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從超市回家,謝瀾一進門,就見一穿浴袍的女人貼着面膜,倚在沙發上塗指甲油。
女人回頭,分開五指沖他招手,“嗨。”
謝瀾腳下猛一頓。
誰??
竇晟喊道:“媽。”
謝瀾恍然大悟,有些懵地跟她招手,“趙姨。”
“貼上面膜就不認識了,你怎麼這麼可愛呢。”趙文瑛伸手維持着面膜,仰脖朝天咯咯笑起來。
謝瀾有點無語又有點好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進去。”竇晟在後面催促道:“不用搭理她。”
“瀾瀾看起來適應的還不錯啊,聽說和豆子分到一個班了。”趙文瑛吹吹手指,“對了,我給你們帶了小禮物。”
竇晟嗯了一聲就往樓上走去。
謝瀾看着趙文瑛進洗手間,過一會洗掉面膜出來,低聲問:“趙姨……你有聯繫我爸嗎?”
趙文瑛手指輕輕觸拍着臉,“聯繫了,學籍那些事。”
謝瀾嗯一聲,“他還說什麼了嗎?”
“讓我勸你回去這種算嗎。”趙文瑛笑,“開玩笑的。你爸也在氣頭上,暫時沒提,等他提了我告訴你。”
謝瀾這才放下心來。
這趟回國,來自謝景明的阻力比想像中小,從他訂票起,謝景明就是一副無奈的樣子。他覺得謝瀾就不可能通過國內高考,折騰來去遲早要回英國。
房間的桌上擺了個奶油色大盒子。
竇晟倚在謝瀾門口懶洋洋道:“你那份有什麼,看看。”
“一樣的吧。”
竇晟哼一聲,“那可不一定。”
盒子裏有叫作“青團”的中式點心、花生糖和奶酥曲奇,竇晟掃了一眼說,“青團比我多了幾個,還行,還不算偏心。”
謝瀾正要蓋上盒子,忽然發現還有東西,平鋪在盒底。
他扯出來一看,陷入迷惘。
“這是衣服么。”謝瀾困惑皺眉,隔着塑料包裝摸摸,“T-shirt?怎麼是這種包裝啊。”
竇晟走到門口回頭一瞟,當場樂了。
謝瀾:“?”
“你看就知道了,這是趙文瑛女士愛你的證明。”竇晟的聲音從這屋到那屋,“秋褲,穿在牛仔褲里的。”
秋褲?
謝瀾猶豫着撕開包裝袋,抖開那條褲子。
棉質,灰色,貼身。
軟趴趴。
“……”
帥哥可穿不了這個。
周六上了一天輔導課有點累。
語文講一上午高考作文,從如何審題立意,到幾種議論結構,選取事例,組織邏輯……老師講的很清楚,謝瀾還算能跟上。鬱悶的是下午生物,大量陌生詞彙,無論聽、讀都很艱難,後來謝瀾放棄聽講,直接悶頭查詞典看材料了。
一回到家就聽廚房有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悉的氣味。
謝瀾怔了下,換拖鞋走到廚房門口。
竇晟在熬醬。
小火咕嘟咕嘟,番茄肉醬的味道香甜濃郁,很誘人。
謝瀾一下子來精神了,“說好的等我一起做呢?”
竇晟看他一眼,“怕你把廚房炸了。”
謝瀾:“”
“就意式肉醬,對吧。”竇晟戳戳牆上平板電腦顯示的菜譜,“我剛把你那兩樣小妙招加進去,馬上出鍋了。”
謝瀾聞言瞟到一旁的酸奶盒,裏面還剩三分之二。
“得全放。”他嘆氣道:“你放這一點沒味道的。”
“不用了吧?”竇晟無力道:“這一大盒可是兩百五十克,我看你就是想毒死我。”
謝瀾懶得和他廢話,把酸奶在鍋上方直接扣過來,全部兌進去又用勺子颳了刮,輕輕攪拌。
絲滑。
“肯定好吃,你要信我。”
“……”
竇晟臉色開始滄桑。
謝瀾舀了點嘗嘗,“味道差不多。你家有牛排餡餅或者炸魚嗎?”
竇晟幽幽地看着他,“你要做仰望星空派嗎?”
“什麼派?”謝瀾沒懂,“要是有就搭配肉醬一起吃,不然會有點咸。”
“……不必了。”竇晟嘆氣低低道:“他承受不了更多了。”
謝瀾又嘗了第二口,一頭霧水道:“他?”
“沒什麼。”
竇晟關火起鍋,“我速度回房間錄掉,今晚別敲我屋門哈。”
謝瀾看他裝盤,“我能看你錄嗎。”
“不能。”竇晟果斷拒絕,“ASMR要降噪,多一個人在屋裏不太方便。”
也是。
謝瀾正要說什麼,竇晟忽然道:“噢對,我給你找了點事做。”
“嗯?”
“口誤,給你買了點東西。”竇晟放下碗,“沙發上呢。”
謝瀾跟他出去,才發現沙發上放了一個大紙箱,伸手一搬竟然紋絲不動。
“什麼啊?”
竇晟隨手用快遞刀劃開紙箱,“豐富你課餘生活、避免你精力過剩的一些小妙物,昨天連夜下單,今天就到了,嘖。”
滿滿一箱書。
謝瀾有點懵地抽了上面幾本出來。
《怎樣教外國人學漢語》
《外國人學漢語:1700對近義詞用法對比》
《漢語語法偏誤研究》
《外國人學漢語語法必讀》
《跟我學漢語綜合課本》
《學漢語的小竅門》
這,還只是這一大箱的冰山一角。
謝瀾瞳孔開始擴大。
竇晟善良微笑,“喏,其實這事是這樣的啊……”
他慢吞吞地措辭,“昨天半夜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一個小朋友,IQ180,高斯在世,歐幾里得門徒,他經過一番刻苦,拿下數學諾貝爾,同時高考終於考了三百分。”
謝瀾愣住。
竇晟問他,“你知道這是哪個小朋友嗎?”
謝瀾:“……”
竇晟在箱子上拍了拍,愉悅道:“好好學習,我回屋錄視頻了。”
謝瀾站在地上麻了五分鐘才緩過來。
一樓已經空了,竇晟端着那盆紅呼呼的肉醬回到房間,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剩下謝瀾,和這些上下五千年積澱的、沉甸甸的文化果實。
許久,謝瀾遲疑着,取出那本《1700對近義詞用法對比》,緩緩踏上樓梯。
他的大腦有些空白,走到竇晟屋門口,下意識放輕腳步。
屋裏依稀傳來嘶哈的聲音,估計肉醬太燙了,得一小勺一小勺吃。
現在不到晚上七點,那一大盆,估計得吃兩小時。
謝瀾嘆口氣,拿着書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房間。
1700對近義詞這本書非常可怕。
謝瀾隨便一翻,看到的第一組就讓人發懵:
【操縱】與【操作】。
前者表示控制機械儀器,後者表示控制一定的程序按要求運作。
練習題是勾選詞語搭配:~機器、~市場、~軍隊、幕後~、被壞人~
看到最後的“被壞人”,謝瀾第一反應就是竇晟。
直覺告訴他應該是“被竇晟操縱”,但仔細學習詞語釋義后,又覺得應該是“被竇晟操作。”
這都什麼跟什麼。
稀里糊塗看了一晚上書,最後是聽着耳機里的新聞聯播在床上睡着的。
不知是不是被竇晟下咒了,當晚謝瀾真的做了個噩夢。
夢裏是母親臨終前,在病房裏,拉着他的手。
器官衰竭得很突然,謝景明被倫敦該死的交通阻攔,陪她走到最後的只有兒子。
謝瀾記得媽媽細細碎碎地叮囑了很多,但話音和她的意識一樣破碎。只有最後那句,很低很輕的呢喃,他聽得清楚。
“其實我有點想家。”
“很久沒回去了。”
謝瀾驚醒,屋裏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沒蓋被子,身體被空調吹得冰冷。
坐起來才感覺一滴冰涼的水順着臉頰滑進脖頸,他怔怔地抬手拂去,而後才意識到自己在夢裏哭了。
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也不知道時間。
許久,謝瀾輕嘆一聲,摸索着把手機充上電,想出去透透氣。
二樓過道牆上的時鐘指向2:15,已經算後半夜了。
謝瀾對着時針愣了一會才發覺,走廊一盞有些老舊的落地燈開着,是那些昏沉的燈光照亮了錶盤。
而後,他聽見樓梯下有腳步聲。
竇晟一手端着水杯,另一手不斷在胸口順着,走到樓梯上方一抬頭看見謝瀾,愣了下。
“沒睡?”
“醒了?”
他們兩個同時開口。
而後竇晟喝了口水,無語道:“喝了一大碗肉醬,燒心。你呢?”
“做了不太好的夢。”謝瀾腦子裏還有點噩夢后的空茫,許久才喃喃問,“燒心是什麼意思?”
竇晟啊了聲,“做噩夢了?”
他站在兩步之外看着他。昏黃幽暗的燈光在竇晟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他半個身子站在陰影中,半個身子站在燈光下,或許因為光影錯落,那對平時或冷淡或嗔笑的黑眸顯得有些溫柔。
竇晟走過來,把杯子從右換到左,伸手舉在謝瀾頭頂。
謝瀾有點懵地向上抬頭,還沒看到手掌心,就覺得頭上被輕輕壓了壓。
“摸摸毛,嚇不着。”竇晟用很輕哄孩子似的聲音說,重複了三遍,然後收回手低聲嘟囔道:“你都這麼大了,還做噩夢啊。
“大了就不能做噩夢嗎?”謝瀾問。
竇晟嘟囔了句也是,放下杯又說,“你等着。”
謝瀾站在原地,看着他推開卧室門,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鐵盒,摳開。
過一會,竇晟過來遞給他一片梧桐葉。
這次不是枯葉,應該是新鮮葉片摘下來又塗了點防腐劑,雖然存放久了也有些變黃,但捏起來軟軟的。
“你把這個放在枕頭底下。”竇晟嘟囔,“辟邪。”
謝瀾有點驚訝,他倒聽過一些民俗,只是沒想到梧桐葉也有這種功效。
“當然沒有。”竇晟說,“這我瞎編的。”
謝瀾:“……?”
“但只要你信,就能睡得好點兒。”竇晟嘟囔了兩聲,“趕緊回去睡吧。”
謝瀾帶着一頭霧水,暈頭轉向回去房間門口,才想起來。
“燒心是什麼意思?”他問,“那個肉醬不好吃嗎?”
竇晟腳步頓在門口,好像有點猶豫。
許久,他說道:“挺好吃的。燒心就是,覺得吃了后心裏暖乎乎的,就像有一簇小火苗。”
“噢。”謝瀾鬆了口氣,勾了勾唇角,“那就行,怕你吃不慣。”
回屋關上門,隔壁很快就沒聲了。
但大概是因為碰到人說了幾句話,謝瀾覺得卧室里不像剛才那麼空落死寂,手機充好電亮起,剛才的夢彷彿已經遠去了。
他戳開粉色小電視APP,動態那裏亮起一個小1.
@愛吃飯的MR.X投稿了一個視頻。
時間是五分鐘前。
剪視頻還挺快。
謝瀾戴上耳機點擊播放,耳機里很快傳來咀嚼肉醬的聲音。
粘稠,濃郁,又有些汁水。那個聲音從左耳到右耳,又變成雙聲道,好像貫通了整個腦袋。
竇晟的ASMR拍的很專業,對得起一百五十萬粉絲。謝瀾在油管上看到過四五百萬關注的ASMR製作者,其實水平並不比竇晟高哪去。
他看了一會後被那些咀嚼的聲音哄得有點困了,正要關掉手機,視頻里的畫面卻閃了一下。
那是個沒剪乾淨的鏡頭,之前的視頻都會剪掉伸手拿食物的鏡頭,視野里始終只有桌上的食物、撐在桌上的手肘而已。
但這個鏡頭裏,UP主露了手。
謝瀾指尖一頓,按下暫停,緩緩坐了起來。
那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指節清晰分明。
和竇晟的手很像。
但,不是竇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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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鍵盤的晚上散步,聽到蛋窩裏嗝嗝嗝的聲音。
她忍不住掀開門帘問:還好嗎?
豆蛋躺在地上瘋狂搓着蛋殼:嗝,不太,嗝,不太好。
它越搓越用力,敲鍵盤的忍不住擔心它把自己搓炸了。
我給你找點葯吧?她問。
豆蛋連忙答應:健胃消食片,一板,謝謝。
敲鍵盤的點頭轉身離開。
又聽背後豆蛋喃喃失神道:可憐蛋友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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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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