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125章

老爺子的身體確如他自己所言,風中殘燭,她以為奶奶方才異常的舉動多半是為老伴的身體傷感難受,可人倒比自己想得豁達許多,在若無其事地坐在客餐桌前擇菜。

阮雲今也只能當做若無其事地坐在她對面,拿着一根摘掉不要的菜葉子在手中捏着玩,不時地抬眼看了一眼奶奶。

眼眶紅紅的,還說沒事?

老太太忽然張了張口:“別聽他瞎說,他腦子糊塗了,那筆錢不能再用到你爸身上。”

阮雲今微愣,低垂着眉眼點頭:“我知道,我又不傻。”

可心底還是鬱悶得像嘆氣:“爺爺其實也清楚,他其實也不是說我們非得還上那筆錢,他只不過是不甘心被人指指點點。”

奶奶輕嗤出聲,道:“他一輩子驕傲過頭,所有的唾棄聲全來自於唯一的兒子身上,能不氣?”

“扶持兒子扶持不起來,還得三番兩次給他找錢還債,如今連這唯一的安身之所也要動,我是絕對不同意的。”

奶奶毅然決然,眼神堅定。

他們都已經這般年紀了,沒什麼重要的,唯獨就怕拖累兒孫。

眼見老太太不知道觸動了那一個點,情緒奔潰,淚水奪眶而出,阮雲今急急忙忙走到奶奶身後,抬手輕撫她後背安慰。

“剛才還見你說得那麼義正詞嚴,怎麼現在還哭了?”

奶奶強忍着悲凄,難受得哽咽着。

“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怎麼就生了那麼一個沒用的兒子,要不是他我們家如今也不會過得這樣艱難。”

“我最討厭你把這一切都拖到自己身上。”阮雲今捧着老太太的臉,掌心揩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怎麼就是你的錯,他都那麼大年歲了,四十而立了他還是個巨嬰,自己想長歪誰也控制不了,靠不住就靠不住了。”

“您和爺爺還有我們呢。”

······

阮雲鶴從外邊回來,帶來了不日即將動工拆遷的消息。

“這兩日會有開發商那邊的人來看房子,等到拿到補償款,完全收到錢也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聽着倒是不斷,但阮雲今還是情緒怏怏的,提不起來勁。

洗碗時,手腕酸脹,阮雲今停下動作,左手按壓在右手手腕間揉搓兩下,直至那處青紫的地方發紅,是血液循環了她才停下。

她的手習慣性酸疼,但過幾天就會沒事,是以也並不怎麼在意。

阮雲鶴進來找她說事時忽然注意到她的動作。

“手怎麼弄的?”

阮雲今聳了下肩,也不打算瞞,畢竟是想着給他一個提醒。

“外頭那些人知道我們家要拆遷了,今天出去買菜的時候拽我弄到的。”

阮雲鶴神色微變:“他們對你動手了?”

阮雲今否認:“沒有,就是拽着我一直哭。”

有說自己家裏也等着一筆錢應急。

有說大半年的工資不能白白沒了。

可無論說再多,都沒能得到阮雲今任何回應。

她沉着臉,垂着頭,接受來自這些憤怒的辱罵。

沒真的打她,已經是她的僥倖了。

阮雲鶴不解道:“你沒跟他們說去醫院裏找卓勇的家裏人?怎麼還找上這裏來?”

阮雲今笑着聳了下肩:“誰沒說呢,我就告訴他我們家也是被騙的,冤有頭債有主,她該找正主去,這才不甘不願哭着走的。”

目送着那可憐女人的背影,她瞳孔里的光黯了下來。

誰不知道正主已經死了。

正主的兒子如今還在接受社會資助治病。

誰敢提一句從社會的捐贈款中挪出一部分來還債,那狷錢給小孩治病的好心人肯定要不會同意。

這一大筆債務,阮家推卸責任,說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罪魁禍首又碰巧死了,這些討薪的員工投訴無門。

情緒裝進了玻璃瓶放到太陽下暴晒,誰能預料今後會發生什麼。

阮雲今聲音發緊:“先搬去別的地方住吧,我擔心會惹來麻煩。”

阮雲鶴:“好,明天就收拾東西,我訂票,你先和爺爺奶奶坐高鐵離開。”

“那搬去哪裏?”

“我在羅城面租的房子不大,你先帶二老搬過去,等安置下來再找大一點的房子。”

“那你......”

阮雲鶴:“不能所有人都都離開,這邊房子的事要解決,更何況......’

他語氣微頓,稍作了停留:“他惹出的麻煩,他不能走。”

總是等別人將麻煩都處理好,讓他坐享其成,可世界上哪來這樣的道理?

······

“真走啊?”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搬家,在阮雲今看來,準確地說是跑路。

況且她擔心二老的安全。

爺爺不再說什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兒孫添麻煩。

靠坐在床頭邊,不時地叮囑着她該帶什麼不該帶什麼,又尤其重點提出自己那上了鑰匙的床頭櫃。

阮雲今不時點頭表示自己知道,見老爺子此時此刻的情緒狀態好像已經不在眷念什麼故土不故土的,不由笑笑。

“知道,不會忘了你的功勳章的。”

別看那只是一枚小小的軍勳章,卻是他一輩子拾在嘴邊的驕傲。

老爺子讓她拿過去給他看一眼,接到手后,渾濁的雙瞳罕見地煥發生機,拿在手中輕輕撫摸着章上的刻痕,直至冰冷的功勳章染上老人體溫。

“收起來吧。”

阮雲今以前也沒見過他這麼寶貝這東西,如今既親眼見着了,不得不慎重地,妥帖地將寶貝給藏在行李箱最裏層。

“爺爺,我等哪天有空給找個繩串着掛你脖子上吧。”

老爺子聞言一樂,嘴角牽動,扯到面部神經,熟悉的疼痛從太陽穴處蔓延而出,他抬手撐了下臉頰,低不可聞的聲音回應。

收拾着東西時阮雲今並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心思飄遠了去,還在想裴嘉彧又該怎麼辦,若不將自己打算搬家的事同他說,將他也一起帶走,八成得鬧。

上回絕食,這回不得自殺?

思及此,她莫名一想,她這輩子是做了什麼孽?

這句話在心頭淌過,阮雲今詫異地驚醒,她家老太太似乎也有過這樣一模一樣的抱怨。

難不成她家是受了什麼詛咒不成?生的兒子一個一個都不中用?

阮雲今後怕地揉了揉太陽穴腦袋,將收拾一半的衣服扔邊上,告知二老一聲就欲出門了。

·······

阮建輝在客廳沙發上坐着,大早上地就開始抽煙,弄得家裏一陣烏煙瘴氣,忽而起身走到窗前,藉著窗帘的遮擋去看屋外動靜。

這陣子雖說少了那些討薪者成群結隊地上門辱罵,但還有少部分走投無路,無家可歸的人守在門外,儼然將阮家家門口當自己的一個臨時據點。

門頭暑氣未散,人就算窩在樹蔭底下,還是會酷暑難耐,但那個人從事發堅持到了現在,已經很讓人覺得瞋目結舌了。

“就這還不走,蠢得要死,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麼嗎,可笑。”

阮建輝盯着那處自言自語着。

阮雲今道:“你還能理直氣壯地罵這些靠勞動力賺錢的人,我都替你感到羞恥。”

聽到聲音阮建輝回頭,眼神漠然地從她身上遞過去一眼。

“你有本事倒是去還啊,反正有拆遷款不是。總不能讓老人以後出門都被嘲笑吧,你說呢?”

阮雲今忽然想起那位被拖欠半年薪資,想要將憤怒和埋怨發泄到她身上,卻對她不敢打不敢罵的婦女。

別人尚且還能尊重自己,為什麼有血緣至親的他卻會說出這種話。

阮雲今冷眼睇他,道:“今晚我就會帶爺爺奶奶離開,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若真的還念着老人的好,就不要再來拖累我們。”

阮建輝臉色驟然冷了下去,目光陰沉地鎖在她的臉上。

阮雲今走到門口,道:“安分守己地在家裏待着,爺爺在房間睡,多看着點。”

目送着她背影消失在屋外,阮建輝臉色陰沉,怒不可遏下將茶桌上的玻璃盞一把摔地上去。

老太太聽到碎盞聲,從房間裏出來,目光鎖住他手中還欲摔茶杯的動作,冷道:“你再敢摔一下東西就從這個家滾出去。”

阮建輝唇角輕啟,譏笑道:“你房子拆了,拿了錢,你們就打算運走高飛,不管我了是吧?”

老太太抿着唇,面色微沉:“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我自作自受?”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笑話,阮建輝目光猩紅地質問過去。

“我也是想要我們家過得好一點,我哪錯了?”

“我不想再被你們瞧不起,不想再聽你們說我只會遊手好閒。”

“我怎麼知道會被騙?”

阮建輝抬腳踢翻了桌椅,身形晃動腳步一趔趄,猝不及防就摔倒在地,掌心撐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他把手指狠狠地按了下去,任由地面碎裂的瓷片劃破。

“媽,再幫幫我好不好?媽媽,求你了,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他忽然哭了,淚水猝不及防,無盡的委屈,無盡的不甘。

老太太身形微晃,扶着長桌才堪堪將自己站穩,她勉力穩住身形,平緩起伏不定的呼吸。

“哪一回求我不是說最後一次?對,你是沒錯,你永遠無辜,是我不該溺愛你,不該念着我就生了你這一個帶把的便一次一次給你機會。”

“是我害怕日後沒法去見祖宗,害怕在街坊鄰居面前丟臉,害怕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為你償還了一筆又一筆的債款,是我的溺愛和要面子,為了那一點可憐的母慈子孝導致了你如今一而再再而三被騙。”

“我的錯,我認。”

“但是要錢,你想都別想。”

她轉身往屋外出去,嘴角溢出苦澀的譏諷。

往昔他跟自己伸手要錢的場面再度浮現腦海。

第一次做生意,說要跟人合夥開客運公司,應他請求,拿了二十萬給他入資,二十萬在那個年代有多大的分量,買下十幾間鋪子都搓搓有餘。

可他倒好,把生意撒手丟給旁人去管,自己去沾賭,欠下一筆筆巨債。

從她手中騙走一筆錢,說是資金周轉,實則是去償還那筆巨額賭資,後來又中飽私囊,被合伙人聯名趕走,這件事不也是到了事後才跟家裏人提。

他沾上賭,還想讓人怎麼辦?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生下他的那一年,大出血,一隻腳險些踏進了鬼門關,或許當年就該直接將他掐死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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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着山海奔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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