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三)
她的眼睛,曾經使他的身體燃燒。
事實上,當路希德成年以後,經常夢見的,就是這雙幽黑的眼瞳。
所以,他決無可能認錯。
“喂,表哥,哦不,威廉,醒醒……”
恰在這時,一道震天徹地的驚雷響起,彷彿將大地震裂開,路希德的濃睫微動,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現在什麼時候了?”路希德凝神看向劃過昏暗天空的一道銀色閃電。
他們現在正在一個狹窄的山洞裏,隨便鋪了些乾草,勉強充作睡鋪。
“可能下午三點吧。”溫森胡亂猜測。
轟隆——
山洞外下起了瓢潑大雨,千條線萬條線從天空落下,密密麻麻形成一大片雨簾,時有冷風吹入,路希德和溫森都冷得直打哆嗦,不得不擠作一團。而放在往常,路希德是死活都不會與一個男人挨得這麼近。
許是暴雨的緣故,天空尤其暗。隱隱約約,似有鬼哭狼嚎從不遠處的樹林深處傳來。
“哎,又來了!只要天色一暗就來!”溫森躁得打了下自己的腦袋。
這幾天來,他們天天與這些藍色魂靈打游擊戰。這些藍色魂靈往往化為藍色煙霧,待近近他們時,又化為數張猙獰醜陋的鬼臉,張大着嘴,似要將他們吞掉。
他們慌不擇路地向前逃,它們又化作藍色煙霧在後面追。
你追我趕,你逃我追,樹林裏、草叢裏、河流旁,常常是他們玩捉迷藏遊戲的天堂。
是的,他們一直覺得這些鬼魂是在與他們玩捉迷藏。
他們躲起來時,鬼魂們就異常興奮,嘻嘻笑着裝作四處尋找。
他們大刺刺地鬼魂們面對面,鬼魂們就很生氣,憤怒噴出藍色火焰。
路希德的頭髮被燒掉過幾根,溫森的褲角被燒掉一大截,總之,慘不忍睹。
“威廉,你說它們到底是什麼鬼啊?”溫森哭喪着臉問。
“一群喜歡捉迷藏的鬼。”路希德簡單明了地回答。
這日傾盆大雨,路希德再次與溫森一起在樹林裏與鬼魂們你追我趕。
為討鬼魂們喜歡,路希德與溫森一會兒鑽進草叢裏,一會兒躲在大樹后,兩人的傷原本就未愈,鮮血再次從包紮好的傷口溢出,體力很快就要耗盡。
就在快要支撐不住時,一道熟悉的清亮少女聲音從草叢的另一端飄來,“把它們引到我這邊來。”
溫森正要應上一聲,卻被路希德伸出右臂擋住。
路希德桀驁抬起下巴,微微一笑,“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們就照做。”
少女似乎愣了一下,隔了兩秒才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說了我就做。”
“元星娜。”少女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
路希德猛地推開溫森,溫森一個不穩,摔在地上,屁股跌得生痛,卻見雙腿都受傷的路希德突然像只靈巧的兔子,射箭般朝草叢另一端奔了過去。
多年來,他一直記得她的名字。
是的,是她,元星娜。
藍色鬼魂們這時已追了過來,溫森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跟了上去,“表哥,威廉,等等我……”
狂風暴雨里,兩人一前一後在草叢與大樹間奔跑,藍色鬼魂們在後面化作煙霧追,白裙少女則飛奔在他們的最前方。
跑到一處高崖瀑布前,白裙少女忽然迴轉過身,拿出一枚銀色圓盤,迅速按下幾個鍵,念出幾串古怪字符后,又高聲厲喝:“收!”
銀色圓盤大亮,一道極為燦爛的白色光束從圓盤衝出,直直射向路希德與溫森身後的數道藍色煙霧。
砰的一聲巨響,只見那數道藍色煙霧化作一個個巨大無比的人形,飄蕩高空,張開血盆大口,哈哈大笑着。
笑聲震耳欲聾,響天震地。
“鬼啊!”溫森的眼皮子驚恐地一翻,嚇得直接暈死過去。
路希德卻依然站立原地,雖然臉色蒼白若雪,卻是出奇鎮靜。
“收!”白裙少女高高揚聲,將銀色圓盤扔向高空,頓放絢麗璀璨光芒。
萬丈光芒里,那些巨大無比的人形卻齊齊伸出龐大的雙手,集體全力抵制。
這股力量顯然十分強大,不到一會兒,圓盤發出的燦爛白光漸弱,白裙少女眼見不妙,取下耳環,扔向身後的崖壁瀑布。
就在這時,一件十分神奇的事出現了。
白色瀑布突然就像電影院裏的白色幕布一樣,放起了電影,出現一幕幕生動的畫面。
一群衣着襤褸的光頭男人出現在畫面。他們目露恐懼,神情慌亂地在樹林、山崖、草叢奔跑。
十幾個穿着歐洲皇室騎裝、頭髮梳得油亮的男人騎馬手持長弓和望遠鏡,正遠遠地盯着他們。
嗖嗖——
十幾支箭射了過去,幾個光頭男人被射中,悲凄慘叫着倒在地上。
其他光頭男人一鬨而散,瘋了一樣四散奔逃,發出恐懼嚎叫,激起了這些騎裝男人更大的興奮。
他們策馬揚鞭,發出狂笑,“寶貝兒,寶貝兒,你們在哪兒?”
“我們開始數數了,數到一百就來找你們。”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我來了,你們在哪裏?”
“你們躲在哪兒我都可以找到,哈哈……”
數十支箭射來,光頭男人們的慘叫、嚎哭聲迭起,有的喉嚨被射穿,有的胸膛被射中,有的眼睛被射透……
看到這一幕,飄蕩半空的藍色人形們發出了極痛苦的慘嚎,彷彿無法承受這無邊的痛苦……突然間群體放棄了抵抗,再次化為一道道藍色煙霧,電光火石之間,被發亮的銀色圓盤迅速全力吸入。
僅用幾秒,這些藍色煙霧就全被銀盤吸收殆盡。
當最後一道藍霧被吸入,銀盤飛回白裙少女手中。
大雨未停,白色瀑布恢復飛流,一切宛若未發生過。
英國歷史學家JamesAnthonyFroud曾經說過,野獸從不以殺戮為樂,人類卻是唯一把追逐殘殺自己的同胞當作娛樂的生物。
這與其說是一場迷藏,不如說是一場狩獵。
山洞裏,篝火旁,白裙少女將一張金色名片遞放到路希德的手心。
金色名片上無字,只印有一支頹靡的黑色玫瑰花。
“這是什麼鬼?”探過頭來的溫森疑惑問道。
白裙少女微笑回答:“人類精英狩獵俱樂部,一個只接納名流權貴會員的一個俱樂部。這個俱樂部只通過深網發電子郵件與會員聯繫。”
白裙少女的眼睛在火光下熠熠閃光,“這世上有人喜歡女人,有人喜歡男人,有人喜歡吃,有人喜歡睡,有人喜歡以殺人為樂,還有人喜歡在狩獵中獲取極大刺激,精英狩獵俱樂部就是由此誕生的。當然,這個俱樂部的業務不僅僅是狩獵。”
溫森不敢置信地反道:“有人會願意做獵物嗎?”
“當然。”白裙少女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們是否知道2016年的一則‘東南亞漁奴’新聞?一群緬甸男子被勞務公司騙去當勞工,被賣到印尼漁場,每天工作20個小時以上,絕大多數人終身逃不出去,死了就被埋進熱帶雨林或丟進海底。在東南亞的幾個國家如泰國等,也有一些赤貧男人是自願做這些事。他們為換取高額生活費,公開售賣自己身體。
“還有一部分男人是通過國際人口拐賣拐來的。一部分人被斬斷四肢賣進馬戲團,一部分人被賣入紅燈區,還有一部分人通過體檢成為器官供體,最後一部分人便被賣進這種特殊俱樂部,充作會員們的玩物。”
“但這座海島上的絕大多數奴隸是自願來的。他們為錢賣掉自己,本是心甘情願。可長期生活在死亡的恐怖之下之後,怨氣橫生、心態扭曲,互相傾軋、迫害、陷害。極度絕望之下,他們有天起來造反,殺死了幾個看管他們的監工,放火燒掉了關押他們的木屋,最後集體自殺,死在了大海里。”
溫森駭得睜大雙眼,再說不出話。
路希德倒是一派雲淡風輕,顯然此事對他不新鮮。
“剛才那些藍色鬼魂就是被拐來的奴隸?”路希德微抬下巴,貌似平靜問。
“是。”白裙少女回答:“他們的屍骨被埋在這座島上,積攢數十年後的怨氣竟轉化為一種異能,就是一種類似電波的靈魂,能操縱他們的屍骨,也就是曾追趕你們的骷髏。另外從這座島上方經過的飛機如有些許瑕疵,就會被他們的怨氣形成的磁場干擾飛行,易造成事故。不過但真正能被他們影響的飛機極少,因為有安全瑕疵的飛機還真不多。此次出事的飛機是一架多年飛行的老飛機,雖按時檢修,但仍有些問題沒檢出來,因此這次中標。”
白裙少女將貼在臉上的濕發攏到耳後,見他們聽得入神,又說道:“我很久以前就打算收了他們,只是一直沒碰到機會。飛機失事後,我終於找到他們,但他們極狡猾,不願輕易被收服,所以我就與你們玩了一場捉迷藏的遊戲,激活他們生前的記憶,使他們一次一次無法控制地重複死前的迷藏遊戲。當他們的怨氣抵達最高點的時候,我就能找到它們。今天下暴雨,我發現它們的怨氣再次升高,立刻行動,讓你們把它們引過來,在這片瀑布前,也就是他們生前集體自殺處播放了生前的影像,使他們的心牆徹底坍塌,才被我收服。”
“那你為何不收了那些人類俱樂部會員?那些會員後來去哪兒了?為什麼會棄島?”溫森頗有些憤憤不平地問。他覺得這女子有些不平凡之處,定能對付那些始作俑者。
白裙少女卻是扯唇一笑,“我的目標只是鬼魂。”
至於這些會員去哪兒、為什麼棄島,她並不關心,也沒興趣去管。
白裙少女說完就向傾盆大雨的洞外走去。
“等等,你不能就這樣扔下我們?”溫森急道。
白裙少女回頭,“你是擔心會被扔荒島?不用擔心,不出三天,必有轉機。”
正欲再出洞,卻又被溫森急急叫住,“等下,你既知道飛機要失事,為什麼不幹脆通知機場安保?”
白裙少女看着他們,淡道:“我原本就想救機,可後來發現是徒勞,該發生的總要發生,我不想被人當成瘋子趕下飛機,我還要辦事。”
說完,白裙少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山洞,這次溫森怎麼叫也叫不住。
“我就奇怪了,她說三天後必有轉機,她為什麼不留下來到時跟我們一起走?”溫森自言自語地說道。
路希德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深沉地看着洞外密密雨簾,眼神那麼深,深得讓溫森居然有種掉進大海的感覺。
驚雷炸響,震天響地,數道閃電劃過天際,洞外的雨下得愈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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