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十六回 赤膽忠心消散魂

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十六回 赤膽忠心消散魂

而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尹溫烈,卻躲在一間殘破的古廟中避雨。門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白日如夜,尹溫烈卻毫不動容。懷抱銀槍,斜倚着門框木訥的望着廟內被蛛網纏結的佛像。自離了京城,終日渾渾噩噩,提不起半分精神。

忽地一道閃電從濃如黑墨的雲層之中墜落,刺眼的電光一閃,落在破廟的前院之中,不偏不倚正劈中那一棵瘦骨嶙峋的歪脖子樹,焦黑的樹榦來不及騰起雪白的煙氣便被雨水焦熄,一絲燒焦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之中。眼前綻放的火花將呆若木雞的尹溫烈驚醒,拉回了現實。

如此場景,倒不常見。似乎象徵著些甚麼。他眉頭緊蹙,心頭沒來由的一顫,似乎預感到了甚麼,眼神不自覺的飄向北方,貪狼關的方向......

可那身中數箭,奄奄一息的莫然拖着殘破的軀殼還在不斷的前進,手中沉重的雙戟不再是相依為命的夥伴,而成了累贅,可莫然依舊不肯丟棄。

身居高位俯視一切的沈欽望見眼前一片凄涼景,那莫然依舊如螞蟻一般向前蠕動,感慨萬分,目光閃動,良久才吐出一句話:“姜國有如此將士,何愁天下不平?可惜不能善用之,致使今日之敗。此天亡無道之君,非戰之罪也!”周圍將士皆面面相覷,沉默不言。若是換做他人,膽敢說出此話,傳入東狄王耳中,必然命不久矣。怎奈沈欽身份特殊,故而無人敢質疑,只有無窮無盡的迎合與奉承。

似乎是覺得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沈欽轉身離開此地。而鋪天蓋地的箭雨卻沒有因此減少分毫,莫然的肩膀,背心,腰腹,四肢皆已中箭,幾乎成了一個渾身赤紅的“血人”,實現早已被血肉模糊,不知名的力量還在驅使着他不斷前進,只是他身旁再無陪伴之人。北軍將士都震驚不已,眼前這番場景似乎只在他們部族的古書中記載過,力戰不屈的“戰神”,直至流干最後一滴血,也沒有停止前進。

而這被他們奉為神跡的故事,卻在一個異族小將身上實現。

但軍令如山,他們並沒有因為自己心中的敬畏與感慨停下攻勢。

一枝翎羽箭毫不意外的射中莫然右胸,尖銳的箭頭刺透早已不堪一擊的盔甲與衣衫,殷紅的鮮血一股腦的涌了出來,莫然丟棄雙戟,顫顫巍巍的抬起左手,想要將那支箭矢扯出,不想又被一箭穿喉,那單薄卻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塌,無神的雙眼死死盯着身旁那折斷的尹溫烈帥旗,身旁使他引以為傲的雙戟,可他卻再難起身,奮勇殺敵。

風波兇惡海連山,壯志東流心如瀾。沙場似火燒我骨,殘陽若血催解煩。白髮凋敝年歲盡,枕戈命途多爛漫。刀兵倉皇乾坤換,何日明月照鄉還?

莫然不懂詩詞,可偏偏記下了尹溫烈所作的這首詩,始終在心中念誦。迷離之際,他再難說出一句話,再難與兄弟們把酒言歡,慶賀勝利,相互安慰,對敗仗一笑而過,再難見到他最為敬愛的將軍,再難與兄弟們並肩作戰。他有滿懷遺憾,卻再難實現。

那血一般的殘陽終於沉入望不盡邊際的地平線。狼煙四起,戰馬不鳴,旌旗化為灰燼,寒鴉落上枝頭。昏黃的蒼穹之下,橙黃與紫紅的雲霞交織糾纏,難捨難分。屍山血海,遺屍滿地。在那一刻,莫然似乎望見了早已陣亡的衛弘、徐放二將,前來接他,一同上路......

原來那回城探查情況的五百鐵騎見城池被奪,不敢輕舉妄動,當即折返原地,驚見莫然已然被困谷中,便要整合兵馬,衝破谷口,救他突圍,不想卻遭遇北軍合圍,五千多將士皆力戰而死,無一人臨陣脫逃。貪狼關主關口兩萬守軍及將官皆陣亡於關外,無一人投降或脫逃。

如此壯烈凄慘之事,本該名垂青史,可不料那督軍的一名親信,竟躲在姜軍將士的屍首之下逃過一劫,僥倖回到承天府。為了保住自家性命,他不息散佈謠言,污衊守關將士,謊稱乃是莫然見北軍潰退,執意出兵追趕,督軍大人勸解無果,致使貪狼主關守軍全軍覆沒。

此言一出,震驚朝野。滿朝上下,人心惶惶。毫不知情的文武百官一面斥責辱罵莫然等力戰而死的將士,一面擔憂邊關情形,生怕北軍趁機入關。

而那督軍親信最終還是沒能如願保住性命。狄挽鳳為了穩住人心,保守秘密,竭力封鎖消息,不讓病卧龍床的奉乾帝知曉軍情,十分果決的將那人殺死,拋屍荒野。同時假借聖上之名,威逼利誘滿朝文武不得議論此事,才勉強將如此要事遮掩過去。但貪狼關已破,中原門戶洞開,北軍豺狼蠢蠢欲動,伺機待發,心急如焚狄挽鳳只得找來王耕等人,商量應對之策。

可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承天府的文武百官自是焦頭爛額,百姓卻並不知曉,即將大難臨頭。日子依舊,一切如常。

卻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又或是邊關的百姓為了躲避戰亂紛紛難逃,一路散播北方軍情,致使北方州府百姓終日惴惴不安,時刻想着南遷逃命。莫然也理所當然的背上了“違抗軍令,不聽勸阻,擅自出兵”的罪名,成了人人可以指其項背的罪人。只可憐赤膽忠心之人,為國為民而死,卻要背上千古罵名,豈不是令人哭笑不得,唏噓不已?

約莫一月後,走走停停的尹溫烈來到偏南方的宣明府,這一路行來,也聽了不少流言蜚語,尹溫烈卻始終不肯相信,他一手提拔,視若手足的莫然會做出如此勾當。故而積怨在心,難以釋懷。

再說這宣明府,雖比不得江南重鎮,但因遠離戰亂頻發之地,倒也富庶非常,百姓安居樂業。奇怪的是,偌大的城池,白日裏街巷中卻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十分清凈。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手中的事。可此時可此,在城東的一家賭坊之中,卻是人聲鼎沸,十分熱鬧。

那在清風中微微舒展的招牌上寫的正是“金秤賭坊”四個大字。

“小,小,小——”

“都三把大了,這把肯定是小!”

賭徒們紛紛下注,那斬釘截鐵的模樣,似乎能一次將所有虧損的錢都贏回來。

一窩不知在這賭桌之上熬了幾夜的賭徒,伸長了脖子,兩眼死死盯着莊家手中搖晃的骰盅。縱使面色蠟黃,滿臉憔悴,也不肯離開寸步。深陷的眼窩之中折射出貪婪的光芒,從口中探出的猩紅舌尖輕輕掠過乾癟開裂的嘴唇,僵硬的脖頸彷彿已然不會轉動,按在賭桌邊緣的雙手卻蠢蠢欲動。

腦滿腸肥,穿着富貴的莊家一面氣定神閑的搖晃着手中骰盅,一面暗中觀察眼前這些餓狼般的賭徒,一個個粗布短衫,骨瘦如柴,不惜傾家蕩產也想在這賭桌上混出個名堂來。贏了的還想贏,輸了的總想着翻盤,慾壑難填,不死不休,誰也別想提前收手。但賭坊的掌柜對此自然是喜聞樂見,對於白送進口袋裏的銀子,怎好拒之門外?

但當那掌柜的將目光掠過一個黑衣年輕人之時,卻突然停滯不前。那年輕人似乎也感受到那詭異的目光,便微微抬頭,沖那掌柜的一笑。不知為何,老謀深算,甚麼大風大浪的掌柜竟被那年輕人的笑容所驚,倒吸一口涼氣,原本那滿臉的笑容也僵硬的堆積在雙頰。

不知為何,掌柜的總覺得眼前此人並非善茬,不好對付,便在心中暗暗提防。

或許是因為一時分神,掌柜還未停下手中搖晃已久的骰盅。精神緊繃的賭徒們揉了揉乾澀的雙眼,不耐煩的抱怨道:“掌柜的,還開不開啊!”

“開,開,開,這就開——”掌柜的一面抱着致歉的笑容小心迎合,又趁此機會小心翼翼的掃過那賭桌上堆積的黃金白銀。所有賭徒都押了小點數,掌柜的心中有數,微微頷首,猛地反手將骰盅扣在賭桌之上,同時又抬起頭來,扯着那張大嘴笑道:“還有沒有人要下注,買定離手啊!”

先前那與掌柜對視的年輕人觀察良久,又思索一陣,似乎下定決心一般,也從懷中取出一大錠銀子,足有五十兩,也跟着那群賭徒押了小點數。掌柜見狀心裏樂開了花,嘴角微微上揚,輕聲一笑,在翻開骰盅之前小心翼翼的掰開一小道縫,趁他人不注意,瞥了一眼,又用極為微小的動作,敲了敲骰盅的底座,這才不緊不慢亮出三粒堆疊整齊的骰子,又將其一一排開,竟是三個六點,點數相加,正好是一十八,大點!

“怎會如此——”待看清那點數后,一眾賭徒皆是垂頭喪氣,哀聲不已,那失落的神情,真好似死了爹娘一般。實在好笑。

可與眾人格格不入的那位黑袍年輕人,卻是毫不在意的冷笑一聲,自言自語說了一聲:“原來如此。”原來他早已看清這胖掌柜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彎腰伸手就要從賭桌之上取回自己的大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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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辭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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