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快結了案是為商
“蘭教授，你好，好久沒見。”馬明空向對面的蘭靈伸出手，他和艾新好乘車前往楚蕙在郊外的度假別墅，下了車，遠遠便看見晨光中，蘭靈站在屋外的草坪邊，微風輕拂着半尺多高的綠草，也吹起她的白色裙擺，吹散了她的發梢，在她的身後，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掩映在樹木之間。
蘭靈伸手和馬明空一握，微笑道：“新好給我看了資料，我對這個機械人也產生了興趣。”
“蘭教授一直是市局的科學顧問，AI機械人領域的專家，”艾新好急忙上前解釋道：“她也是看了視頻剛剛決定前來的。”
“機械人身處不確定的陌生環境，第一件事情，是要停下來觀察，就像人類一樣，”蘭靈向馬明空解釋道：“我看了這個機械人來雙木分局報案的全過程視頻，從離家開始到進入辦事大廳，它表現的好像不是第一次進入這樣的環境，可我查了相關記錄，它從三年前進入江帆大廈后，這是第一次出門上街。”
“你們打算一直在我家門口聊天嗎？”
屋門打開，一襲黑衣的楚蕙走了出來，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左顴骨高高腫起，細長的柳葉眉雖然被仔細畫過，但仍掩不住破損，只有下面一雙烏黑的眼睛還是完好的，可也帶着淡淡的憂傷，她半側身讓出門道，努力微笑道：“警官們，約好的9點鐘就要到了，準備好進來了嗎？”
三人跟着楚蕙進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艾新好向楚蕙介紹了己方三人，便有個家政機械人過來給大家斟茶倒水，楚蕙緩緩說道：“我不能多說話，嘴疼，我在公安局回答過的問題，請你們不要再問了。”
馬明空見她嘴唇上果然有多處破裂的痕迹，便道：“楚女士，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們這次上門拜訪，主要不是向你問話，而是它。”說著，一指站在楚蕙身後的家政機械人。
艾新好暗想，這個老馬，也不先問問此機械人是否彼機械人，同一個型號的機械人都一模一樣，他見楚蕙眼露疑惑之色，急忙搶着道：“對，就是來公安局報案的機械人。”
楚蕙側身看向背後的機械人，微笑道：“你們是說它嗎？它叫小黑，當日若它沒有出去報警，說不定事情還不會這麼糟，唉，不過我也沒法怪它，這幾年，它總是想法要保護我的。”
艾新好見她眼中全是憐愛之色，彷彿一個母親看着愛兒，不禁暗暗吃驚，卻聽蘭靈說道：“楚女士，小黑有自己的房間吧，能允許我和它單獨待一會兒嗎，我想問它幾個問題。”
楚蕙略一遲疑，答道：“小黑，你領蘭教授去你房間，她問什麼，你都好好回答。”
“好的。”小黑應道，聲音純凈溫潤，竟是一口標準的播音腔，說不出的好聽，它轉過上身，向裏屋滑去，蘭靈向馬明空和艾新好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看得出，你很喜歡小黑。”馬明空目送蘭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向楚蕙笑道。
“我喜歡做糕點，可是水平很差，小黑幫了我很多忙，”楚蕙低聲說道：“我在這裏沒什麼朋友，有時候它就陪我聊聊天，雖然它什麼也不懂。”
“小黑到你家有多久了。”艾新好問道。
“三年多了，是我先生買的，”說到這，楚蕙不覺停了一下，朝兩人勉力一笑，低聲道：“他正常的時候，是很疼愛我的，他經常不在家，那時我們剛搬到江帆大廈，他就給我買了小黑，小黑剛來的時候，什麼都不會，第一次做飯，就把廚房裏搞的煙熏火燎，手和臉也黑呼呼的，我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黑，不過它學東西很快，很快就什麼都會了。”
“小黑以前報過警嗎？還有，它獨自出門上過街嗎？”艾新好繼續問道，見楚蕙搖了搖頭，又道：“你剛才說它總是想法要保護你，而據我所知，家政機械人並沒有保護主人的能力，請問，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它又是怎麼保護你的。”
楚蕙盯的嘴角微微一動，盯着艾新好看了一會，才慘然一笑，道：“那只是一個比喻，它當然沒有能力保護我，最多在邊上念叨幾句，柯先生你這樣不對而已。”
艾新好察言觀色，知她所言不盡不實，他本來還想問對方是否知道小黑如何被註冊到ITPS的，看此刻光景，估計問了也是白問，當下便住了口，馬明空卻笑道：“楚女士，你擅長做哪類糕點？”他家保姆廚藝了得，小蕊是女孩子愛吃甜食，家裏各類糕點常年不斷，他耳熏目染之下也略知一二，此刻投其所好，果然和楚蕙聊了起來，艾新好在一旁只聽的暗暗稱奇。
“聊什麼呢，好熱鬧。”蘭靈回到客廳，看到馬明空和楚蕙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着什麼，楚蕙更是時不時的發出淺淺的笑聲，不覺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隨便聊點吃的，對了，你和小黑聊完了么？”
“家政機械人是用來做家務的，它們沒有聊天的程序，”蘭靈向馬明空說道，略一停頓，又轉向楚蕙問道：“楚女士，小黑多久重啟換血一次？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
“什麼叫重啟換血？”楚蕙奇道。
蘭靈一時倒也想不出什麼可以簡單比喻的物事，便道：“楚女士，我想看下小黑的數據，可以嗎？就在這裏看。”
“家政機械人屬於家庭的私有財產，數據也是家庭私隱。”楚蕙身後傳來小黑的聲音，她即刻醒悟，說道：“很抱歉，如果你們一定要看，我想先請我的律師到場。”
馬明空朝蘭靈微微搖了搖頭，又閑聊了幾句，便起身向楚蕙告辭，三人出了屋，上了馬明空的車，蘭靈的車啟動跟隨模式和電子圍欄自行跟在後面，艾新好一上車便問蘭靈剛和那小黑說了些什麼，蘭靈看着窗外出了會神，才道：“新好，你的判斷是對的，這個小黑不是普通的家政機械人。”
艾新好的心撲通跳了一下，蘭靈的結論比他想像的更遠，他沒有吭聲，聽着蘭靈繼續說道：“機械人不會隱藏自己的能力，它既是家政機械人，我便測試它的家政能力，我和它聊了很長時間的飯菜，讓它能推斷出我在這方面比較專業，後來我就問它，你知道怎麼做麻婆豆腐嗎？它說，知道，我這裏有三種做法，然後它就一一說出來，我接着問，你會做不辣的嗎？它說，不會，你想吃不辣的麻婆豆腐嗎？我可以做不辣的肉末豆腐。”
“這有什麼問題？”馬明空覺得自己每句話都能聽懂，可還是不懂蘭靈整段話的意思。
“如果這是我和人類廚師的對話，自然是正常的，人類有共情能力，可以感受提問者的真實意圖，答超所問，比如你問我，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我不會僅僅回答‘知道’，而是直接告訴你現在幾點幾分，當然，這種對問題的貫通性猜測有時也會引起誤解，所以對家政機械人這種行動性的機械人，設計要求向來是一問一答，有問才有答，我問，你知道怎麼做麻婆豆腐嗎？正常回答應該是：知道，僅此而已。我問，你會做不辣的嗎？正常回答應該是：你是說哪種不辣的菜？一定要確認人類的提問。”
馬明空聽的張口結舌，半響才道：“你剛才問的重啟換血又是什麼？”
“《AI商用安全法》裏禁止家用機械人使用終身學習型AI，”蘭靈解釋道：“人類智慧的形成，很大程度上依賴於終身的學習，某種程度上，人類也是一種終身學習型AI，學習依賴於記憶，終身學習型AI的記憶能夠持續更新、重組優化、提煉覆蓋，《AI商用安全法》在防止家用機械人失控上列出了很多的安全措施，其中一條就是切斷家用機械人因記憶積累而觸發智慧的任何可能性，規定家用機械人必須具備強制自動重啟的功能。”
“那便是電腦重啟么？為什麼又說重啟換血？”馬明空問道。
“家用機械人重啟后，本地的所有用戶數據都會被強制清除，同時還會下載重啟運行所必須的初始化數據，這些數據也是來自機械人平時的上傳數據，經過系統整理后變成脫敏的功能性數據，這些數據必須下載至機械人，否則又要從頭學習，這就叫重啟換血。”
艾新好見馬明空仍一臉蒙圈，也笑道：“舉個例子，小黑做糕點的數據一直在上傳，重啟換血后，回歸的數據里，不會再有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地和某人一起做糕點的信息了，只剩做糕點的功能性數據，這樣一來，小黑還記得怎麼做糕點，甚至是比原來更好的做糕點技巧，但它不會記得曾經和楚蕙一起做過糕點了。”
蘭靈點了點頭，道：“重啟換血缺省每月一次，主人也可自己設定，但最長不超過半年，不管楚蕙有沒有自己設置過，家政機械人重啟換血后的表現，常常是有比較明顯的區別，作為小黑的主人，不太可能不知道這些。”
“會不會是她知道，但不知道這個名詞？”馬明空說道。
“也有這個可能，不過她剛才的樣子不像。”蘭靈應道。
“她和小黑之間的關係，總感覺哪裏怪怪的，而且，還有一點也很奇怪，”艾新好鄒起了眉頭：“這個小黑轉身只轉上半身，一般人家裏的機械人都不會這麼做，”
馬明空沉默片刻，問道：“接下來我們需要做什麼？”
“我想去它的生產廠商，司南車公司看一看，照例，我希望有位警官一起前往。”蘭靈笑道：“好了，我也該下車了，”她指着前方道：“就在前面路邊把我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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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空和艾新好回到雙木分局時，正是午休時分，一進門便見着顏樂春和一個短髮女子趴着窗戶勾肩搭背的在小聲說著什麼，兩人聽到身後腳步聲，回頭一看，都嚇了一跳，急忙分開站立，顏樂春叫道：“老馬，你們這麼快就回來了，快坐快坐，熱壞了吧，趕緊喝口水吧。”說著就要給馬明空倒水。
馬明空故意哼了一聲，一擺手，說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回來是不是？來勇呢？”
“勇哥自願獻殷勤下去給明珠姐買雪糕，我跟着沾光，嘻嘻。”
馬明空這段時間一直聽顏樂春叨嘮來勇和刑警隊一個叫朱明珠的女孩子的故事，此刻見了，心想小夥子算有眼光，明珠給他看的臉都紅了，手也不知道放哪裏好，她是聽了顏樂春攛掇，只道馬明空很晚才回來，跑上來貪圖會議室的冷氣，不想撞到馬明空，只得硬着頭皮叫了一聲“馬科長”，細聲細氣的道：“您別聽小顏的，我是上來給小顏送個東西。”說罷，起身就要走。
“等等，”馬明空說道：“江帆大廈8801墜樓案，你經手了吧，現在什麼進展？”
“我聽沙隊長說，還有兩個手續，最快明天就結案。”
“這麼快？”馬明空稍感意外。
“聽沙隊長說，死者生前掌管着一個龐大的家族投資基金，他的兩個兄弟也在裏面，因為投資上的關係，急着要儘快結案。”明珠理了理額頭上的劉海，說道。
“楚蕙呢？”
“聽說檢方原考慮過起訴她過失殺人，現在柯銳木的兩個兄弟急着結案，我聽沙隊長說話的意思，可能就是不起訴了。畢竟，除了她自述的看着柯銳木落下的那一秒背對攝像頭，其它過程都被完整拍攝下來，她的行為應算正當防衛，她自述的那一秒，除了道德上的譴責，也很難作為過失殺人的證據。”
“柯先生家裏有台機械人，它身上的監控錄像你們也取了么？”艾新好問道。
“都從他家的監控系統里取了，其實這個案子我們也沒什麼可插手的地方，就是走個流程，”明珠慢條斯理的說道：“窗戶剛一破柯銳木還未墜樓，他家裏裝的監控攝像系統就自個觸發了報警，和案件有關的錄像也自動整理好了，我們到場后直接拿拷貝走人，整個過程都拍的清清楚楚，沒什麼有疑問的地方。”
“萬惡的資本家呀。”艾新好待明珠走出會議室，嘆了口氣，又對顏樂春嚴肅的道：“我們查機械人的事，你和來勇沒對她說吧。”
“哪能呢，這點覺悟我們還是有的，”顏樂春笑道：“師傅你就放心吧。”
艾新好一聽她叫自己師傅就頭痛，只好點點頭，卻又想起方才蘭靈和他們分手時，言道想去小黑的生產廠商看一看，希望能有警官陪同前往，他雖然希望蘭靈能在技術上對破案提供幫助，可作為一個技術專家，和蘭靈在一起時，智商和知識被雙重碾壓的感覺也讓他常常感到不自在，於是便對馬明空說道：“老馬，家政機械人是要定期去4S店的，我去查下，看看有沒有新線索。”他這麼說，卻是希望馬明空和蘭靈一起去司南車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