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狽的春節
一陣顛簸后,飛機終於在龔州國際機場平安順利降落了。
緩慢地滑行后,飛機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停靠到廊橋上,而是停到了機場的中央。那裏,早已圍滿了警車、救護車,一大群身着防護服的人員如臨大敵一般守候着。
“這怎麼回事啊?”幾名靠窗的乘客看到這一幕後,心如鹿撞,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紛紛轉頭和同伴議論起來。
恐慌的情緒很快傳染到了整個機艙,一時之間,原本懷着回家美好願望的乘客們,心裏不禁急躁起來,聲音越來越高。
機艙門打開了,幾名穿着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帶頭的,就是龔州邊防檢查站執勤四隊的隊長,呂子龍。
“請大家不要驚慌,我們是龔州邊防檢查站執勤四隊的民警,請大家回到座位上,接受邊防檢查。”呂子龍揮手示意乘客們坐到位置上,然而乘客們並不買賬。
“邊防檢查不是到到達大廳里才檢的么?你們到這裏來幹什麼?”
“你們為什麼穿成這樣?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我們是國外回來的,應該給我們開通綠色通道,而不是在這裏接受檢查!”
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但就是沒有一名乘客願意回到座位上。
呂子龍眉頭一皺,從腰裏拿出一個擴音器,提高了聲音說道:“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龔州邊防檢查站的警察,請大家回到座位,接受檢查。檢查得越早,大家就能越早下飛機!”
乘客們被呂子龍威嚴的聲音震懾,一些乘客開始回到座位,用緊張的眼神盯着呂子龍。另外一些乘客雖然嘴裏嘟嘟囔囔,看到有的人回去了座位,想想呂子龍的話不無道理,也不得不回到座位。
正當呂子龍帶領隊員們準備開始檢查的時候,客艙中段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東子!東子!你怎麼樣了?”
尖銳的聲音引起了乘客們的注意,他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過去。
呂子龍見狀,迅速讓隊員們安撫乘客坐下,三步並兩步趕過去。
原來這名叫東子的乘客,發熱癥狀更加嚴重了,不僅人昏迷過去了,嘴裏還吐出了白沫,讓坐在他身邊的姑娘驚慌起來。
“迅速安排醫護人員上機!”呂子龍用對講機吩咐留守在機艙外的隊員。同時,呂子龍對姑娘說:“請把你的護照和他的護照給我,我先給你們查驗!”
“你神經病啊!他都這樣了,你們就不能先送他去醫院嗎?還檢查檢查的!”姑娘被男朋友的病情弄得心急如焚,發瘋似的朝呂子龍吼道。
“對不起,這是我們的職責。”呂子龍說道:“我們是移民官,要守好國門的第一道防線,請你配合。”
“而且,”呂子龍說道:“也請你放心,醫務人員馬上就上來了,你們將得到救治,驗放不妨礙你們的醫療救治。”
“給你給你!”姑娘一邊留着眼淚,一邊抱着東子,從他身上拿出護照,看也不看,直接甩到了呂子龍的臉上。
幸虧穿着防護服,要不然准被甩得臉生疼。
呂子龍早就習慣了這種“特殊的待遇”,他也不氣惱,從地上撿起護照,仔細地打量着面前這兩人。
證照和人像一樣。沒問題,可以放行。
呂子龍把護照還給姑娘,正好醫護人員也到了,呂子龍指揮兩名隊員幫着醫護人員把東子抬下飛機,他回頭繼續檢查:“後面的乘客請注意,有感到身體不適的同志,麻煩舉一下手,我們將優先進行邊防檢查!”
呂子龍這邊檢查得順利,飛機下面的救護車開始忙碌起來,把經過邊防檢查后的乘客一個個接送上車,送醫院治療的送醫院治療,沒送醫院的,直接送到隔離點開始隔離。
緊張的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滿滿的一飛機乘客終於檢查結束了。
而此時,時針已經超過了深夜十二點,新年,就在緊張的檢查中悄悄來臨了。
老天似乎給呂子龍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剛在機艙里檢查的時候,外面開始淅淅瀝瀝下着小雨,等到檢查結束,小雨開始變成了中雨,一會的功夫,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
好不容易除夕晚上的緊急檢查結束了,脫下厚重的防護服,進行了必要的消毒,呂子龍滿身疲憊,脫下警服換上便服,準備回家。呂子龍的家是單位安排的公寓房,在龔州市一處偏遠的地方。當然,龔州機場也很偏遠,問題在於與家裏是一南一北兩個郊區,平時上班頗為不便:呂子龍每次到單位上班要換乘好幾次,先是從公寓房出來,騎着自行車到達最近的地鐵口,乘坐約1小時的地鐵,來到距離機場最近的公交車站,然後再換乘機場大巴來到單位。大巴停靠的地方在機場候機大樓,走回單位還需要20分鐘。所以每次回單位上班,呂子龍都需要從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準時出發,八點半前能夠到達單位吃早飯。晚上基本不在家吃飯,因為家人根本不可能等到那個點。
有同事勸呂子龍買套距離單位近一點的房子,或者買輛車,呂子龍卻是有苦難言。
先說房子。
龔州市這幾年發展的速度很快,外來人員大量湧入,導致了房價遠超經濟增長的速度,機場距離市中心很遠,可即便是機場這麼偏僻的地方,房價也早已超過兩萬元每平方,對於呂子龍這樣每月收入只有幾千元的移民警察來說,買房無疑是痴人說夢。呂子龍的妻子是老家相親認識后結婚的,結婚後考慮到請保姆花銷太大,而且一直也沒有固定工作,所以一直在家帶孩子,偶爾上網兼職賺點外快。孩子小的時候兩人還能勉強應付。這幾年孩子長大了,各種開銷費用也增長不少,讓呂子龍家庭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好多次面對同事善意提醒買房的建議,呂子龍都只能無奈苦笑說:“我家全部積蓄還不夠買個廁所呢!”
車子倒是考慮過,夫妻倆盤算着,要是能向家裏借點錢,銀行貸點款,拿出點積蓄,還是能勉強買輛五萬元左右的車的。不巧這段時間家裏老人生病,住在農村的父母親不僅花光了積蓄,還不得已開口向呂子龍借錢。
孝字當先,呂子龍打小明白這個道理,毫不猶豫把僅有的一點積蓄都給了父母,夫妻倆的買車計劃也就泡湯了。
好在龔州市對於軍人和警察給予了特別的待遇,機場大巴是免費的,地鐵是免費的,這才省了路費。
就是路上太折騰了!
然而不管如何,家裏,總是要回去的。
現在換好了便服的呂子龍準備回家了。但是當他走到平時熟悉的機場大巴停靠點的時候,卻蒙住了,平日裏人群熙熙攘攘,現在空無一人,大巴車也沒有了。呂子龍上前一問,原來由於受到疫情影響,機場大巴已經全線停運了。
“你不也是機場裏的工作人員么?未必就不知道現在交通停運的消息?”機場大巴售票處的工作人員看着呂子龍脖子上掛着的“機場工作人員牌子”,驚訝地問。
如果放在平時,呂子龍肯定是能知道的,畢竟乘坐機場大巴的人員那麼多,就算手機接收不到信息,身邊的同事們也會提醒。可是這次確實因為勤務過於緊張,手機到現在也沒有來得及看,竟然就漏掉了這麼重要的信息。
呂子龍問:“幾時能夠恢復呢?”
機場大巴售票處的工作人員回答:“誰知道呢!得看這次疫情什麼時間結束了。”
呂子龍當即有一種想回單位宿舍的想法。
對於這些在外有住宿的民警,單位安排了三個人一間的臨時住宿房間,房間很小,每個人僅有一張床,高低鋪的,上面休息,下面有個簡陋的辦公桌,可以堆放書籍。有些家裏不在龔州的外地民警,還可以擺上電腦,學習或者消遣。
但是一想到離家有4天了,如果晚上不回去,就意味着明天才能回家,想到妻子和女兒還在家苦苦等待着自己過年,呂子龍決定還是回家。
他咬咬牙,拿出手機,打開“滴滴打車”軟件,心裏想着:“就放縱一回吧!”
機場到家裏的距離不短,打個車要一百多元,在呂子龍的印象中,一年下來打車回家的次數幾乎屈指可數。
沒想到,結果是懊惱的,滴滴打車軟件里,竟然顯示了無車可打!
也是,大過年的,誰不在家陪着父母孩子?出租車司機也是人啊,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深夜裏,誰願意還出來跑滴滴?
眼看着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沒法使用,呂子龍只能返回單位,拿上雨衣,騎上單位門口的共享單車,冒着冷冽的寒風與驟雨,向著溫暖的家出發了。
冬天龔州市的晚上,莫名其妙的冷,而且風還很大。
從單位騎車出來,呂子龍深刻感受到了冬夜的寒風瑟瑟。
今天晚上的風特別的大,吹得從天而降的雨水似乎橫着飄過來一樣,還夾雜着冰子,打在臉上,赤裸裸的生疼。這樣的寒風,不僅讓呂子龍感到寒冷,還給逆風而行的自己帶來了困擾,自行車甚至要直起腰來,用力往下登,才勉強歪歪斜斜地往前進。
除夕的機場大道上,看不到一輛車,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呂子龍孤單的身影,在努力地往前爬行。
飛機上的全部人員都被隔離了,不然,起碼現在會有過來接機的車輛,說不定還可以搭個順風車。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
呂子龍一邊吃力地騎着車,一邊在大雨滂沱中辨認着回家的路。好幾處記憶模糊的地方,呂子龍都要下車掏出手機來進行定位,聽聽導航怎麼指揮。
可惜的是,在如此的風雨中,手機很快就進水了,一聲微弱的響聲后,手機徹底黑屏了。
沒辦法,呂子龍只能憑着印象慢慢摸索前進。
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騎車回家。原本兩個多小時的路,現在看看,都快騎了兩小時了,估計還不到三分之一。
路上還要跨過西江。
騎在共享單車上面,渾身濕透的呂子龍熱氣騰騰,身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了。
夜幕下的龔州是美麗的,況且在春節氛圍的營造下,西江兩岸的摩天高樓全部打開了燈光,給這個美麗的城市夜晚披上了一件璀璨的外衣。
呂子龍沒有心情體會這璀璨的夜景,他一心只想着快點到家。
在雄壯的西江大橋上,呂子龍無來由地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則新聞,說是一個外賣的小哥,在深夜裏被交警攔住,竟然抱頭痛哭。這是一個被生活壓力壓迫得無處安放的普通群眾對生活的唯一反抗。那時候讀到這則新聞,自己心裏是非常同情的,沒想到時至今日,自己還不是一樣,為了生活奔波在龔州的夜裏。此情此景,還真想停下自行車蹲路邊暢快痛哭一次!只不過無論留下怎樣的淚水,又怎能減輕生活的種種痛苦呢?
好不容易回到家,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的五點。這一夜,大概自己永生都不能忘記了吧。
呂子龍放好共享單車,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公寓房。
這套單位分配的公寓房是一座改造過的房子,房子大概建設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外牆已經破敗不堪,從地上向上頑強生長的爬山虎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房子的一側,整幢房子顯得古老而凄涼。
這是這個老小區里不起眼的一幢樓,也是龔州邊檢站的公寓房。房屋不大,住滿的話能住進去20戶人家。呂子龍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呂子龍懷着複雜的心情來到家門口,卻驚奇發現,門是反鎖着的,門口放着換洗的衣服和被褥,上面還有一張紙條。
呂子龍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看到上面寫着幾行字:“你的手機關機了,聯繫不到你,我很擔心。我和孩子睡了,換洗的衣服和被褥已經給你準備好,你在抗擊疫情一線,身上可能不幹凈,怕傳染了孩子,你到雜物房將就住着幾天吧。”
大概呂子龍擰門的聲音驚到了房間內的妻子,呂子龍聽到房內傳來妻子嘆息的聲音,知道她肯定沒有睡着。
但還能怎麼樣呢?
妻子是對的,這次疫情的嚴重性自己內心是清楚的,到底自己是否能夠不被沾染都說不清楚,孩子年紀那麼小,萬一被傳染了怎麼辦?
呂子龍長長嘆息一聲,拿着被褥和衣服走到了雜物房。
這是一間大約幾平方的小房間,就在整個樓房的底部,平時用來堆放雜物。
呂子龍把裏面的東西稍作整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來不及感嘆生活的不易,雙眼一閉,就睡着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