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離散
我驟然失神,如臨一棒,那群侍衛也被此消息震驚。不待他們反應,我趁此機會果斷迅速的從靠邊一側往裏頭沖,靠着有樹木遮擋而不起眼的那一頭奔跑,而迫在眉睫中他們也已顧不上我這麼個小丫頭,一陣手忙腳亂的臨時委派人手。
時間的分秒彷彿都在加快流失的步伐,我不敢稍停下片刻;縱然迎着凜冽如刀割的寒風,淚水快要溢出眼眶,我不敢置信,更不願相信,只能生生抑制住腦中的胡思亂想。
他一定會等我,他定然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我還有太多太多話都未和他說,我還未告訴他他已成了父親,還未質問他怎能如此輕易的便替我安排好了一切,還未問他這些日子,是否曾後悔讓我離開。
我支撐着喘着氣,邁上輕舟,慌忙對划船之人說:“快!快!”
往日寧靜寂冷的小島不知何時又驟然添了眾多侍衛,周圍的船都載着滿滿一船新調過來的侍衛紛紛衝著瀛台的方向趕過去。若不是形勢不容樂觀,怎會如此。
我更是心急如焚,彷彿千萬隻螞蟻在心頭撓着。莫非,他已喝下了那砒霜,才傳出病危?我滿面憂戚,不敢再想,揪着衣襟的手指骨已然泛白。
氣惱這船行得太緩,彷彿那相隔着的距離遙遙,怎樣都到不了岸。
眼見着宮殿宇榭終於離我越來越近,待船剛剛停泊靠岸,我便急匆匆的上了岸。
微紅的斜陽已漸暗,京城冬日的黑夜總是來得格外早,緩緩將要埋噬這方土地,孤零零的枝幹上已結了薄薄一層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烏鴉穿過雲層在宮殿上空徘徊,凄厲的叫喊聲讓我一陣發慌,心彷彿在被它的尖嘴一點一點的啄噬。
若再見到他,我定然要狠狠罵他太傻,定然會緊緊抱着他,縱然他固執的趕我走也不再離開。他為我安排白柢相伴,而孑然一身的他這些日子又是如何獨自煎熬過來。
胸口劇烈起伏着,我氣喘吁吁的擦了擦額角的汗,在相隔不遠處終能再見到那熟悉的殿宇,只是此刻里三層外三層的全都是侍衛圍成的銅牆鐵壁。
大腦一片空白,這一次,我並沒有把握能夠闖進去。
最後百米的距離,呼吸已紊亂起來。心中卻忽然一陣湍急的攪痛,驟然沒來由的心慌像是從高處沉沉墜落,這是從未有過的心悸之感。
我努力忽視這奇怪的感覺,堅挺支撐着加快了步伐。最後一縷斜陽從涵元殿的檐角緩緩下沉,殿角的一面已被昏暗佔據;縱然守衛人數眾多,殿宇卻依舊冰冷如斯,升騰起幾許蒼涼。
驟然,一陣沉沉的腳步聲,那些守衛都整齊劃一紛紛集中聚集在門口,神情肅穆的一齊跪下。見此場景,心間不安的天平已失重傾覆,卻固執着不肯相信腦中那個可怕的猜測。
一名太監緩緩從涵元殿裏頭出來,儼然像是皇上最信任的孫公公。
“皇上……”他哽咽着:“皇上駕崩了!”
他滿面悲愴,聲音不算大,卻如重鎚般衝破了我的耳膜。
“不會,不會,怎可能……”我驟然滿面蒼白,仿若失了魂魄,緩緩搖着頭,眼前似乎是團團密集的光點在搖晃,唇已咬出了殷紅,卻依舊不肯停下步伐,踉踉蹌蹌着卻還是固執的想要走完這段距離。
所有人皆跪了下來,公公宮女未知有幾分真心的開始嚶嚶哭泣,在眼前已然模糊的殿宇邊只剩下一片哭聲。
唯獨我未哭,周身只剩了越加稀薄的空氣,心臟疼得已失去了知覺。眼前彷彿依稀見到他那雙浸入了夜色的雙眸,只是那裏頭似乎藏着太多的話;寥寥落落,盛滿了憂傷和落寞,揮之不去。
載湉,這次,終於只剩幾米的距離了。我恍恍然的望着那已越來越接近的門檻,我想,我什麼都不信;他有時那樣調皮,就像一個童心未泯的孩子,他定然只是如當初那般突而起了興緻惡作劇的妄想欺騙所有人,卻唯獨欺不了我。
他連紫禁城都不捨得離開,甚至不願卸下一切只和我成為一對普通夫妻,就算他捨得離開我,他又怎捨得還未見支離破碎的國土復興便撒手離開他最愛的國民。
他還什麼都未和我說,就連那日的最後一別都是冰冷的,我也還未來得及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孩子,我全身顫抖着,已失了聲。他曾說心痛到麻木的滋味願我一世都不嘗,他怎麼捨得因為自己而讓我知道這是個怎樣絕望的味道。
他定還會出現的對吧,這場恍恍惚惚的噩夢也該醒了。未親眼見到的那一刻,我絕不會信。
身子彷彿已不再屬於自己,步步如陷入沼澤般難以自拔的艱難。
離台階越來越近,階前跪着滿滿當當的人,我身子搖晃着邁步,然而在準備邁上台階的那一刻,卻覺手臂被一人死死拉住。麻木的扭頭,卻是哭得滿臉漲紅的孫公公。
他不由分說的拚命將我拉到一旁,我用力掙脫卻怎樣都掙脫不開。
“你……你怎麼又回來了!”他又惱又急的跺腳,滿面涕淚,轉而痛心的呼嘆:“唉!皇上的一片苦心喲,可全都白費了!”
“我……要見他。”我緩緩說,字句卻都痛到無法呼吸。
“你可就死了這條心吧,你好好看看,現在涵元殿已被牢牢封死,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何況,你又是以什麼身份?”他擦了擦淚,哀聲說。
“宮女,以前……侍奉他的宮女。”我的話語急促而堅決:“總之,我要見他!”
“你若執意硬闖,非但進不去,還得被他們以對聖上遺體不敬之罪被逮住,現今老佛爺也正等着抓捕你,這會兒皇上駕崩的消息也已傳出去了,她估摸馬上便會趕來。到時,你無處可逃只有一死!”他緊張的看了看遠處,着急的說:“還不趕緊離開!”
“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未見!”情緒在這一瞬終於崩塌,如洪水猛獸般衝擊了一切理智。
“求求你好嗎?無論什麼法子,讓我見他一面就好,就算……要以命為代價。”我的話語懇求到卑微,眼角一陣刺痛的滾燙滑落。
他見我的模樣,無奈卻又可嘆的搖搖頭:“芸初姐,雖然我並不知您和皇上以前有什麼淵源,但我知道皇上將您看得很重。為了保你的性命,皇上不惜任何代價。”
“您好好想想,一時衝動送了命,可又如何對得起皇上的一片苦心?聖上……又如何瞑目。”他苦口婆心,我的手心觸碰到微微隆起的腹部,嘴中一片咸腥,卻已覺不出痛。
我可以不要命,可是,孩子呢?這是他唯一的骨肉。
“他……沒有去對吧?”我眼角大滴的咸澀滑入嘴中,卻仍不肯死心:“是他讓你如此公佈於眾……”
“芸初姐,莫說胡話了,從昨兒開始那些太醫便說皇上已……不治;未想,聖上未能挺過今夜就……”他痛心疾首,一聲哀嘆。
我雙目怔仲,心底的血液已緩緩流失,空蕩蕩的什麼都不存。原以為在最絕望之時會撕心裂肺地痛哭,現在才知原來目光空洞的沉默不語才是真的死心。
“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催促着我。
我努力的扭頭,卻只能見到涵元殿內的一片朦朧,似乎無論我如何努力,都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我拼盡了全力,卻終究未能趕上見他最後一面。
他多狠心,讓我抱憾終身。也從未如此痛恨自己,如果最後那幾日,我們能彼此坦白。如果那日我怎樣都不肯離開,就算這次是他放手,我也不願離開,會不會今日,能稍稍不那麼遺憾。
“他……他離開時安詳嗎?”我話語哽咽,雙眼紅腫,怔怔的問。
最後一刻,他又會是怎樣的呢?有沒有人在旁照顧,有沒有人為他燒好炭爐,補上那已殘損的紙窗。每次,都是他為我暖手,只是,他冰冷的雙手又何人來暖。
他是否懷着無盡遺憾,他會否後悔最後那一刻,卻不讓我在他身邊。
“皇上……皇上他……”他為難的垂下眼瞼:“尚算安詳。”
我知他是騙我的,他服下那劇毒的砒霜,受盡地獄般的苦痛折磨,又怎可能安詳;他曾對我說,他有太多東西放不下。我深深垂下眼眸,或許,不見他此刻的模樣,也是好的。恐怕,若是見了會心疼到淌血。
彷彿隱隱已有一大群官兵登岸后急促的步伐,孫公公慌忙的伸手推我離開。淚已成血,從來都不知世間怎有如此艱難的抉擇,也不知千斤重的步伐如何邁動,竟比服下砒霜的那一刻更需要勇氣。
唇已被咬破,每一步回頭,心便跌落得更遠。
跌跌撞撞的走到僻靜的偏殿之處,蹲下身來,寒風冷得刺骨,心間終不抵淚澀如海。
最是情濃時他曾說要為我畫一世的眉,失而復得時他說以前總是放開我的手,所以才會差一點永遠失去我;但這次,率先放開了我的手的人依舊是他。
原來,他總是食言。
心從未如此空落落的,已然被掏空,那根讓我固執卻堅挺的弦已分崩離析。眼淚從嘴角捂住卻又從眼底源源不斷的冒出來,彷彿永難止歇。
剛站起身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沉沉墮入我曾最害怕的無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