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午夜,伊諾克徹夜辦公。不知出於何種情緒，星娜一個人靜靜來到屠宰場。

她站在全透明玻璃穹頂的高台上,看着底層仍排着長隊的白色囚服肉人，看着她們一個個走進恐怖的注射室。

她想像有一天她也穿上白色囚服,排隊走進注射室的情景——

就像所有的肉人一樣,表情麻木,眼神茫然，拖着沉重的腳鐐一步一步往前,走到生命的盡頭……

從子宮出生,未經基因篩選，性別女，便是她們的原罪。

此刻,她雖站在高高的監視台,而她們就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在最底層排隊行走——她們的命運卻是一樣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忍內心波濤洶湧,緊捏的雙拳甚至冒出青筋。

“怎麼這麼晚來這裏？”一道熟悉的磁性華麗聲線驟然出現。

微驚過後,她轉過身,看到了一身海藍軍服的路希德。

“你怎麼在這裏？”她平靜地凝視他。

昏暗的淡黃光線下，他耀眼奪目的面容宛若盛開的罌粟，靡麗的濃密長睫，淺色眼瞳透着隱隱燃燒的藍綠火焰。

他既像午夜的妖艷玫瑰,又像月光下的大提琴,散發出讓人嗜之成癮的氣味。

“我之前就看到你了。”他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目光卻一刻不離她的面孔，“便跟在你身後，一直跟到這裏。”

她又看向了底層密麻的肉人隊伍，問道：“你跟着我幹嗎？”

“我是關心你。”他走到她身邊，也同她一道看向肉人隊伍，“你擔心成為她們的一員嗎？”

她淡淡道：“我跟你很熟嗎？我不需要你關心。”

他溫柔說道：“我會一直關心你，不管你怎麼對我。”

“我怎麼對你了？”她的心中躥起一股無名火，“我既沒重婚，也沒找你報復，一個人悄聲無息地離開了。”

他說：“我最討厭你悄聲無息離開，你可知道你走後我有多痛苦……”

她立刻打斷，罵道：“我管你有多痛苦，關我屁事，少把你的噁心事都賴在我頭上。你濫交、殺人也跟我有關？”

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平靜地道：“你都知道了？”

她冷冷地盯着他，“你的事我都知道。”

他的藍綠眼瞳透着深沉的光芒，抿了抿線條優美的嘴唇，什麼都沒說。

但當她準備離去時，他卻在她身後說道：“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嗎？我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也討厭那些大道理，但我敬佩那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也不放棄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試錯多個方向後，總能找到上山的路。最怕就是自願死在半路上。”

她沒有回頭，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深沉地低聲回答：“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對嗎？不要害怕。”

她的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憋得眼淚都要落下。

“我聽過你所有的錄音，”他在她身後說道，“令我印象最深的只有兩段話。一段是，所有從子宮中誕生的公民都認為自己是真正的格拉斯星人，他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誰和誰的結合體。我一直沒聽懂這段話，包括知道你是外星人後，直到來到你們星球才明白。你既已確定自己的身份，就不要再懷疑自己是怪物了。另一段便是，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過去，更沒有人能自由選擇自己的未來，那麼，我們這短暫的一生追尋的究意是什麼？”

她的身子微顫了一下，卻竭力穩住。

他說道：“我來回答你，元星娜。我們一生所追尋的，莫過於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活得通透，活得自由，無論開心或不開心，全都甘之如怡。”

她邁步就朝出口走去，卻又聽到他在她身後低聲說道：“星娜，做你想做的，不要怕。”

淚水佈滿她的臉龐，她的腳步卻未停，輕微而迅速地走出了屠宰場。

一直以來，她的性格都是克制而怯弱，忽略自我的存在，將自己的想法永遠放在他人想法之下。比如上層的想法、命令、規則等，永遠大於一切，從未讓她懷疑過；再比如她的丈夫是最高指揮官，發佈的命令也是不容質疑。當然，她尊重上級發佈的命令，上級這麼做自有上級的道理。只是，她不會再埋葬、忽略自己的真實想法，不會將他人的想法完全覆蓋住自己的。

而現在，危機迫在眉睫，無論是為她自己，還是為同樣出生於子宮的同胞，她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

她的心動了動。

回到房間，她顫抖着打開了筆記本電腦，第一次嘗試着進入高層核心伺服器。

在此之前，她有過無數次入侵高層秘密文件庫的想法，只是礙於內心的膽怯，一直不敢實踐。直到現在，她才有了勇氣。

她凝了凝神，將手放在了鍵盤上。

自達倫納的墓地受到巨大怨靈的能量衝擊后，她大腦中的某些禁錮突然被打開，不但被壓制的記憶復活，被禁制的能力也瞬間復活，許多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能力如潮般湧出，比如解碼、推算、推演、綜合分析力等等。

她現在的大腦就像一台高性能的電腦，能迅速穿透紛繁複雜的數據與程序，找到其中規律，擊破重重防火牆與密碼門，悄聲無息地入侵核心資料庫。

嘀嘀幾聲響，她進入叛黨資料庫，這是一個絕對機密的資料庫，連總理都沒有權限進入，只有隱藏在星球高層幕後的總統才有權限。

她一目十行地查看資料，以驚人的記憶力記下叛黨核心圈的名字與曾經、現在及將來可能的活動點。記了一圈后，她很想知道更機密的核心庫里隱藏着什麼。

她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以格拉斯星人包括她自己難以想像的突然爆發的能力進行解碼，半個小時——這是她有史以來運用能力解碼的最長時間，嘀嗒一聲輕響，她竟進入了絕密資料庫里的更機密的核心庫——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又是嘀的一聲，一串名字顯現了出來，她的注意力即刻被吸引，僅一秒，震驚地盯着屏幕，完全不敢置信。

——元明美。

竟然是核心叛黨圈首領之一的情婦？！

“不可能！怎麼可能！”她喘着粗氣，驚恐直接關機，屏幕頓時一片漆黑

“姐姐，相信我。那些老女人不是做成進補品，就是被迫在生命工廠工作，將我們這群子宮出生的女人進行流水加工製作……”

“姐姐，你知道嗎？我們星球的能源正日益緊張，所有高級武裝部長、政客、指揮官都在埋怨軍部的消耗太大。他們一直在尋找一種替代食物的能量，這種能量不僅能果腹，還能對他們有利。早在一百年前，他們就開始秘密進行……”

“我們從子宮出生的孩子真的就比億萬精英們低一等嗎？天生就是奴隸、戰士、特派員或者子宮孩子製造器？”

難怪明美會說出這些話？當時還以為明美是信了叛黨秘密傳播的流毒才會這樣。

可明美那時才只有十歲啊，還是個小女孩，難道那時就當了一個叛黨首領的情婦？

她又想起在帝國大廈受訓時，戴安娜夫人在高台上激昂地說：“你們必須提高警惕，叛黨無處不在。”

真的是“無處不在”啊！思緒一片混亂，她閉上了眼睛。

一刻鐘后，她顫抖着添加了路希德的即時通訊器帳號。嘀嗒一聲，幾乎是秒速通過她添加申請。

她沒有辦法，她現在需要一個盟友。她有超強的計算解碼能力，卻不擅長出謀劃策，只能找人幫忙了。前夫，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人選——與格拉斯星沒有任何利益糾葛。

至於伊諾克，她不敢選，因為他們的利益可能是對立的。

她所謀划的可能會損害億萬精英的既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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