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去君別離復逢君
蘭靈回到濱江大學時,已是傍晚時分,她把車停在樓下,沒有直接上樓,而是悶坐在車裏,她現在的心情很不好,過去的一個小時裏,她一直都在和艾新好爭論,她不知道艾新好為什麼要和她爭論,甚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和艾新好爭論,她只是隱約感到,艾新好今天對自己不開心。
蘭靈是在辭別喬窮思之後,在艾新好的邀請下前往雙木分局的,當她踏進久違的一號會議室時,馬明空又驚又喜,幾人一起交流了目前收集到的線索,蘭靈將今日對司南車公司的拜訪內容都一一講述出來—除了遇襲的過程,又告訴馬明空,昨天司南車運營系統遭遇病毒攻擊的時間,和小黑自毀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小黑在11點上報的那條消息,可能就是小黑自毀前的最後一條消息,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目前還不清楚。
馬明空則道,他和來勇一大早出去詢問了韋嘉義生前的同事和朋友,剛剛才回,暫時沒發現什麼可疑的線索,只知道韋嘉義算是深眸企業的元老,半年前主動離職,未聽說和誰有過大矛盾,只有一個同事提到,韋嘉義似乎是想自己出去創業,不過這在業界也算不得什麼新聞,問及韋嘉義是否和柯銳木相識,眾人都說不知,只是韋嘉義即是深眸企業的元老,就算和大股東有過什麼來往,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至於008號,一直在分析案發當日進入“今古大戰兵馬俑”分館的人流,這個分館雖說不是時光博物館的熱門,但周日客流量也不小,常規分析了一遍之後,沒有發現可疑的目標,目前已啟動對當日進入該分館的每個玩家的全面分析。
此外,法醫屍檢結果亦已出來,報告認為韋嘉義是被管制刀具正面刺入心臟,導致韋嘉義即刻死亡,可刀具如何能避開安檢被帶入館內,也是一大疑點,來勇對此很感興趣,給出了好幾個假設,並打算再次前往現場勘察。
幾人討論了一會之後,蘭靈起身告辭,又對艾新好道,我的存儲卡還在你那裏,還給我吧。艾新好坐在那裏,期期艾艾了半天,說道小黑的內核既然違反了《AI商用安全法》,這張存儲卡最好移交給新型案件偵破科保管。蘭靈當然不會同意,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沒有證據表明小黑和韋嘉義一案有關,移交給哪個案件呢?兩下里便爭論起來,艾新好又道,存儲卡放在警方保管只是一個流程,蘭靈是市局的科學顧問,自然可以隨時來這裏查看。
很多時候,爭執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在於如何開始,而在於如何能結束,甚至爭執方也決定不了如何結束,蘭靈和艾新好爭辯起來,雙方都引經據典、援引案例、巧辯技術,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竟然在顯示牆大屏幕上比比劃划起來,馬明空和來勇兩人都插不上話,只好默默的坐在那裏,過了很久,馬明空起身說道,老艾,卡是蘭教授的,你把內容複製一份,卡還給蘭教授吧,這才結束了這場長達一個小時的爭論。
現在,蘭靈坐在車內,回想了每一個細節,仍然不得其解,她和艾新好相識已有三年,說不上深交,可在合作過的幾個案件中,關係也算是融洽,她想不起自己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能讓艾新好一定要堅持一個毫無道理可言的要求,難道是自己替喬窮思說了話惹得艾新好不開心,可是,就算如此,這和那張存儲卡的去留又有什麼直接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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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光線漸漸暗淡下來,蘭靈下了車,進了樓,走回家中,拿出那張存儲卡片,插入電腦中,慢慢查看,她沒有喬窮思那樣的調試工具,亦不敢自行解密,只能一行行亂碼的硬看,看了半天,只覺自己今日不知為何,總不能將腦中意識凝聚起來,一會想着這雙內核如何共存,一會又回想上午種種經歷,一會又回想剛才和艾新好的爭辯,這般糾結了一陣,不禁又想,莫非自己腦中也有雙內核,此刻無法協同工作?
她又待了會,仍覺不能集中思緒,便出門下樓,在校園中慢慢散步,此刻正是下晚自習時間,校園中頗為熱鬧,她在學校相當有名,不時有師生和她打招呼,她此刻只想靜一靜,便徑直向圖書館附近的一片樹林走去,那是她經常散步的地方。
周圍逐漸黑沉下來,濱江大學名氣不大,面積卻很大,特別是這片樹林,甚是寬闊,常有不熟悉形貌的學生在裏面迷路,蘭靈卻對它了如指掌,她在樹林裏慢行着,越走越深,轉到一棵較為粗壯的樟樹前,突然一回身,朝幽暗處說道:“跟了這麼長時間,出來吧。”
只見人影一閃,一人從幾米外的一棵大樹後轉出,輕輕咳嗽了一聲,道:“蘭教授,我可不是有意跟蹤你。”說著,慢慢走近,身形漸漸清晰,彷彿從幽暗中浮出。
“你跟蹤我好幾天了,”蘭靈冷冷的說道:“前幾日我就發現有人跟蹤我,只是不知道是誰,今天見了,才知道原來是你,賀思孟先生。”
賀思孟尷尬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道:“我,有事找你。”
“賀先生,我沒空和你捉迷藏,你若是為了當前的案件,我所知的,都會告知警方,你有什麼需要了解的,建議去找警方。若是其它的事,我想你找錯人了。”
賀思孟聽了,突然激動起來,猛地踏上一步,到了蘭靈跟前,一雙眼睛在暗處閃着光,俯視着蘭靈,聲音顫抖的說道:“苗鶯,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賀先生,我上次就說了,你認錯人了。”蘭靈退後一步,語氣卻柔軟下來。
朦朧夜色中,她一雙原本英氣勃勃的秀麗濃眉也似煙雨含山般迷濛,賀思孟一時也迷茫起來,怔在那裏許久,才低頭想了想,又似是喃喃自語的道:“不會,若是普通人長的相像,是有可能,可是,你和苗鶯,長的這麼漂亮,世上絕不會有兩個人漂亮的一模一樣。”
“你和這個苗鶯,是什麼時候認識的?”蘭靈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五年前認識的,三年前她不辭而別,我一直在找她。”賀思孟神色痛苦的說道。
“賀先生,我從讀博士開始到留校,便一直在這裏,”蘭靈向四周一揮手,誠懇的道:“我在此間,已經有7年了,我一直就是蘭靈。”
賀思孟只覺得她揮手的動作都那麼的輕輕柔柔,他側過頭,藉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圖書館大樓映射的一絲微弱光亮看着蘭靈的臉,但見她一臉的真誠,絕非作偽,亦知對方所言去學校一查便知,不覺後退幾步,頹然倚在一棵樹上,良久,才道:“對不起,蘭教授,我是認錯人了,這幾天打擾了。”
“等等,”蘭靈說道:“我和這個苗鶯,真的很像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又是怎麼分手的?”她今日諸事不順,也不想現在就回去,突然想找個人聊聊天。
賀思孟倒是楞了一下,一時不明白蘭靈的用意,不過此時有人願聽他傾訴,是最好不過的了,他略一沉吟,便向蘭靈講述了他和苗鶯的故事,故事本身很簡單,五年前,他還是奇廬市的一名警察,在一次執勤中偶然認識了苗鶯,兩人不久就成了朋友,誰知兩年後,一日他返回家中,發現苗鶯不見蹤影,此後連着數月遍尋不着,竟似人間蒸發了一般,他經此打擊,一蹶不振,不久便辭了工作。
蘭靈聽了,默然不語,良久才道:“你這三年一直在找她嗎?”
“那倒沒有,我辭職後過了半年,經人介紹,就加入了西門事務調查所,”賀思孟苦笑道:“人總是要吃飯的。”
“你還想她嗎?很想她嗎?”
“是的,一有空就想。”
兩人此時坐在樹林中的一條椅子上,蘭靈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一定很愛她吧。”
“我不知道。”賀思孟搖了搖頭。
黑暗中,他仍能看到蘭靈的雙眸閃着光亮,一時竟又不能自己,半響,才接著說道:“我想她,只是為了再見到她,向她說一聲對不起,我不該懷疑她,如果不是我當時愚蠢的舉動,她是不會不辭而別的。”
隔了一會,蘭靈問道:“你說有事找我,不會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吧?”
“不是,”賀思孟斟酌了下,才道:“我現在感覺處處被監控,去哪裏都不安全,想請你幫忙,有沒有安全去處躲藏?”
蘭靈吃了一驚,問道:“誰在監控你?如果你覺得不安全,為什麼不找警方?”
“我不知道誰在監控我,但我就是能感覺到,我走到哪裏,那裏就在監控我。”
賀思孟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又急促,說道:“我是私家偵探,找警方總歸不方便。我在希林認識的主要都是客戶,沒什麼值得信任的朋友,不管你是誰,我想,你總不會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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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在林中纏繞,從一棵樹飄蕩到另一顆,偶爾掀起地下的落葉,發出低鳴般的呢喃,彷彿在向落葉訴述着什麼,“起風了。”蘭靈站起身,繼續向林間深處緩步而行,賀思孟急忙跟在後面。
“我可以幫你找一處地方,很偏僻的一個實驗室,”蘭靈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是,你一定要告訴我,為何你會覺得自己被監控了。”
“攝像頭,無處不在的攝像頭。”賀思孟說道,他突然看了看樹林四周,又自嘲的笑道:“你看,我都快草木皆兵了。”
“包括事務所里的攝像頭?”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下輪到賀思孟吃驚了。
“我猜的,”蘭靈輕笑一聲,又道:“我注意到西門事務所裡外佈置了很多攝像頭,而且似乎各種功能的都有,你這麼小心,若要是被人監控,利用你自己佈置的攝像頭,怎麼看都是首選。”
賀思孟苦笑道:“說的也是,要我也會這麼想。”
“事務所的攝像頭有連接到公網嗎?”
“有,事務所里裝攝像頭也是為了方便我在外查看,你知道,干我們這行,有時也不太安全。”
“你是怎麼發現的呢?”
“直覺,我是一個感官很敏銳的人,如果有攝像頭在對着我,哪怕是在身後,我就能感知到,”賀思孟說著,停下了腳步,似是陷入了沉思。
“早前,我無意中發現屋內的攝像頭一直在自行調整角度,似乎在跟着我的方位調整,說實話,一開始除了有點覺得不對勁,我並沒有太在意,直到大前天,我在一個商店裏閑逛,突然就看見屋頂上的攝像頭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當時店裏沒有其他顧客,除了一個銷售機械人店員,就我一個人,我就試着在店裏走動,低着頭盡量不讓攝像頭拍到我的臉,果然發現攝像頭在跟着我定位,後來,我就處處留意,無論我走到哪裏,無論我在什麼位置,只要我遮住臉不讓附近的攝像頭拍到,它一定在轉動,好像定要拍到我的臉,我就知道,我被盯上了。”賀思孟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會不會是你太緊張了?”
“當然不是,你以為我瘋了嗎?!”賀思孟差點喊了起來,聲音在林中顯得格外的響亮。
“抱歉,”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昨天我又有新發現,事務所裏間的一個屋子,就是你們上次看小黑的那間,也有一台攝像頭,我發現它沒有跟着我轉,我想了半日,想到了一個差別,裏屋這台攝像頭,沒有連到了公網上,而外屋攝像頭連到了公網上,今天白天,我在外面也作了實驗對比,確認了這點,所以,”他用力的點了點頭,沉聲道:“有人或者什麼組織,在通過互聯網監視我。”
“你能確認這點最好,”蘭靈笑道:“我那個實驗室,也是有攝像頭的,不過你放心,它們都沒有聯網。”
“沒那麼好笑,”賀思孟有點不悅的說道:“你要是知道下面的事,只怕就笑不出來了。”
夜色已經全面降臨,他凝視着蘭靈模糊的面龐,說道:“我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還是把事務所的攝像頭都拆了下來,我注意到,它們都是深眸企業的。”
蘭靈輕呼一聲,不知該如何答覆,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一陣輕微的振動聲傳來,賀思孟道:“是我的手機。”
他拿出手機,看了幾秒,不禁“咦”的一聲,聲音中充滿驚奇,又過了會,只聽他大叫一聲,晃了晃手機,對蘭靈大聲道:“不好,你們馬科長恐怕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