奶奶自那天起,心中悲痛,哭暈過幾次,嗓子都啞了還不斷掉淚,今天早上聽到哀樂后又暈迷不醒,身邊缺不得人照顧。
所有人中彷佛只有阮雲今最為清閑,這個任何就留給了她,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頭。
從知道爺爺走了這個事實后,她的身體一下就垮了,分明不是她的過錯,卻還要一遍一遍地責怪自己,當時不能離開。
如果按照她這個理,那阮雲今認為自己也有一半罪。
明知道老人身體不好卻還不好好在跟前照顧,導致如今這種無法挽回的局面,她可真是該死。
阮雲今好奇她那天也出門做什麼,後來才從堆放在屋子角落的紡織袋中,發現一捧黃土。
只可惜奶奶昏睡至今,她都沒機會問及這個問題。
小心翼翼地揩去老太太臉上的淚水,知道她一時半會還不會醒來,阮雲今推門出去。
弔唁的人中,武警官也來了,同行的還有他的女兒武櫻。
武櫻一瞥見她憔悴蒼白的面容,匆忙上前,扶過阮雲今的手道:“節哀順變。”
阮雲今艱澀地提了提唇角,嗓音沙啞,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抿了抿唇,垂眸輕點了點。
她也想節哀順變,可閉上眼睛總有老爺子的身影,如今情況更不好了,老爺子好像始終未曾離開過。
就好比現在......
老爺子幾位關係較好的戰友都來了,都是七八十的年歲,說起舊事,侃侃而談,她分明看見爺爺精神矍鑠地坐在一旁,手邊搭着煙,正在聽着他們講話。
她想走過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在搗鬼,可又被人喚醒,武櫻搖着自己手臂說道:“你看起來很不好,還是回去休息一下。”
阮雲今微微一愣,再看向那邊,之前的幻影早就消失不見,對於武櫻的勸解,她搖了下頭,緩緩推開她的手臂,去找阮雲鶴。
“之前人還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
不待她近前,便有一人先行一步到阮雲鶴身邊,神色急切又帶着幾分難以置信的慌亂感。
阮雲今記得這人。
是奶奶娘家那邊的親戚,曾年少無知偷竊,通過爺爺的關係將其報了出來,後來聽奶奶曾經說過,因為有前科在,打工老闆不收,是爺爺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去學點小買賣。
他倒是很感恩爺爺在他落難時伸了手,就算不是逢年過節的,也會主動打電話噓寒問暖。
他是剛得到消息,聽說老人意外摔倒走了,匆匆關了店鋪,坐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來。
阮雲鶴當他是來弔唁的,慣性使然沖他鞠了一躬。
至於說話,他已精力疲憊,神色混沌,懶於開口。
阮建輝當時就站在阮雲鶴身邊,替他回了話。
意外兩個字,肆無忌憚地闖入阮雲今腦海中,充斥,叫囂。
她不由得伸手去摸外衣口袋內的手機,緊緊攥起。
再看阮建輝,他始終垂着頭,臉色灰白,傷心、難受,後悔交織。
可落在阮雲今眼底,無非就是佯裝成一副懊喪悔恨的樣子,腦子裏千迴百轉地在編造着什麼樣的借口合適。
她忽然很想知道阮建輝當時為什麼要那樣做。
在她和奶奶不在家,臨出門前分明叮囑過他好幾遍,要注意房內修養,行動不便的老人,而他,又是怎麼做的。
弔唁的人,該來的也來得差不多,在聽到阮建輝說自己如何如何捨不得老父這麼早就離開,口中盡數安慰着“節哀順變”,又或是“老人病了這麼久,走了也是一場解脫”這樣的話。
阮雲今胸腔猶有一鍋熱油,蒸煮煎熬,是在燒她的心,熬她的肉。
不由自己地又去握了握髮燙的手機,忽然間唇角溢出一聲諷刺的嘲。
誰能知道她拿到那個視頻看了有多久,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眶,假裝自己沒有悲傷,抄過案頭的燭台,快步走到那張滿嘴噴糞,虛情假意的阮建輝面前,攥緊成拳的手抬起又在理智的敲打下垂落。
在眾人未了解他的真面目之前,她若動手打了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生父,怕是要被栽上一句無理取鬧。
“你做什麼?”阮雲鶴問她。
阮雲今側了下身,看他泛紅的雙瞳,將燭台放下。
她笑了下,若無其事地去到阮建輝面前。
“我出去了,奶奶也出去,交待過你要照看他,你就是這樣照顧的人?”
阮建輝頓了一瞬,視線從阮雲今身上挪開,又落在邊上其他人的目光里。
阮雲鶴目光落在她身上,多看了她兩眼:“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阮雲今指着他邊上的人,勾唇冷笑,又轉過身對着在場所有弔唁的親朋,冷聲對峙。
“當時出事,只有他,阮建輝,在我爺爺摔倒在廁所里,他在客廳沙發上躺着玩手機。”
“解釋一下。”
阮建輝對上兒子的眼,反倒心虛,慌亂解釋道:“他又沒說自己要上廁所,他分明知道行動不便,上廁所就該跟我說一聲,可他什麼都沒講,我怎麼知道他會摔倒。”
阮雲今怒不可抑地沖他面前走去,“你再說一遍你不知道?”
分明沒人碰到他,阮建輝卻沒來由地摔了下去,連帶着身後桌案的牌位順勢一倒。
突兀的變動驚起道道抽氣聲。
阮雲鶴將爺爺排位重新扶起。
阮建輝看着往下傾倒的排位,心頭驟亂,可阮雲今依舊咄咄逼人,他被質問得一連莫名。
“我知道什麼?”
見阮雲今情緒不對,竟當著老人葬禮上,眾人面前對自己父親進行這番拷問,姑姑緊忙過來將她拉住,想要制止她的話題。
“知道你心急,但爺爺摔倒這件事是意外,誰也沒想到會這樣的。”
阮雲今心急如焚,她恨不得將阮建輝的真面目扒出來踩在腳底下,讓人看清楚他究竟是個怎樣的孝子賢孫。
“不是意外,爺爺摔倒在廁所,客廳和他房間究竟隔着多遠而已,那麼大動靜,我不信他一點都不知道。”·
她這句話丟下去就是一顆雷,幾乎所有在場的人腦袋都被炸得懵懵然。
他們不相信阮雲今說的話,隨口一句近乎置氣的話語,沒有證據,全然站不住腳。
怎麼就想到要用這種陰暗的想法質疑自己的父親?
大人只當她是因為老人摔倒在家,心急如焚,理智喪失,說錯話了。
這樣一想,看向阮雲今的眼神里都帶着同情和憐憫。
阮雲鶴抬眼看過來,道:“為什麼這樣說?”
她緊握着手機,帶着嘶啞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別忘了,家裏裝了監控,客廳,廚房,老人房間都有攝像頭。這些天我查了手機,就想看爺爺到底怎麼出事的。我忍了那麼多天,就是為了看你在眾目睽睽下能如何自辯。”
話一放出,在場弔唁的眾人無不抽吸了一口涼氣。
老人對外說是意外摔倒,腦出血搶救無效死亡,難不成這其中還有別的緣故?
阮雲鶴微怔,呼吸漸沉。
監控探頭是他離家前裝的,怕自己出遠門在外,家裏老人若是出了點什麼意外他不知道。
但平時自己也忙,老人有姐姐照顧,很少能讓他煩心的事情,是以他幾乎沒有通過家裏監控看過什麼。
“監控視頻給我。”
姑姑握着阮雲今的手,臉上帶着哀求:“算了,大庭廣眾之下鬧什麼?”
阮雲今只是冷笑,她查了視頻后第一時間跟姑姑說過,可她卻讓自己息事寧人。
可她做不到。
阮雲今將手機里的視頻給到阮雲鶴手上,眸光直直地咬緊在阮建輝身上。
“出事前,爺爺躺在床上喊你,你到了他房間,給他倒了杯水,可不知道是因為原因,你們出現了爭吵。視頻里聽得清清楚楚,事後你發怒地摔門而去,而他躺在床上一直在喘。”
阮建輝臉色微變,道:“你瘋了吧,僅憑一個視頻就胡說八道。”
阮雲今嘴角溢出一絲譏諷的弧度,道:“你們吵完后,你自己摔門出去了,爺爺氣急攻心,忍着身體的不適去廁所,這才意外摔倒。”
廁所沒有監控,但那砰地一聲還是極為清晰地從手機里透了出來。
此時老人摔倒,低低地叫了兩聲,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的確,老人摔倒后,除了身體疼痛發出的嗚咽,便沒有喊過任何人的名字。
阮雲今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是不是一心赴死,才會如此絕決。
阮建輝鐵青着一張臉,牙關緊咬着嘎吱作響。
姑父上來看阮雲鶴手中視頻,面色變了變,可這也並不能證明什麼。
摔倒的確是意外,誰也不想這樣的,阮雲今就算甩出這個視頻也無法全部說成是阮建輝的錯。
越多的人都就着那段視頻說事,從就算沒有聲音也確實能夠看出,阮建輝的確是與老人爭吵的內容上看,不由得對這所謂的孝子多看了幾分。
阮建輝臉色陰了下來,知道隱瞞不住,索性也就攤開來講。
“確實,我們是吵架了,但他去廁所里摔倒了,是我想看到的?如果他那時候叫我一聲,如今也不會有這麼多破事。”
確實自己在這件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意外誰也沒能料想到,難道就因為一次意外就要把自己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爺爺摔倒了你說這是破事?”
阮雲今無法相信能從一個作兒子的口中說出這些話,冷漠無情、自私自利。
“他為什麼摔倒了還不喊你?那還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惹他生氣,他會連摔了都一聲不吭嗎?”
“你有沒有想過,他摔在地上,沒有力氣,他一個人爬不起來,他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連叫你一聲都不肯?”
阮建輝臉色漲紅,漸而發青,頸子上的青筋漲得像是要爆炸的樣子,看着眼前這張咄咄逼人的嘴臉,抓過她的手,抬起巴掌用力扇去。
“現在說什麼還有什麼用?”
“人都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