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記得第二天早上是個陰天,余偉站到講台上開始講期中考試的事情,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正過臉去看講台,卻死死地盯着窗外不怎麼好看的灰色天幕。
後來我聽到粉筆和黑板摩擦的聲音,聽到余偉抱怨沈映鶴擦黑板擦得不幹凈,聽到大家紛紛翻開筆記本來抄寫黑板上的期中考試時間地點和考場安排,紙片嘩啦啦地響,可是我就是沒有動。
直到沈映鶴推推我,“發什麼呆呢,抄考試時間!”
我終於還是認命地拿起筆。
那時候好像只有我還沉浸在校慶的歡樂氣氛中,不能自拔,彷彿黑板上的考試時間就是魔咒,我只要看一眼,啪地一聲,現實世界就撲面而來,擊碎所有美麗的泡泡。
我對沈映鶴說,我覺得我死定了。
沈映鶴笑,小小年紀,別老把死掛嘴邊。死?你想的美!
我依舊堅持,沈映鶴,我覺得我真的死定了。
他這才嚴肅地對待我的小情緒,嘆口氣,說,慢慢來,多考幾次試……
我等待他說“就會有進步”“會慢慢好起來”一類的美麗謊言,但是他停頓了一下,艱難地說——
“就會習慣的。”
多考幾次,你就會習慣的。
我們總是會不接受自己在某一個群體中的位置。抗爭成功的人得到喜歡的位置,抗爭不了的人,總有一天會習慣的。
想死?美死你。
只是在我沉默的時候,他遞過來一張小紙條。
“有不會的題趕緊問我。其實類型題就那麼幾種,觸類旁通,熟練了就好了。”
我把紙條攥在手裏,仰起臉,看到他傻兮兮地朝我微笑。
考試設置在下下周。用余偉的話說,複習時間很充裕。
周四上午是語文,下午是數學。
周五上午是物理和化學,各一個半小時。下午則把歷史地理和政治混在一起三個小時答完,由此可見在文理分科之前,這三科在實驗的地位。
余偉說,周六周日老師們會加班批改卷子,周一到校的時候,排榜就會出來。
“我們多受點累,你們就少煎熬一陣兒。我記得我上學那會兒,學生們等待成績一科科出來,那叫一個慢性折磨啊,不等成績和排榜都出來,誰也學不進去新內容,所以以後咱們的考試都會儘快出成績,大家要適應快節奏,積極調整心態,總結經驗教訓,迎接下一階段的學習,哈。”
前半部分正經得不像余偉。後面一個“哈”,全部打回原形。
“所以呢,估計周二或者周三,就會召開高一學年的第一次家長會,大家回去通知家長一聲,要請假的提前準備,哈。”
我把這些悉數告訴我爸,他點點頭說知道了,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又一次說,“輕鬆應戰,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上次進步了9名,這次……”
估計是他看到我的眼神太過哀怨,於是把後半部分吞了回去。
“這次……輕鬆應戰,輕鬆應戰。”
在,政,府裏面呆久了的人,就會變得和政,府一樣,總是會說出一些自己和對方都不相信的話。
我每天晚上都K書K到十二點半,實在撐不住了就去睡覺。有時候我爸會在十點半左右他要睡覺之前敲門進屋說兩句“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才能考好”的廢話,估計他也知道神采奕奕往往換來的是大腦空白。當然我只能用“唔唔唔知道了”來回應,養足精神和認真備戰之間的矛盾,我們心照不宣。
考試前一天放學的時候學校要求我們把書桌裏面所有東西都清理回家,打掃教室為考試做準備。我書桌裏面積累了太多的練習冊——是的,很難為情,但是我必須承認,我買的練習冊數量是沈映鶴的兩倍,看見別人做什麼我就買什麼,結果積壓成災。
沒有一本好好地做過。後來被沈映鶴教訓,每一本練習冊的思路都是完整的,時間有限,給自己增加那麼多負擔,還不如一開始就踏踏實實只專註於一兩本。
不過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拎起了我沉重的布袋。
“書包你自己背着吧,這個我幫你拎。你家在哪兒?”
我想我是有點臉紅的。
“那個……那個……你要送我回家?”
他一臉理所當然,“廢話,你自己搬得回去嗎?”
不顧我少女情懷的扭捏作態,他已經大步朝門口走了。
我們倆歡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忘記了那周本來輪到我們值日。
夕陽暖洋洋的,我發現每次我有機會和他獨處的時候,都是黃昏。
很短暫的美好時光,就像太陽很快要落下去。
實驗校舍建在繁華市中心,車馬如龍,熙熙攘攘的放學大軍和來接送孩子的私家車公家車擁堵在一起,我跟着沈映鶴的步伐從凝滯的車流縫隙中穿梭自如,他個子高,步子大,我需要很努力地才能跟上他。
我估計布袋的拎繩很細,正想問問他會不會勒手,湊近了才注意到他自言自語念念有詞。
“明明也不做,都是空白,留着幹嘛,扔了算了,這麼沉……”
你嘮叨個屁啊,是你自己要送我的好不好?
我退後兩步,關心的話都咽回去,恨不得拎繩細成鋼絲,勒不死他!
然而有時候還是會遇見同班同學,看到我們的時候竟然都露出促狹的笑容,鬼兮兮的。
我假裝沒看到,紅着耳朵,故作鎮定地大步向前。
前面的男生,背上搭着校服,又穿上了那件黑色的T恤,高高大大,晃晃蕩盪,安心得一如初見。
我家離學校不遠,步行的話只要二十分鐘。因為是老房子,所以難免小區裏面有點雜亂,我第一次因為這些碎磚亂瓦和膠袋而憤怒。
總歸是希望這一路繁花遍地,回憶會更美麗一些。
他把袋子遞到我手上,我的胳膊往下一沉,這才體會到袋子究竟有多麼重,隱約看到他手上被勒出來的紅線,橫穿掌心。
“我就不送你上樓了,你不是說你家在三樓嗎,也不高。否則讓你爸媽看見,會誤會的,我可不想被你爸拎着掃帚追的滿街跑。”
我想像了一下這個場景,竟然覺得很甜蜜,剋制不住有些嚮往,但還是一鞠躬,大聲說,“多謝啦!”
他擺擺手,“天快黑了,快上樓吧,明天別遲到。”
他手插在兜里,轉身晃悠悠地走遠,書包和校服都隨着步伐一晃一晃的。我假裝進了樓門洞,估摸着他走遠了,就重新探出頭,站在路邊目送墨蘭色天幕下沈映鶴漸漸模糊的背影。
很多年之後我還記得這一幕。
好像那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了故事的結局。逼仄擁擠的青春里,他送我一程,然後轉身踏上自己的旅程。他的世界很大,路很長,很遙遠,我只能站在自家門口,獨守着小小的天地,目送他離開。
他活着,便精彩。
考號隨機分配,我和沈映鶴的考場都在一年一班。我趕到考場的時候,剛好看到閔思思和另外一個女生在門口。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打招呼,雖然說是初中校友,畢竟當初不認識。正在我猶豫的時候,倒是閔思思身邊的女生朝我微笑了起來。
那是個氣質很特別的女孩,長得很有稜角,皮膚有點黑,頭髮半長不短。我並沒有想到她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女生會率先跟我打招呼,愣了一下,笑回去。
“你是不是叫趙雪硯?”
我點頭,“你是……”
閔思思一直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我們說話才抬起頭,夢遊一般朝我點點頭。
我也趕緊趁熱打鐵,“閔思思吧?我是趙雪硯,也是13中的,現在在5班。”
她笑了,眉眼彎彎,和我初中第一次見到她時候有一點不一樣,我說不出來為什麼。
旁邊的女孩面色有點冷,也不再笑。我意識到自己把人家甩在了一邊,很不好意思,所以趕緊轉回頭對她賠笑臉,“你是……”
她說,我是黎沖。
我臉上茫然的表情讓她很失落,卻又好像鬆了一口氣,搞得我莫名其妙。
這時候閔思思接過話茬,“你在一班考試?”
我點頭,“我記得你在一班啊,今天在自己班考試?”
她搖頭,“昨天把兩本書落在桌洞裏面了,回來拿。”
教室裏面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那兒了,我探頭進去,一眼就盯到無所事事的沈映鶴坐在靠窗的第三排,閔思思一進門,他突然正襟危坐,朝她點頭微笑,假的要死,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人家只是很淡地說了聲早上好,沒停步,彎腰從中間那組第五排的某一桌裏面掏出了兩本花花綠綠的書,好像是漫畫的合訂本,抱在懷裏,從後門離開了。
我跑進門,把演算紙捲成筒敲在仍然靈魂出竅的沈映鶴頭上。
“看什麼看,你果然見到好看的小姑娘就切換到傻缺模式啊!”
我剛說完,往後一退,就踩到了一個男生的腳。
一個趔趄。這個傢伙是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飄到我背後來的?
回頭怒視,才發現那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兒,白凈溫和,長得很順眼,不是耀眼的英俊,卻非常親切。
於是沒出口的斥責用一個大喘氣就變成了結結巴巴的“對對對對不起”。
聽到沈映鶴在背後嗤笑,“嘿喲,您有什麼資格說我啊?趙雪硯同學?”
我頓時覺得很沒面子,於是不敢回頭去看沈映鶴,只能傻獃獃地對着眼前的男生不住地點頭哈腰說抱歉。
長得好看是罪啊,我在心裏對着面前的少年碎碎念,你們這種人,遲早要下地獄的呀。
男生擺擺手,笑了一下說沒關係,就專心致志地蹲在地上研究他身邊書桌的桌洞。
那是閔思思的桌子。
雖然我覺得這種行為很變態,可是也不好打擾人家,尤其當人家變態得很帥的時候。
所以坐到沈映鶴前面的第二排,轉過頭輕聲問他,“你怎麼誰都認識啊,閔思思是我們學校的,你怎麼認識她的?”
他沒理我,反而很大聲地喊,“高堂清,你幹嘛呢?”
原來是沈映鶴的初中同學,他提到過的那個超級賽亞人。
叫高堂清的男生撓撓後腦勺,竟然迅速地臉紅了。
“沒事……沒事……”
“那你幹嘛繞着我小姑姑的桌子打轉?”
我和高堂清一起大喊,“她是你小姑姑?!”
在沈映鶴一臉得色頗為欠扁的時刻,我卻注意到高堂清靈魂出竅的窘樣,他盯着桌子,食指輕輕地敲着桌面,喃喃自語。
“那……那……那我豈不就成了……你小姑夫……”
在我和沈映鶴目瞪口呆的時候,他好像大夢初醒一樣,連連擺手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剛坐下,就屁股着火似的跳起來奔出門外了。
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沈映鶴卻眯起眼睛笑得很邪惡。
“什麼時候有機會灌他兩斤二鍋頭,我倒要看看他還能說出點什麼來。”
世界上最短暫和最漫長的時間都在考場上。考試結束前一分鐘你發現自己有一道計算題從第一步開始就抄錯了題,時間就在你來不及驚呼的那一刻開始加倍流逝,你的筆尖已經開出了花,思路就像黃果樹瀑布飛流直下,可是鈴聲永遠走在你前面。
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如果時間始終以這種速度消失,一扭身,我就能從背後的鏡子裏看到自己如瀑青絲轉瞬成雪。
雖然我沒有如瀑青絲。我是短頭髮。
然而如果讓我選擇,我倒是寧願經歷這種驚心動魄一分鐘,讓卷子帶着我未完成的遺願隨着監考老師遠走,也不願意獨自坐在那裏面對很大一片空白,聽着周圍沙沙的答題聲和翻頁聲,好像要等到地老天荒。
那時候視野裏面是一片空白。並不是說我昏過去了——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你形容那種色調。桌子、椅子、講台、監考老師、牆上的黑板、黑板上面的紅色大方塊字,“敦品勵學,嚴謹求是”……
這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白色。好想你已經來到了天堂,卻又不耀眼。你假裝自己在做題,可是實際上筆尖都不曾落在紙面上,只是為了和別人一樣忙碌,躲避監考老師的目光,搶救岌岌可危的尊嚴——儘管如此,那層白色還是在你的視野中晃動,久久不去。
等着,聽着,思維遊離在試卷之外,難堪的空白許久沒有任何改動,趴在桌子上也遮不住。時間都在別人的筆尖上,獨獨把你遺忘了。
獨獨把你遺忘了。
所有科目都結束的那天下午,我終於等到了最後的鈴聲。明明需要更多的時間,卻再也不想琢磨那些題目的解法,寧肯趕緊宣判死刑,讓我死也死得踏實。
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到沈映鶴和高堂清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在談論什麼,沈映鶴伸出右手,豎著大拇指,比比劃划。
“氣旋不是上升氣流嗎,大拇指向上,四指方向自然彎曲,氣流就是逆時針轉啦,所以是西北啦西北!”
高堂清搖頭,“我當然知道氣旋是什麼,可是那道題明明是高壓反氣旋。”
他們兩個還在爭論,我已經無話可說,最後一門是地理,這個科目很快就會在全省會考之後與他們saygoodbye了,有什麼好討論的?
無論如何,都結束了。
沈映鶴看到我,中止了與高堂清的交談,轉身熱情地朝我招手。
“考得怎麼樣?”我趕在他講話之前趕緊先問。
他聳聳肩,“就那麼回事兒唄,還行吧。你……”
在他把“呢”反問出來之前,我連忙笑着問高堂清,“小姑夫,你呢?”
高堂清又漲紅了臉,我笑出聲,他卻很快反應過來,老神在在地把手插到兜里,挑眉看看沈映鶴,又看看我。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們倆’的小姑夫了?”
“你們倆”咬字非常准,我都聽見心裏咯噔一聲,好像不小心失言講出了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真心話。
沈映鶴抬腳就要踢高堂清,被高堂清反手抓住小腿差點掀翻,他們就開始拉拉扯扯拚命想要把對方按在地上,兩個大男生扭來扭去的,我都不忍心看。
看了就會想歪。
終於一班的同學們紛紛湧入教室,閔思思安然坐到座位上的一刻,我咳嗽了一聲,高堂清立刻就像踩了電門一樣綳直身體,然後一個魚躍就逃出了門,把仍然戰況不明的沈映鶴獨自扔在垃圾桶旁邊。
在高堂清跑出門的瞬間,門口出現了一個極為俊秀的男生,高大挺拔,抱着書本邁着很穩重的步伐慢慢走進來。
又是一個看着眼熟的男生,說不定也出現在我亂拍的某張照片裏面。他身上的氣質和高堂清的那種鮮活溫暖、偶爾犯傻冒失的感覺很不同,我說不清。
總覺得他來錯了地方,即使在溫和地笑着,與周圍人閑聊寒暄,卻總是跟旁邊這些渾渾噩噩的學生格格不入,說不上哪裏,過分精緻,過分耀眼,過分疲憊。
沈映鶴收斂了笑容,推了我肩膀一下,“看什麼看,趕緊回班。”
那一刻我甚至差一點就脫口而出,“帥哥憑什麼不讓看,你嫉妒啊?!”
憋住,帶着考完試難得的複雜好心情出門。
然而邁出一班門口的一瞬間,我聽見沈映鶴用很平靜的口氣“順帶提及”——“那是易子喬,摸底考試的第一。……好像也是咱們這屆的中考狀元。”
然後我就明白了那句“看什麼看”裏面包含着怎樣的情緒。沈映鶴自然不是小肚雞腸只知道妒忌的男生,他很嚴肅地收斂情緒推着我離開教室,應該是在面對心目中的競爭對手時候的正常反應吧。
世界上沒有人萬事如意。我坐在考場上獨享漫長的空白時間,在另一個空間裏,沈映鶴也有他的高山要爬。
回班才是受難的開始。
我趴在桌子上,周圍鬧鬧哄哄對題的聲音擋也擋不住。沈映鶴是周圍人圍攻的焦點,我就是焦點旁邊的炮灰。
“這次數學出的什麼題啊,選擇題那麼多陷阱,我連着好幾道都選錯,幸好看出來了,結果導致後面每道題都要小心翼翼讀好幾遍生怕看錯被耍,差點就答不完卷子了。”
義憤填膺抱怨了那麼多,最後該做完的還是都做完了,改選對的還是都選對了,所以這個女生到底在憤慨什麼??
“別提了,那作文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寫什麼,我估計我肯定跑題了,48分都拿不了,要命啊!”
挑一個整場考試中最拼運氣的部分來擔心,你有意思嗎??
“啊喲喂那個英語啊,我聽聽力的時候好幾次差點走神,那是什麼口音啊,英不英美不美的,跟喝多了似的,我第一遍的時候完全沒聽懂!”
你丫費什麼話,不是還有第二遍嗎?你第二遍不是聽懂了嗎?叫喚你妹啊!
他們就這樣圍在沈映鶴周圍七嘴八舌地邊對答案邊抱怨考試的變態,我趴在桌子上,看沈映鶴左右逢源,緩緩閉上眼睛不想說話。
“考完了就不提了,余偉沒過來呢吧?走走走趁現在下去買點吃的!”沈映鶴大手一揮就把一群人都拽走了,我睜開眼,看到他走在最後,正回頭朝我狡黠地笑。
我也感激地回了個笑容,嘴角很快耷拉下去。
好像終於撐到電池壽終正寢的劣質洋娃娃。
余偉笑哈哈地,面對底下仍然抱怨不休的同學們,什麼都沒說,轉身在黑板上開始寫字,刷刷刷,字很醜,但足夠大,所以極有氣勢。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我們漸漸安靜下來,好奇地看着他。沈映鶴的食指不住地扣着桌子,皺着眉頭怎麼也想不明白余偉又抽什麼風。
“同學們啊,你們知道這首詩的出處嗎?”
“不是小白臉毛寧唱的那個《濤聲依舊》嗎?”宋子涵在後面舉手,全班大笑。
余偉剛剛笑而不語的范兒被嚴重打擊,他趕緊調整了情緒,白了宋子涵一眼,繼續說。
“這個作者啊,名叫張繼,當年落榜,很不爽,很不爽,夜宿寒山寺——就是寒山那裏的佛教招待所,心情抑鬱,失眠,就出門遊盪,寫了這首詩。”
“這首詩後來千古傳誦,張繼自然就名留青史,但是大家想想,當年的那個狀元到底做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呢?誰也不知道。所以說啊,同學們,落榜不是問題,考得不好也沒關係,東方不亮西方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些東西,沒你想像的那麼重要。”
大家開始起鬨,鼓掌,余偉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站在講台上,雙手背在後面很享受的樣子,儼然一位新上任的邪教教主。
沈映鶴卻破天荒沒有跟着湊熱鬧。
我笑了一會兒,側過臉看他,“怎麼了?”
“死了以後名垂青史,有什麼用啊?活着的時候那麼憋屈。快樂是自己的,成就也是自己的,後人唱讚歌,有個屁用。”
我愣愣地,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這個世界太複雜了,那麼多的活法,我們卻總要褒獎某幾種,貶低另外幾種。可是仔細想想,到底怎樣才是對的?
誰知道。我們只有活過一遍之後才會明白,可是那時候剩下的感覺只有一種,名叫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