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2

端倪 2

說時遲那時快,柳浪正要出手,一個玄色身影搶在他前頭一閃而去,將已經半個身子墜入井裏的林氏一把拽了上來。

林氏被金風救了出來,但也嚇得魂飛魄散,昏在地上不省人事。

柳浪還有話要問她,可是見她這副模樣,料想一時半會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得讓人先背她進內院歇息,等醒過來再做打算。

庭下幾個小道士圍着柳浪閑聊,為首的是阿越,而先前八面威風的傅流英此刻風頭盡失,一個人很落寞地坐在亭子裏,時不時偏頭向柳浪的方向看一眼,並伴隨着生悶氣卻又無可奈何的“哼”的一聲。

這時,傅流英遠遠望見金風從後院轉進來,立刻興高采烈的蹦起來,跳到金風面前,做一個揖,說道:“適才無暇,有些事情弟子想問問金師叔。”

柳浪正和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道士吹牛,看見他們倆,便也踱過來,斜倚在廊下聽他們說話。

只聽金風淡然道:“你問。”

傅流英趕忙說道:“聽師叔先前所言,像是與恩師十分熟悉,不知師叔是否是恩師的前輩?”

金風說道:“算是吧。”

柳浪算了算年紀,覺得有點奇怪。他和辛子烏相差一屆,倘若這金風是辛子烏前輩,也就是說他至少得與柳浪同輩,這樣算來他的修為應當至少在四十年至五十年之間,但之前感知過他的氣息,分明只有二十年上下。進入妙光學宮的大抵都是天資卓絕的孩童,開始修道的平均年紀是九歲左右,更有甚者,六歲便入宮問道。

柳浪心想,莫非這個金風同自己一樣,都是十五六歲才開始修道的?

這真是非常艱難的事了,因為妙光學宮雖廣納天下奇才,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修道,許多人修着修着就放棄了,而那些堅持下來的人,在他們年滿二十歲之日,必定會經歷結丹之劫,又稱元嬰期。渡過元嬰,便會在體內結成一枚凝聚靈力的金丹,可繼續修行下去,並且從此之後,能夠保持容顏不老。

要是渡不過去,運氣好的也就棄道而去,另謀他路,只當他們前二十年白活一場便罷,但也運氣不好的,可能會陷入魔障無法掙脫,最終走火入魔,變成瘋癲之人。

有許多修道者就是懼怕自己會走火入魔變成瘋子,所以在修行之路上勉為其難強撐到十幾歲,便放棄了。至於那些結丹成功的道士,他們可以自行決定,是留在妙光學宮繼續悟道,還是返回故鄉,建立自己的道觀,抑或四處雲遊,無拘無束。

總而言之,提升修行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成仙。

儘管無人見過真正的仙人究竟是什麼模樣,但幾乎所有修道者都認為,只要能成功結丹,離羽化登仙,也不過就是少則數十年,多則數百年的功夫。

傳聞中羽化登仙的道人,可掌握四時節氣,呼風喚雨,修改凡人運道,幾乎是無所不為。但事實上,能證明這個道人羽化成功的證據,只有那個他坐在上頭打坐一世又忽然消失的蒲團罷了。

當年柳浪十五歲被家人送入妙光學宮,是因為他自出生起痴傻十五年,某日突然清醒過來,且舉止與常人無異,父母將此視為天人之姿的徵兆,認為他極有資質,便不管他年齡太大,將他送去修仙問道。

同輩的師兄弟大都暗自譏笑,心想我們九歲問道修行至今也不敢肯定能夠成功結丹,這人十五歲才問道,只有五年光景留給他,除非是絕世神童,極有仙緣,不然最後多半又會走火入魔,變回從前那副呆傻的模樣。

然而,他柳聞鶯還真真是個神童。只是誰也料想不及,這個所謂的“神童”,數年後會給整個樂康城帶來滅頂之災。

*

這個金風,莫非也是個神童不成?柳浪暗忖,突然聽見傅流英感嘆道:“只可惜妙光學宮如今寥落,弟子們再也沒有緣分去那裏修道了。”

柳浪愣住,妙光學宮寥落是什麼意思?他忍不住插進話來:“小兄弟,你方才說,妙光學宮怎麼了?”

傅流英正一心嘆服師叔的天資,感嘆他得以在妙光問道,冷不丁被柳浪插進話來,很是不耐煩,板著臉道:“你這都不知道嗎?二十五年前,謝天師被姦邪所害,三日後天降流火,幾乎燒盡整個樂康城,往後妙光山便被封鎖,學宮內的前輩大都出門雲遊或者甚至棄道,鮮有人再去那裏修行了。”

他又扭過頭看向金風,一臉欽佩:“恩師彼時經歷了樂康天災,時常同我們說起當年的事情來,不知師叔是否也經歷了?”

金風抬起臉,面容平靜:“是的,我也在場。”

柳浪不禁毛骨悚然。

這人既然經歷過那場天災,又是妙光學宮弟子,一定還記得當年謝天師收養並留在學宮內問道的孫雪無,也就是如今他這張臉的正牌主人。可是這個金風竟然對自己這個冒牌貨毫無反應,這太不合常理了。

柳浪猜想,或許是他為在後輩面前出風頭,假意告訴傅流英自己是辛子烏的前輩,以便日後嘲笑他師父時更加理直氣壯?

又或者,其實金風早已察覺到他妖精的身份,但一直不動聲色?

柳浪心裏倒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個金風絕不是什麼善茬,還是儘早將這裏的事情了結,去幽州辦正事要緊。

傅流英又說道:“我聽恩師說,當年因一妖道混入妙光學宮,殘忍殺害了謝螢天師及許多昔日同門,引得天怒人怨,這才有天降流火焚城。”

柳浪不敢作聲,因為傅流英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妖道正是他本人。想起二十多年前,辛子烏也不過就是傅流英這般年紀,再加上他那腦子,要他理清楚想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實屬為難他了,因此隨着大眾人云亦云,倒也不怪他。

他甚至能夠想像出辛錯一邊摸着後腦勺,一臉為難的樣子對下面一群興緻勃勃等着聽故事的小輩說道:“啊,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啊,我也不是很記得……真麻煩,你們還是不要問了,修鍊修鍊,快去修鍊。”

更何況,這人云亦云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金風聽傅流英說的眉飛色舞,彷彿當年他也在場一般,忽然開口道:“這是你師父告訴你的?”

傅流英道:“是啊,我師父還說……”

金風直接出言打斷:“以後別聽你師父說這些,浪費時間。”

傅流英:“………………”他如鯁在喉,愣在那裏一時反應不過來,根本想不通自己到底那一句話得罪了這位脾氣不小的師叔,但畢竟師叔在上,他不好反駁,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勉勉強強、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

三番五次師門受辱,傅流英面子上實在過不去,便找了個借口稱去看看林氏蘇醒沒有,帶着幾個師弟十分丟臉地落荒而逃。

院內只剩下金風與柳浪一妖一道,柳浪覺得有些尷尬,於是決定試他一試,便故作輕鬆的走到金風身邊,說道:“這位道長,聽聞你師承妙光,在下心生敬仰,不禁心嚮往之。”

金風皺眉看了他一眼,向後站了站,說道:“你要幹什麼?”

柳浪說道:“在下也曾在樂康郡住過一段時日,在那裏結識了一位十分出眾的道長,只可惜當日一別後數年未見,聽聞他也是師承妙光,名叫孫停,字雪無,不知道長可認識這個人?”

金風看着他,忽然笑起來,柳浪不知他為何發笑,只覺得他笑容十分不善,像是在嘲諷他的裝模作樣,心裏暗道不好。

金風說道:“孫雪無?那不就是你么?”

完了!他認識他!原來他之前一直都在同自己演戲?!

柳浪腦子裏轟隆一聲,正飛快地思索如何解決這個麻煩事,金風驀的開口道:“行了不必裝了。我知道你是妖精。”

柳浪:“………………那你為何不抓我?”

金風偏過頭,雲淡風輕:“你沒有害人,我抓你做什麼。”

這個道士有想法!

柳浪激動地快要感激涕零,只恨不能跪下來給他磕個頭感謝不殺之恩,這年頭當真還有這樣明事理的道士!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金兄高義!”

高義的金兄沒有回話,拾起佩劍負於身後,在石桌上閉目打坐起來。

從來都是道士對妖精窮追不捨,恨不得將天下妖孽都一網打盡。因為降妖除魔,便可積累功德,功德就是最終得道飛升的關鍵。

沒人知道功德到底要積累多少才能登仙,但一定是越多越好的。在大部分道士眼裏,斬妖除魔就是積累功德的唯一途徑。

儘管當年謝天師登壇講經之時,曾告知他們:並非只有殺妖才能積累功德,與人為善也是一個途徑。

但善之一字,終究是太難衡量了。還是殺妖來的方便。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那一眾小道士氣喘吁吁的跑進院內,激動地異口同聲道:“師叔師叔,您快去看看!林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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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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