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欲引幕後設伏將
很多時候，真相就像盲人吃飯，明明已經聞到了紅燒肉的香味，可就是看不見，現在，馬明空他們就是這種感受，線索越來越多，可每條線索再往前一步，就都中斷了。馬明空周一一大早趕到奇廬市，在那裏待了一天，可是並無收穫，回到雙木分局后，他在顯示牆屏幕先前寫的“疑四點”后，又加了一條：
5、李先是誰？誰殺了他？
“老馬，你在外面跑了一天，連李先是誰都沒搞清楚哇。”顏樂春看了，忍不住叫喚起來，她白天一直在警察宿舍里陪着楚蕙，剛被馬明空叫回來開會。
馬明空沒有理她，指着大屏幕上的相片說道，“李先在奇廬住了十來年，過的像是透明人，很少的消費記錄，很小的通訊記錄，沒有正式職業，警方在他家裏找到了一個公文箱，裏面裝滿了現金，還有9根金條。”
他停了一下，在大屏幕上調出幾張樓房的照片，說道：“這是他住的大樓，他住在右側突出的戶型，25樓，這個大樓是個凹字形，但左右兩臂並不對稱，右臂比左臂長出一個戶型，我去了他家裏，他那個陽台突在最外面，他伸出頭能看到鄰居，縮回來鄰居就看不到他，他死了三天後，樓下鄰居聞到氣味不對，報警后才發現了屍體。”
眾人看那相片，只見這李先細眉細眼，薄唇尖鼻，神情冷峻，顏樂春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道：“這簡直是標準的職業殺手照吧。”
“他中的箭呢？”來勇問道。
“問到點子上了。”
馬明空說著，在大屏幕上調出三張從不同角度拍攝的一枝箭的照片，說道：“這是從李先頭部取下的箭，是不是有點眼熟。”
來勇走到顯示牆前，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肯定的點點頭，道：“豈止眼熟，簡直一模一樣。”他出院后，從艾新好那裏接手追查無人機，襲擊現場一共發現了8架無人機殘骸，正如賀思孟推測的，這8架無人機都是“走丟”后被人進行了改裝，正常情況下，民用無人機是要註冊至ITPS以接受ITPS的空中路徑規劃，但此種約束很弱，只能靠警用巡邏無人機或直升機掃描在飛無人機是否合法註冊，因此民間常有人自行組裝無人機以規避監管，這8架無人機在走丟前亦是組裝而成，被拐帶走後，也無人報失，因此來勇便把精力放在弓弩和流動網絡信號干擾器的追查上，此刻見了射殺李先的箭，立刻認了出來。
“我請教了射擊俱樂部的教練，拿了拆下來的弓弩給他們看，他們說這套弓和箭都可以買材料組裝自製，包括自動上膛激光瞄準都不是難事，現在還查不出什麼頭緒。”
“無人機編隊那塊，有進展么？”問話的是艾新好，他注意到那晚發起攻擊的無人機，總是3架一個編隊，繼而發現這3架無人機各有不同的傳感器配置，似是以集群方式組合成一個高級的環境感知系統，顯然這些無人機的背後操控者能力非凡。
來勇的臉微微一紅，道：“我問了蘭教授，她說這個無人機編隊分工不同，我也發現了編隊中有無人機的正面進行了加固，安裝了尖錐，和小顏說的無人機撞擊玻璃是吻合的。”
“多智能體協同的群體智能，”會議室的套間裏，傳來了蘭靈的聲音，她一整天都泡在裏面研究小黑，此刻探出身子，說道：“這些無人機里加載的程序也被篡改了，本身很簡單，只能推測在它們背後，有一個更強大的控制系統在支撐。”
顏樂春不管這些，叫道：“不管怎麼說，這個李先在這裏，也太明顯了吧，老馬，你不是說過巧合的事多了，就不是巧合了嗎？依我說，刺殺韋嘉義的可能就是李先，然後他又被滅口了，就是這麼簡單。”
“誰指使他的呢？別忘了，李先也是山小康案件中的自首之人，如果山小康是被陷害的，獲益者是誰呢？那麼李先和柯銳木又是什麼關係？我們知道，柯銳木曾想招攬韋嘉義，而韋嘉義又死在柯銳木之後，如果韋嘉義被李先刺殺，這中間的邏輯關係是什麼？”來勇一連串的發問道。
顏樂春沖他翻了一個白眼，說道：“你問這麼多都沒用，老馬不是常說要抓主要矛盾么？我就說一點，你敢說殺死李先的就是前幾日襲擊我們的無人機么？”
來勇一時語塞，馬明空微微一笑，心想口舌之辯你是說不過她的，便問道：“你今天下午見到山小康了么？”
“見到了，他正在準備新一輪的上訴，其實他在監獄表現良好，已經有過一次減刑，後年年初就能刑滿釋放，他仍這般孜孜不倦的上訴，也許...”
說到這裏，來勇住了口，他想起今天下午那個坐在自己對面的人，看了他的警官*證，在某個時刻，灰濛濛的眼裏突然放出了期望的色彩，他忍住沒把馬明空昨天所說的推測告訴對方，只怕最終給對方帶來失望。
“他應該和楚蕙差不多大吧，可是鬢角已然斑白。”他心裏這麼想着，停了片刻，才又道：“我給他看了照片，他認出了李先。”
“老艾，你那裏怎麼樣？”
“很難，”艾新好搖了搖頭，他的雙眼依舊佈滿了血絲—這也是馬明空讓他把調查無人機的任務轉給來勇，去調查攝像機的一個原因，他嘆了口氣道：“我聯繫了幾個業內專家，大家都認為監控攝像機實時偽造視頻內容，從技術上來說是不可能的，至於攝像機耗電量，山小康案件年代久遠，已無從查證，博物館監控攝像機的用電量，我倒是拿到了，韋嘉義身亡前後時間段里的用電量和其它營業時間段相比，也沒有發現明顯的波動。”
“單個攝像機絕無可能，有沒有考慮過集群？”蘭靈倚靠在套間門邊，問道。
“我可以去算算，但那得是什麼樣規模的集群啊。”
“攝像機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我不是說作案動機，”蘭靈眉頭微蹙，說道：“就像小黑，為什麼要來警局報案？如果攝像機真的偽造了視頻，指揮它的是攝像機里的AI還是後台監控系統？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否是比攝像機有沒有能力偽造視頻更關鍵？”
“AI的背後也應有人指示吧，否則，總不能是AI自己要這麼做吧？”馬明空說道，他見蘭靈沒有回答，便笑了笑，道：“小黑檢查的怎麼樣？”
“我拆了它的道德黑匣子，裏面的數據，已經被徹底刪除，無法恢復。”
蘭靈眼露疲憊之色，似是在自言自語，說道：它上次自毀后，就是一台已經死透了的機械人，和邊緣、和雲更無聯繫，為何又能醒來？”她略意停頓，又道：“我準備找下我的導師，可能要離開兩天。”
馬明空點點頭，看向顏樂春，顏樂春連忙道：“我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一言以蔽之，楚蕙情緒低落，除了吃飯就是睡覺。”
可能是自己也覺得發言太簡短了，她想了一想，又道：“蘭姐剛提到小黑，我總覺得楚蕙和那個小黑之間吧，關係不太正常，我家裏也有家政機械人，很難想像，一個人和一個家政機械人之間，似乎產生了感情，我看得出她在竭力掩飾，但我就是能感覺出來，她看小黑的眼神不對。”
馬明空站起身，走到顯示牆面前，拿起電子筆，在空白處畫了一個大圈，將李先的相片移入圈內，又在圈內調出柯銳木、韋嘉義、楚蕙、山小康的相片，又在楚蕙相片上圈了一個紅圈，他立在那裏，凝視着這些人物，三個案件，將原本不同時空中的人和事奇妙的聯繫起來，楚蕙在其中，是當事人還是催化劑？他還不能肯定，但他的心裏，已經萌發了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些人之間一定存在着某種致命的關聯。
“008號，山小康殺人案、柯銳木墜樓案、韋嘉義謀殺案，這三個案件之間，你能找出什麼關聯關係嗎？”他想了想，又道：“不一定是證據的哪種關係，而是有什麼相同或相似的物品、類似的時間或行為的規律。”
良久的沉默，蘭靈也忍不住走出套間，慢慢靠近會議桌，只見008號說道：“這三個案件中的監控攝像頭，都是深眸企業科技有限公司的產品。”
————————————————
楚蕙一動不動的坐在5樓的走廊上，穿着病號服，輪椅上高高的插着一把遮陽傘，傘是顏樂春插上去的，雖然完全沒有遮住下方的臉，但她表示這讓整個場景更接近於真實。
“老馬，三天了，麻雀都沒來一隻。”門洞裏傳出顏樂春憂心忡忡的聲音，這是她在警察宿舍的單間，屋內的小沙發上，赫然坐着另一個楚蕙，正無聊的看着電視，聽了顏樂春的話，冷冷的道：“你們這樣守株待兔，當別人是傻子么？”
她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面龐，又道：“我的兩個家都毀了，總要去修繕，你們什麼時候讓我走？”
顏樂春沒聲吭聲，她這段時日和楚蕙在一起可謂好話說盡，現在實在懶得再搭理，她看着手裏平板上的監控畫面，心裏卻也暗自埋怨馬明空，想出這麼一個吸引無人機的歪點子。
樓下操場對面的小房子裏，馬明空正坐在裏面看着監控畫面，他剛來接了來勇的班，耳中就聽得顏樂春的抱怨，笑道：“三天就熬不住了，真要打伏擊，等個十天半個月也是有的。”
他的目光移到一旁的警用低空無人機探測雷達屏幕上，上面空無一物，在周一晚上的討論會上，眾人都同意無人機的襲擊目標是楚蕙，對其他人的攻擊乃是自衛，只是這8架無人機上均未發現針對楚蕙的目標數據，艾新好推測應是無人機實時接收遠程信號獲取目標信息，若能抓住這遠程指揮，謎底當迎刃而解，他聽了之後，不禁想起那具和楚蕙長的一模一樣的機械人，這機械人已查明並未身負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只是一個伴侶機械人而已，於是他便制定了這一伏擊計劃，更妙的是，這機械人開啟電源，體溫還能保持在36℃，也不怕來襲無人機啟用紅外識別目標。
屋外漸漸黑了下來，馬明空在監控畫面上看着顏樂春將機械人推回房間，他們每天的“守株待兔”只在白天進行，一則宿管不同意大晚上在走廊上擺着這麼一件真人模型，二則埋伏在操場周圍的三架木衛無人機也要離開去執行其它任務，木星系統啟用后，第一批投放的木衛無人機只有240架，這三架無人機是馬明空磨破嘴皮借來的，且只同意白天借給他們。
他坐在黑暗中，凝視着雷達屏幕，屏幕上偶爾閃過一行綠色數字，那是探測並識別出的合法註冊無人機，他看了一會，雙目澀脹，閉上眼睛，腦海中一遍遍的回放着上周無人機襲擊楚蕙別墅的畫面，那是008號根據別墅內外的監控攝像頭拍攝的畫面和當事人講述重構的影像，他一直覺得這裏面有什麼東西被忽略了，可就是抓不着。
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接着就被推開，然後是顏樂春的聲音：“黑咕隆咚，老馬你要閉關嗎？”
她一邊說，一邊開了燈，一邊將一個大飯盒放在他面前桌上，又道：“我讓家裏多做了一份，快吃吧，”又不停嘴的道：“蘭教授也來了。”
馬明空起身道謝，果見蘭靈跟在顏樂春的身後，忙打了招呼，蘭靈道：“我剛從導師那裏回來，去會議室你不在，就過來看看，”停了一下，又道：“我導師不認為小黑違法了《AI商用安全法》，他寧肯相信這是一次人為事故，如果黑匣子數據還在，它的行為應該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說著，從隨身跨包中取出一個存儲卡，默默的放在桌上。
雷達屏幕上又閃過一條綠字，蘭靈看了看，忽道：“有沒有可能作案無人機感知到木衛無人機在附近，所以沒有現身？”
馬明空聽了，心中一驚，暗想倘若如此，卻要靠什麼來追蹤被探測識別出的非法無人機，忙問她原由。
“上周三晚上的襲擊，光靠無人機自帶攝像頭能達到它們對環境的熟悉程度么？”
“你是說，它們另有途徑了解了楚蕙住所的內外環境？”馬明空問道，在008號構建的無人機襲擊影像中，無人機確實表現的對別墅內外的環境相對熟悉，難道竟是小黑？
蘭靈沒有答話，只指了指一旁的監控畫面，馬明空先是一愣，即刻明白，倘若別墅內外的監控攝像系統被入侵，便能事先知道作案環境，他看向一旁的雷達屏幕，不錯，如果這裏的監控系統也被入侵，那麼埋伏的木衛無人機也會被發現，想到這，馬明空不禁頭皮發麻，如今的監控攝像頭可謂天羅地網、無處不在，一旦被壞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蘭姐，你是怎麼想到的？”顏樂春在一旁忍不住問道。
蘭靈似是沒有料到這個提問，一時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半響才道：“賀思孟說他被監控攝像頭追蹤，我想如果是真，那麼監控系統應該是被黑客侵入了。”她看了馬明空一眼，接着便把賀思孟對她所說之事，講了出來，卻略去賀思孟躲在她那裏一段。
“蘭教授，你講的信息很重要，”馬明空正色道：“你是市局顧問，有什麼線索，應該及時告訴我們。”他見蘭靈默然不語，緩了緩語氣，道：“他現在哪裏？”
蘭靈搖了搖頭，面有不豫之色，馬明空心中雪亮，卻道：“看來他還有不少秘密，沒有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要不要用木衛無人機找他，總不成他也知道警方無人機在打埋伏吧。”顏樂春笑道。
蘭靈聽了，臉色越發尷尬，指了指桌上的存儲卡片，對馬明空道：“東西在這兒，麻煩你轉交給新好。”說罷，轉身離去，馬明空送至門口，顏樂春跟在後面戳了馬明空一指，笑道：“好了好了，別看了，人都走了，快吃飯吧，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